第49章 “狗咬狗”的大戏
刘十三凭借着一笔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交易”，从匈奴人那里借来兵马而发迹。所以他把一场场战争也当作一次次交易来对待，无时不刻不在算计着投入、产出、收益这些账目。
但是对待手下的臣属，他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像张辽、张郃这些半道追随而来的将领，他将其当作合伙人和朋友，共同分享既得利益。他们都带着军功加入到刘十三的帐下，所以一进入刘十三的阵营，就享受到拜将封侯的待遇。
而像赵云这种还没有军功在身的将领，他也向其许下承诺，只要等到攻下冀州的那一天，便向朝廷给他奏请一个常山侯的爵位。
无功不受禄，看起来是对前线军士最公平的考核标准。然而，这在汉末乱世却也是一个颠覆正统思想的大胆革新。
这个做法，若是放到袁绍那里，就完全行不通。且不说袁绍开口闭口就说用四世三公的显赫家史来炫耀身份，就连他帐下的部曲首领和幕僚们，大都世族背景浓厚，若是他想要重建禄制，庞大的组织架构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刘十三正是完全号准了袁绍的脉，才将这场权谋之战顺利收官。
送走刘十三之后，张郃立即回到城楼上，他要守护自己封邑的城池不被鞠义的大军攻破。望着一望无边的敌军队伍，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即便敌方还未发起攻击，他就已经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张郃沿着城墙梭巡，事无巨细地检查着每一处防御点，甲胄内的薄衫早已被汗水濡湿。他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刘十三匆匆从并州赶来蓟城，主动投身于一座被敌军四面合围的孤城中，而且还一点也不显得慌张。
此时的刘十三，正坐在蓟城衙署内悠闲地品着一樽袁绍之前喝过的那种葡萄酒，这些酒水，本是袁绍用于犒劳各郡县驻军的稀罕物。酿酒的原料被博望侯张骞带回大汉也不过七十多年时间，能在苦寒的燕赵之地喝到葡萄酒，由此可见那些当地的世族们的生活有多穷奢极欲。
口里呷着美酒，自然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人生的另一种享受。刘十三的眼角已经有些微微湿润，他想起了曾经陪自己吃糠咽菜的唐姬，以及远在漠北草原孤独无依的蔡姬。
要是她们能尝一口这种人间美味该有多好！刘十三仰头将满满一樽美酒倒进嘴里，心里升腾起无限感慨。他突然想起课本中的一句诗：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息；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是啊，我在乱世天下独闯霸业，这些都是做给谁来欣赏呢？一股旷世未有的孤独感突然涌上心头。
对刘十三来说，他既已走上这条艰难的王霸之路，这种心无旁骛地回首往事的机会也是很难得的。很快，一个欢天喜地的声音就将他的孤独打破。
“启禀主公，鞠义的大军撤退了。”张郃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刘十三面前，一边汇报军情，还一边举起案几上的酒樽，将最后几滴残液滴进口中。
这个张郃，看起来老实憨厚，做起事来却是如此风风火火，一遇上高兴的事，竟然连臣仆之仪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刘十三的孤寂被对方一扫而空，脸上立即浮现出一股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得意之色。
刘十三亲自斟满一杯葡萄酒，递到张郃手中，故作神秘地问道：“隽乂将军可知道鞠义为何退军？”
张郃恭敬地颔首接过上司赏赐的美酒，摇头答道：“末将在城楼上只远远地看到鞠义的后军突然乱阵，想必是子龙将军已从广阳撤军驰援。”
“子龙拔寨回救邺城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刘十三起身拿起他的望山弩，一边整理甲胄，一边向张郃下达命令，“你的老东家和鞠义打起来了，咱们出城助袁本初一把。”
张郃的一樽葡萄酒刚喝到一半，突然被刘十三的这番话惊到，直呛得大咳不止，难以置信地嘀咕道：“我没听错吧，袁绍和鞠义打起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之前不是问过你有没有见过狗咬狗了么？”刘十三伸手从张郃手中夺过酒樽，将其置于案几上，“你难道没兴趣去看一眼这场难得的好戏？”
满是疑惑的张郃紧跟着刘十三走出衙署，立即召集起一支两千人的戍卫军往城门赶去。
待到他们冲出城门之时，鞠义的军阵已经完全乱作一团，他们这支不善于冲锋陷阵的城市戍卫军竟能轻松地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鞠义的围城部队很快退去，阵地上只剩下刘十三的戍卫军和袁绍的冀州军，两军隔着数百步列阵相向。
这还是刘十三第一次亲眼见到袁绍的模样，心里不禁对这位曾经能够召集起十多路诸侯共诛董卓的大人物感到好奇。他主动拍马走出阵营，张郃紧紧跟随在他身旁，袁绍见状，也主动策马迎上，而且只有一人一骑。
单从袁绍这种在战场上面见敌方首领的气魄就可以看出，此人身上自带一股豪杰之气。刘十三细细打量了一下，只见对方也是一位身长体健、仪表堂堂的男人，尽管年龄比自己大很多，却有一种独特的威严。
“殿下别来无恙？”袁绍率先拱手施礼，向刘十三客气地说道，“自从当年灵帝敕封西园八校尉之时我与殿下见过一面，至今已快十年了，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般境况。”
袁绍这番话，看似只是旧人见面时的感慨之语，而且还恭敬地以“殿下”相称刘十三，但刘十三立即就听出了言语中的大不敬和嘲讽之意:一位堂堂的太子、皇帝，不仅没能守住基业，居然屈身成为一方诸侯，亲自在战场上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是多大的讽刺。
刘十三保持着一张冷峻的面容，毫无表情地回道：“袁校尉祖上对汉室之功足以标载史册，还望念在父皇的面上，继续为匡扶大汉天下助一臂之力。”
他仍然以灵帝敕封的校尉之职称呼袁绍，亦是一种强势的回击:既然你袁绍被先帝敕封了拱卫汉室政权的要职，现在汉室朝廷发展到眼下的境地，自然也少不了要承担一分失职的责任。
“我袁绍世食汉禄，自当竭力辅弼汉室。”这句毫无底气的回答，让袁绍的威严瞬间减半，从他回绝许都敕封的太尉之职那一刻起，天下人都看出此人早已心不在汉。
“袁校尉，用人不淑可是为君为臣的大忌啊。”刘十三在言语上的回击仍在继续，他的这句话，既像是在说袁绍，又像是在说刚被他打跑的鞠义。
袁绍自知在这位废少帝跟前已经讨不到言语上的便宜，便向刘十三拱手拜别道:“我一定谨记殿下训示，接下来的清理门户之事，就不劳您操心了。”说完这句话，他将有些失望的眼神停留在张郃身上，表示这句话也是双关之意。
“张将军乃汉室敕封的蓟侯，这还得感戴袁校尉的栽培之功。”刘十三连忙礼貌性地向袁绍拱手回礼，顺道也将张郃的尴尬解除。此话一出，就是向对方宣告，张郃从今以后就是我刘十三的人了。
一场口舌之战就这样收场，袁绍只得无奈地拜别刘十三，率军去追击鞠义的残军，刘十三则带着他的蓟城戍卫队回到城内，欢庆这场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