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容虞舟放下鼻侧的手,他想解释的时候舌头打了结一般,精致秀气的喉结滚了滚。
他脑子有脏东西么?
好吧,确实有一点。
此刻被萧御回质问,容虞舟心头的旖-旎随之淡了下去,移开了话题:“其实刚刚那人敢大喇喇地来必然有所图,易兄刚来娇莺楼,还要多加小心些,吃的用的都需要仔细着,就像他刚刚拿的蜜饯,说不定里头就掺了什么药。”
“他不敢。”
王穆青没这个胆子给他下药,反而最近还带着些难言的讨好和弥补。
萧御回的自信让容虞舟蹙眉:“我说得都是实话,易兄也别不信,再怎么说娇莺楼都是勾栏,是文人墨客不喜和攻讦的地方,那些能来娇莺楼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个个都是臭烂泥。”
容虞舟没注意这番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可见其真诚。
萧御回还没回应,外头骤然响起一阵叫好声。
容虞舟开窗去看,台中央空荡荡的,玉芙姑娘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箜篌表演。
他那痴迷玉芙姑娘的至交好友王穆瑜,罕见地在台下和他招手打招呼,而和王穆瑜同桌的,恰巧就是之前被他警告的王穆青。
容虞舟这才发现,那个臭烂泥居然和自己的好哥们王穆瑜长得有几分像。
王穆瑜好像的确说过他有个在外打仗的哥哥。
还在去年年关之际和陛下一道回京了。
容虞舟蹙眉扒拉着窗户。
打开,阖上,打开,阖上,在窥探的界限上反复蹦跶,最后少年冷着面关上了窗户,声音都虚了起来。
“方才那个狗东西……易兄可知他的身份?”
“你说来送蜜饯的那个?”
“嗯。”
“北崇军、定胜军两军节度使王穆青。”
早春的夜透凉如水,萧御回的声音却比夜色更清冽。
容虞舟抬头看眼前人不似开玩笑的神色,整个人瞬间就麻掉了。
王穆青,两军节度使?
不是吧,都是假的吧,那个狗东西是两军节度使?
下一瞬,顿悟了什么的容虞舟颤着手指指向眼前的萧御回,蓝颜祸水这个词近在舌尖。
他,平平无奇一纨绔,居然为了眼前的易扶玉,得罪了在天子眼前最得眼的两军节度使。
还得罪了两次?
吾命休矣!
容虞舟卸了气,脑袋仰靠着红椅,丧气十足。
许久后,他才道:“你说是两军节度使在陛下心里的地位重,还是我父亲更重要。”
萧御回尽收眼底,这会儿是真笑了:“你怕了?你现在知道已经得罪了陛下最看重的节度使,你该当如何。”
现在看易扶玉似有嘲笑的模样,不想承认自己怕的人是被自己骂了两回的王穆青。
“我……”容虞舟磕巴了一声,给自己打气,“我不是怕他,我……我只是担心他背后的陛下。”
萧御回目光闪动道:“你怕陛下?”
容虞舟点点头。
其实都怕的,陛下和两军节度使在战场上都是血煞大将,杀人不眨眼,不仅敌军怕,怀宁里不少百姓也都怕。
容虞舟就曾在听书的时候听到不少有关战场的战况,而且在他老家哪儿,陛下和王穆青的风评并不好。
看易扶玉淡然的样子,容虞舟下撇嘴角担忧道:“谁不怕陛下?你还不知陛下的那些事迹吧,煞神一般的存在,可吓人着呢!”
煞神……
第三回了。
他做了什么让小废物觉得他是个煞神。
萧御回温雅地倾倒了茶水,言辞淡淡:“为何说当今陛下是煞神一般的存在?”
“这话我就和你说,你别和旁人说啊……”
容虞舟靠近了些。
许是萧御回的沉默寡欲让容虞舟安心,容虞舟疏散了心中的恐惧,生生灌输了好些当今的事迹来。从天子和王穆青起兵出发一直说到大破敌军,直至后来的凯旋的盛况。
“火烧城池,亲砍敌军将领的脑袋,不降者皆屠尽,生生历了七昼夜,陛下带兵所过的蛮僿之境,赤地千里。”
容虞舟话里全是畏惧。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你都不曾去过疆场,怎么就这么了解前线的战况?”
“这都是在茶馆,酒楼的说书人那儿听来的。”还有就是他老家的姊妹们说的。
萧御回只觉好笑:“别人随口编出的故事你都信?”
说得三分真都没有。
容虞舟肃然道:“谁说都是编的,总归有几分事实依据在其中,陛下毕竟在外行军多年,血煞气不会少的,要不这么多年了,陛下身边除了节度使外还无旁的人亲近,就是如此,这等样厉害的性子和谋略等闲人轻易受不住的,必然因为陛下强悍凶婺。”
萧御回好整以暇地望着容虞舟。
这么相信坊间传言,他也算明白容虞舟为何会觉得帝王是个凶神恶煞之人。
既然如此,若容虞舟知道他就是当今的天子,可会吓得屁滚尿流。
“那你看我如何?”
“啊?”
不知为何从陛下扯到了易扶玉身上,容虞舟歪着头,勾起眼尾仔细看着眼前的男子,线条流畅的颌骨线条,笔挺的鼻梁,黝黑而清冽的瞳目。
每一处都疏朗得恰到好处。
容虞舟转眼将什么可怕的天子抛之脑后,眼见着就耳尖泛红:“秋水为神玉为骨。”
萧御回皱眉。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是古语里形容女子娇颜的诗句。
容虞舟在夸他,却夸成了这样子,萧御回该不满的,可实际上并无气恼之意,当下淡淡地收回视线,好整以暇道:“你可知这诗的意思,就随便乱用。”
“这是诗?”容虞舟愣了,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看话本子的时候看到的,没想到还是诗,不过我都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言罢少年双眸炯如星火,还对着萧御回竖起了大拇指:“易兄是我见过除我以外,最俊的男子,不信你现在笑笑,保准笑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萧御回却没有笑:“那‘再顾倾人国’后面两句是什么?”
“啊?”吊书袋的容虞舟人傻了。
他呆呆的看着易扶玉,咂舌试探道:“三顾频烦天下计,拔剑四顾心茫然?”
三顾频烦天下计,拔剑四顾心茫然……
萧御回默念着混搭出来的两句诗,突然有种先打开容虞舟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好的的念头。
容虞舟也知他回答的不对,罕见地起了羞耻之心。
算了,他在易扶玉面前丢人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一回生两回熟,他习惯了。
这次待了许久,走前看着萧御回手里的血帕子,指腹不自意地捏着袖口蜷了蜷:“这个帕子脏了,我带回去给你洗洗?”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萧御回看着少年飞颤的睫毛,将话咽了回去:“那就麻烦你了。”
“嗯嗯!那我这就走了,但你等我攒钱给你赎身。”
萧御回看着重新被塞到掌心的夜明珠,上面还有少年掌心的余温:“你要给我赎身?”
“对。赎身是要赎身的,你就不该困在娇莺楼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那你可知我的身价?一千两。”萧御回掂量着回了个数。
“一千两?!”容虞舟仰首一愣。
娇莺楼的玉姑娘身家三千两,而他那好友王穆瑜至今还在为玉姑娘赎身而攒钱。
玉姑娘三千两的身家,而易扶玉现在一千两……
他该庆幸易扶玉现在想还没在娇莺楼出名才对。
不拿易扶玉就时时刻刻会被那个什么劳什子节度使胁迫,孰轻孰重自在心中。
看少年瞪圆了的琉璃目,萧御回语含趣意:“所以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容虞舟重重地吸了口气,但他抬起下颌与萧御回平视时,眼底皆为坚定。
“没有什么好想的,你等我赎你出来,若老鸨为难你,节度使为难你,你就把这夜明珠给她。但快到月底了,我可能没时间过来,你一个人在楼里好好的。”
“没时间?”
“我应下了师长这次小测不再倒数,我估计要熬一段日子了。”
“那你这次就回去好好复习。”
“要是这次测验能简单些就好了。上回的卷子就离谱。”
萧御回稍加回索。
三月的卷子尚可,也并非有容虞舟说得这么难。
见眼前人不信的样子,容虞舟小嘴叭叭得好不安生,讲到后头甚至自暴自弃地嘴一撅:“我为了把卷子填满了,通篇都是对陛下的夸耀。都怪书院的师长,出的都是什么题,就不能简单些照顾一下我这样的……”
容虞舟是个抱怨完就了结的性子,这会儿和萧御回说完上次的测验,转头又把赎身的话题拉了回来。
“罢了,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这会儿是真不早了,我真要回去了,你在这里也小心些。”
“路上小心。”
容虞舟起身离开,但走到门扉那处,转身回望着萧御回,依旧不放心。
他又给折了回去:“桌上的夜明珠你仔细收着,怀璧有罪,平素别让人瞧见了;还有那个狗东西……不是,那个节度使为难你,或者拿职权压你,你先忍忍,和他虚与委蛇一番。总之你等我,等我攒够了钱就过来救你。”
千叮咛万嘱咐,话里的意思就像把他当做女子,总有一天会来娶他一样。
头一回接受这般待遇,萧御回的笑意藏匿不住,只看着少年认真的眉眼,沙哑的笑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