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见王穆青不走,一旁还在被擦着手的容虞舟皱眉,讥讽道:“怎的?还要强迫人家?夜夜笙歌,小心铁柱磨成绣花针。哦,对了,某人说不定本身就只有个绣花针呢。”
王穆青看着还不知自己正在狐假虎威的容虞舟,抿唇腹诽:走就走,陛下被误会成小倌也不生气,他能怎么样。
厢里终于没有多余人了。
容虞舟只当王穆青碍于自己背后的地位所以避其锋芒。
毕竟他是丞相之子,灏京着实没几个人敢惹他的。
其实容虞舟本不是这般外放之人,他偷偷来娇莺楼已经违背了祖训,自当夹着尾巴做人……
烛台金灿灿,焚香圈雾氤氲而起,味道极为浓郁,外头丝竹之声绵绵而入,格外缠绵小意,台下演奏的正是娇莺楼最出名的玉芙姑娘。
然,容虞舟无心赏乐。
当下看眼前人一言不发地坐着,璀然灯火下一头乌发由此倾荡,好似月晕掠影而过,容虞舟时不时抬眼看一眼,总觉思绪莫名。
元宵夜那晚他醉酒没看清,现在可瞧清楚了。
这人白衣在身,疏朗俊逸。
倒不像娇莺楼的小倌了。
哪个男子想来当小倌,若不是囿于各种难言之事,去入征当小兵卒都比在这里做着侍奉人的活计敞亮些。
容虞舟本来是来向萧御回讨要鹿角玉佩的,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朝着一个只见一面的陌生人要珠玉。
总要套套近乎。
容虞舟贴近了些:“你没事吧,那人看上去脾气就不好,而且身子壮硕,还会武的样子,你可从他那吃了亏?”
萧御回意外,容虞舟不识王穆青的情况下还能看出王穆青会武。
萧御回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虽说现在天下清朗,但总会有些人的心坏了个透,仗势欺人的人也不是没有,你要多加小心……”
捉摸不透眼前人心中所想,容虞舟继续“交友”计划:“那你一晚能挣了多少钱啊?光靠卖艺能养活自己么?你若没什么门路挣钱,我去娇莺楼给你走动走动,打点一番。”
“不知。”
“不知能挣多少么,是楼里的老鸨们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还是压根没和你说这些?”
“不曾。”
毕竟他也是头一回来。
容虞舟确定眼前人没有撒谎,他自己想通了,连连摸着下颌喟叹:“那你还真的太可怜了,娇莺楼的老板看来也不如传闻一样是个好人,周扒皮一个,欺负你是新人,让你连自己一晚能挣多少都不知道。”
“公子经常来?”萧御回反客为主,眼尾往上挑,还带着一股睥睨。
一个小倌气势怎得如此之盛,容虞舟后颈一凉:“阿……这……我毕竟是灏京的纨绔嘛,等你在京中日子待久了,你就知道我的名声,到时候你恐怕还不乐意同我走得近。”
知道容虞舟把他当成了娇莺楼的小倌,但就如王穆青说得那样,娇莺楼再怎么也是勾栏,容虞舟就这么来了,还对着一个小倌这般亲近……
萧御回的心湖愈发深沉了,浓到似要滴墨,但他难得完美地遮掩面上的郁气,整个人流露出人畜无害的气息。
还在为人不值的容虞舟尚且不知眼前人的复杂思绪,容虞舟继续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御回思衬稍许:“易扶玉。”
“易扶玉?好名字啊!”
容虞舟摇头晃脑,又是一段不走心的夸耀。
萧御回眼底凝了最后一点清冷。
小骗子,明明连他是哪三个字都没问,就这般敷衍他。
容虞舟还在夸着人。
他性子外向,和谁都能聊的开。但这个“谁”的范围里不包括天子。也亏得萧御回没将身份挑破,否则现在容虞舟早就跳起了脚。
不学无术的他惧怕文韬武略样样第一的帝王不是应当的么。陛下身上总有一道光,只要照在了文墨不通的他身上,他的呼吸都是痛的。
但易扶玉明显不同。
没有天子那般高不可攀的地位,也不如天子那般的威慑,交谈起来虽说寡言,但也真诚。
尤其是易扶玉长得太好看了。
犹如刀削的面骨轮廓上镀上了一层柔光,鼻脊高挺而眼窝深,不说话时薄唇轻抿,整张脸在娇莺楼的耀眼火光下格外的深刻好看,也格外的俊逸。
所以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容虞舟就单方面宣布他和美人成了好友。
他要和美人贴贴!
至于萧御回……
也没有反对。
回京不久就遇到容虞舟是他不曾料想到的,但他总归会和容虞舟见面。
至于用什么身份和容虞舟相处都无碍,他也不过心血来潮想看看容虞舟会怎样,在外征战,容虞舟这样性子的倒是少见。
也很有趣。
这会儿容虞舟看都铺垫地差不多了,捋捋袖摆,笑着探问:“元宵夜的时候,扶玉兄你在娇莺楼的画舫上吧?”
“嗯。”
“那你可曾在船上看到一块玉佩,鹿角状的。”
萧御回心神一凛:“怎的?”
“我的玉丢了,想问问你那夜可见过?”
萧御回目色有几分舒缓,看来容虞舟还知道珍重自己给他的东西。
知道丢了还记得寻。
至于那玉,的确在他手里。准确地说,是萧御回那夜从地上捡到的。
再往前追溯,鹿角玉是他送的容虞舟,用来堵住哭闹的容虞舟的嘴的,当初容冠书说得好听,言辞凿凿地说是送自家的儿子给他当伴读,可那时候他都可以十多岁的年纪了,至于要一个三四岁的小童做伴读?
送来了他也是带孩子。
果然,不大的奶团子容虞舟进宫以后不是撕书撅笔,就是拿他的衣袖子抹眼泪鼻涕,就连睡觉也不安稳,要人拍着肚子哄睡,有一日他实在没法子了,才把容虞舟带到自己的私库里找好东西哄他。而容虞舟也不贪心,选了鹿角的青玉就不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御回回想起来那段经历,还会忍不住无声扯眉。
当下亦是如此,白衣男子睫羽轻动:“那玉很重要?”
容虞舟点头:“当然,那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的人送的。
萧御回心湖微漾,眉间隐笑。
“你就不问问是谁送我的么?”
“是谁?”
容虞舟笑得更真诚且粲然了,话语里还挟着些佻意:“那可是我的未婚妻给我哒~”
未婚妻……
萧御回险些没忍住就捏碎了瓷盏,面上神色可谓含蓄无垠,细品下来掺着些许的喑哑:“未婚妻?”
“对啊,我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媳妇儿,我爹说那玉就是我未婚妻给的,等我满二十了就要去迎娶她了!”
什么未婚妻之事都是他信口胡来的。
在外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这一套容虞舟造就了练得炉火纯青。
但他言辞格外认真,萧御回思致也愈发微渺。
明明他之前给了玉佩只为了哄小孩不哭,他不想这玉在容虞舟口中倒成未婚妻送的。
容虞舟嘚瑟完,看萧御回不说话,以为他在羡慕,随即拍拍萧御回的肩膀:“是我的过错,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你现在没见到就算了,能不能替我掌掌眼,平时看看娇莺楼里可有那玉佩的踪迹,我总觉它不会丢多远……”
而少年话还没说完,就被东西砸了脸。
一个香囊迎面而来,容虞舟只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被吓到要翻开了。
“哪个糟心玩意儿砸我?”
可有了一个,便有了数个。
无数个香喷喷的软包砸来,其间还杂着香囊和瓜果等好些玩意儿。
这阵仗容虞舟之前来见过。
是楼里的客人见到容貌出众的姑娘才有的待遇。
而容虞舟的好容貌自打出生起就被外人夸耀,据说先帝在世时还曾叹息容虞舟怎是个男娃娃,否则就已经和太子定了娃娃亲。
后来容暮整个人长开了,也还是顶顶俊俏的模样。
这也养成容虞舟对自己容貌颇为自傲的脾性,可容虞舟不想他今天不过忘记抹黑了脸就落得如此下场。
接过飞来的帕子,容虞舟就见下头的玉姑娘不知何时退下了,满大厅的男男女女此刻都看着他这开窗半露的看台,嬉笑一片。
“好俊的小公子,可是娇莺楼新来的小倌?”
“旁边那个也不错。”
“只有一个是小倌吧,一个是主客,就是不清楚哪个是小倌了。”
“这还用猜?一看就知道那个红脸龇牙的是新来的。”
“我猜也是,那个小东西脸皮薄,红脸呲牙的样子还挺别致。”
“就是,就是,瞧这小刺头模样,还挺带劲儿啊。”
怀宁风气不紧,官人家养几个小倌都是常事,只是不拿到外头大肆宣扬罢了。娇莺楼本就是声色之地,自当放得更开。
这会子嬉笑声里杂着哨响,台下人手上动作还不停。
砸帕子,砸瓜子花生也就算了,甚至还有砸甜瓜的。
瞧着拳头大的甜瓜顺着雕窗而入,容虞舟一惊,下一步就因接住甜瓜而撞在一旁的地炉上。
关键时刻,他被席位旁落座的男子护住了他,随之他的屁-股多出了糙砺之感。
被摸了屁-股的容虞舟:!
没想到容虞舟穿着开裆裤过来的萧御回:……?
刹那间,好处万籁俱寂,丝竹管弦的悦音在容虞舟耳侧消散而去。
谁也不想会如此。
容虞舟不想,萧御也不想。
但显然是容虞舟这个被摸了屁-股的更惊讶,扔了手中那个碍事的甜瓜,少年一窜三尺,脸蛋子也红的不像话:“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少年虚张声势,毫无威慑地骂了句萧御回听不懂的话,语调软软的,大抵是南部那边的吴侬软语。
萧御回笑了,摩挲着手指像是想要抹去方才触到的热感,也还记得自己小倌的身份,声音压得低缓:“若是我不护着,容公子就掉下去,而且容公子闹的声音小些,小心被给外头人给听了热闹。”
容虞舟自然不想烂了裤子掉下去,也不想外头人开热闹。
等他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台下,他瞧见下头的人果然个个目光灼灼地在看他热闹,有几个竟还打算继续扔甜瓜。
而他的好友王穆瑜也夹在其中,桌上的果盘都空了去。
容虞舟捂着屁股躲后一步,整张脸就和掺了颜料的砚台一样,各色交叠,好不奇特。
呼吸都促了几分。
萧御回耳力灵于常人,将眼前人加急的呼吸纳入耳中,低咳一声后,转手便掩上了外搭的窗子,这才将外头黏着的视线都割裂了起来。
“好了,现在关了。”
容虞舟歪着身子揉屁-股,薄唇微张又合拢,如此反复,最后紧绷的薄唇狠狠吐出两个字:“不行。”
被美人摸了屁股也不行。
萧御回目色疏淡,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等他的话。
“我吃亏了。”
“那你要如何?要钱财赔付,还是选择对我动手。”
“都不是,我要摸回来。”
“?”
看萧御回还不说话,容虞舟抱胸道:“怎的,只能你占我便宜,不能我占你便宜?”
少年异常羞愤,甚至连眼尾都气红了,但他本就熠熠,生起气来也独到,眉峰拧巴在一起,眼尾还略有斜吊之意。
总之明晃晃地不悦。
看来容虞舟当真很介怀这事,但若让容虞舟摸回来?
这必不可能。
“你喜欢男子?”
“当然不喜。”
“既然不喜,为何还想把这便宜给占回来。”
“……”
容虞舟哑然。
见容虞舟不说话,萧御回恢复了最初的温雅,眼瞳漆黑,整理袖摆的动作自带一抹洒脱肆意:“公子不穿个破损至此的裤子出门,不就可以避免今晚这一遭。”
眼下之意左右都是容虞舟自己的错。
容虞舟抵着一口气。
他想反驳,偏偏易扶玉说得好有道理。
容虞舟理顺了腰下以作遮挡的横裥后,破罐子破摔般解释道:“谁会破了个裆来娇莺楼,还不是我路上不小心撕裂了。”
听容虞舟这么说,萧御回冷着的目色和缓了几分。
“再者,我就算来娇莺楼作乐,我也不会点你作陪的,男子有什么好,不香又不软,我的口味没这么不羁。”
容虞舟一时之间没收住,夸了好一番女子的好。
女儿香,女儿软,女儿如水男如泥。
叭叭了许多还得不到回复以后,少年抬头。
易扶玉的双眼坦率地展露在他面前,很干净,可那种纯正的黑好似空洞一般,波澜不惊。
容虞舟的骄傲稍稍哑消了下去。
难不成易扶玉是因为初来娇莺楼不自信,以为没人喜欢他,所以现在才会问他这些?
可他的答案并不顺耳,会不会打击到易扶玉的自信心?
其实易扶玉模样已经很不错了,当得起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该顺着易扶玉的意思哄哄的。
至少要让易扶玉不在小倌这一行当里自卑。
做就要做最好的。
就像他自诩灏京最纨绔的纨绔,易扶玉也要当灏京最厉害的小倌。
于是少年人颇为真诚地安慰。
“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当小倌不好的,你容貌俊,个条高,即使现在身陷娇莺楼也不打紧,多的是人喜欢你,可我实在喜欢香软的女子……你要是个女子,我定要把你压在榻上了,让你三日下不来床,只得在榻上连连唤我好相公的。”
萧御回:?
萧御回听着愈发觉得不对劲。
容虞舟这已经不是纨绔的形状了。
想压他的塌,让他三日下不来床,还连连唤着好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