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祝
四十两银子,这是张瘸子全部的家当。
夜黑了,村子已经陷入寂静。
他一步一个脚印,从村口走到村外,走到儿子坟前。
张谷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旁是还未清扫的棺材碎屑。
“回来了!”郝村长已等待多时。
“回来了!”张瘸子道:“天真教的大祝,联系上了吗?”
郝村长点点头:“他在树林中等着你,等着张谷。”
“背上张谷,跟着我!”
郝村长发出简单的指令。
……
瘸腿的张富贵,背着已死的张谷,跟着鬼鬼祟祟的郝村长,一步步走入密林。
这密林像是黑色巨兽的口,一步步将几人吞噬。
……
到了,不多远,天真教的大祝,领着几个教众,围坐在树下,在黑夜里点起火把。
“张富贵,你来了……”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是一个苍老的老人。
老人脸如树皮,手如枯枝,头发如雪,目如死鱼。
苍老的老人用苍老的手指指向不算苍老的他。
“张富贵,你,有求于我?”
四个教众站了起来。
他们身着带尖帽的斗篷,面无血色,目光冰冷,看向张瘸子,毫无感情地齐声道:“张富贵,你有求于我们?”
张瘸子放下儿子的尸首,跪在地上。
“上师,小人有求于你们!”
大祝漠然开口道:“张富贵,你因何求我?”
四教众亦漠然齐声开口问道:“张富贵,你因何求我们?”
张瘸子道:“启禀上师,我儿张谷,日前被人所杀;被害之时,小人并不在身边,不知他临死之前,留下过什么遗言。”
“听闻上师有起死回生之能,可以让亡者开口。”
“所以小人拜求上师,能让我与亡子说上两句话。”
“嗯~”大祝冷漠点头。
“你们意下如何?”
四教众并未说话。
一旁的郝村长赶忙跪下,磕头道:“大祝,求您开恩,施展大法力,大神通,了却我兄弟的心愿吧!”
“我兄弟愿以纹银五十两奉上!”
张瘸子听闻,脸色一白,小声道:“郝大哥,我只带了四十两……”
郝村长皱眉:“不是叫你把家里的钱都带来吗?”
张瘸子道:“这便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郝村长不悦:“青云宗发放的抚恤金不是五十两?”
张瘸子道:“给孩子置办棺材,花了不少……”
四教众不悦道:“上师在此,你们两个何敢交头接耳!”
两人赶紧低头,不敢言语。
大祝冷漠开口:“张富贵,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瘸子不敢欺瞒,诚实开口道:“上师,我家中实只有四十两银子,并非郝大哥所说的五十两……”
“嗯?”大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一旁教众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老大,四十就四十,也不少了!”
大祝这才缓缓点头,开口道:“本尊看重的,不在钱的多少,只在是否诚心!”
“你的诚心,本尊勘察无误!”
“你的故事,本尊也已知晓。”
“你子张谷,却是可造之材,少年早殇,本尊亦为之惋惜!”
这句话,倒说到了张瘸子的心坎里。
能被人理解,哪怕只是一面之缘的邪教首领,张瘸子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
大祝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把那四十两呈上来吧!”
“寻常之人,没有纹银百两,绝请不动本尊!”
“可是今日,本尊既感念你的爱子之心,又为少年才俊之死怅然,就破例为你请一回神,让你见见你那惨死的孩儿吧!”
张瘸子千恩万谢,手下却有些迟疑。
毕竟这可是四十两,是他全部身家,这大祝一来来历不明,二来没有展示神迹,没道理只凭几句话就信任他。
大祝见他意下踌躇,不悦道:“张富贵,你又作何感想?”
张瘸子不敢明说,若大祝真有几分本事,岂不把他得罪了?
可又不敢轻信,万一他们是骗子,这些钱不是白花了?
一旁的郝村长看出他的迟疑,赶紧开口道:“上师恕罪!我这兄弟见识短浅,未遇过真佛,并非有意对上师不敬!”
大祝身旁的教众小声道:“老大,这老瘸子有几分警觉,不好上钩。”
大祝小声道:“无妨,只要他能带钱了,就跑不了!”
他轻咳一声,看向张瘸子,冷漠开口道:“只怪本尊不常行走人间,竟连一个乡野匹夫都敢质疑我!”
张瘸子与郝村长慌忙磕头:“不敢,不敢!”
大祝道:“罢了!今日这场,并非看你郝村长的面子,也非看你张富贵。”
“只为那惨死的孩子,能与他父亲再次团圆。”
“只为那丧子的父亲,能听到儿子最后的心愿!”
“那四十两,见过你儿之后再给吧!”
大祝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身边教众小声提醒道:“老大,错了,这回不是扮演和尚!”
大祝脸色微变,小声道:“无妨,乡巴佬没见识,分辨不出来的。”
果然,张瘸子并没有发现他言语的异常。
在他眼中,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天真教,都是惹不起的神棍。
他只觉得眼前的大祝,比他平日见到的宗门弟子更好说话,是人民的好神棍。
他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
四个教众上前,将张谷的尸体抬起。
张瘸子不解道:“你们……要做什么?”
教众不耐烦地指着一片空地解释道:“我们要将他带到那里。”
“那里有我们布下的法阵,用来召唤张谷的魂灵。”
原来如此。
张瘸子让开距离,让四人过去。
而后欲跟在后面。
一教众回头,严肃道:“退后!法阵中阴气深重,凡人接近一丈,必会被阴气侵蚀,爆体而亡!”
张瘸子吓了一跳,立在原地不敢乱动。
四人架着张谷,远远地走到一方空地。
这片地方边约两丈,杂草两寸,视野开阔,只有两三株大树,向此地伸出枝丫,将此地的天空遮掩。
四人将张谷的遗体轻轻放置在空地上。
有细细密密,又极坚韧的鱼线从粗壮的树枝上垂下来,其上带着特制铁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