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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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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年前的天市垣,还在朔阳神朝的统治下。

    一套严格的等级秩序桎梏千亿生灵,莺歌燕舞背后是压榨剥削底层百姓。即便是实力超群,通过各项考核,又有上流引荐,取得“护国之手”的头衔,也难以跨越等级序列的天堑,原本的籍贯不会变,人格的定性不会变,他们最终会先死在战场。

    甚至于几度出现神级强者仅限于皇室的场景,因为实力过强就会被视为“异类”,而后等来“护国之手”铲除异己的灭门行动。

    这样的垄断,导致了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起事领导者都无一可以掀起改革制度的浪潮,因为身后没有强力的武装组织,只有暗夜中诡秘行走而来的“护国之手”。

    这样的黑暗时代一直似阴霾般笼罩着天市垣,笼罩着如日中天的朔阳神朝,许家也是兴败其中。

    许家太乙叟,历经君主罔替,从太乐丞迁太乐令,有异于常人的音乐天赋,被冠以“乐中鬼才”之名,与朝中王公多有往来。他与楼山氏结缨,生育二女,溺爱非常。

    这两个小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自幼展现出极高的音乐天赋和几近完美的音感,在百岁之前就已经双双入海棠四变。这相当于命河境,在朔阳神朝非常忌讳的境界,再跨出一步就是神级强者,可以列入王室的通缉名单中了。

    这无疑会引起太乙叟的不安。如果刻意压制她们的修为成长,那日后指不定会断了修行之路,荒废了音乐天赋,他自个也会愧怍不已。而一旦被发现她们成为神级强者,或许会引来朝中的“护国之手”,那他满门人头难保。

    望着门中出入的家人老仆,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怆色。于是,太乙叟与夫人商议,在一个夜晚的低泣声中,终于决定将两个女儿送去楼山家中,求得楼山老家主、当朝上柱国“楼山缺”的庇护,这才平安长大。

    但真正的至暗并非是实力上的阻滞、至亲之间的不相见,而是一位新帝的诞生。

    不久之后,新帝即位,受邪僧蛊惑,崇信佛道,自号梵华真君,斥歌舞音乐为靡靡之音,下旨撤销太乐署,从事乐事的上下人等革职查办,罗织罪名,株连全家全部下狱,太乙叟也成为这场灾祸的陪葬品。

    他被官差拘捕的那一天,是在太乐署中。得到这道下狱的圣旨,他手中研究着的制造编钟的草纸散落一地,那颗心也一同碎落,在冰冷的大地上呜咽。

    太乙叟问官差:“株连全家?”

    官差也是等级下流的贫苦人,只是不沾染上乐道,逃过了这一劫。在同病相怜的同情下,他回道:“圣旨是这么写的。”

    太乙叟老泪横流,“我乐道休矣!我许家完矣!”

    官差不会共情他的乐道,只听得低沉了心情,一连三叹。

    但,太乙叟以为的悲剧只发生了一半。楼山缺是有血性的汉子,是真正的修道者,更是人格健全的家长。他顾念亲情,私下藏匿楼山氏及其二女在一处别院,避免了株连下狱,又一把火烧了许家,只当是一时失火付了全家生路。官差在漫天火光中,赶去了别家。

    太乙叟的泪语“我乐道休矣”成为了天下共识。历经这场灾祸,乐道的地位在朔阳神朝中一落千丈,人们惟恐犯了梵华真君的忌讳,对乐匠歌者都是避而远之,民间乐匠被戏为伶人,东躲西藏四下谋生,生计十分困苦。

    然,楼山氏本为孱弱女流,被冠以“朔阳第一美人”之名,又从夫通晓音律。久居楼山家对狱中丈夫顾念不已,知他日夜受折辱,于是徘徊许久,终是叩开了楼山缺的门。

    楼山缺看见她手臂上的黑巾,明白了她意图,缄默良久后,才问道:“你执意要去?”

    楼山氏重重点头,“夫君历经两朝,从不僭越,历来勤勉,不过是犯了乐道这无妄之罪,被罗织了一列莫须有的罪状,下狱苦了去。我为妇道人家,但也不是胆小之徒。此番入宫,当力陈冤屈,救出我夫君。乐道兴与不兴与我何关?只为一人耳。”

    楼山缺听完,大笑一声,“我楼山缺有女如此,可以见你亡母了!”他在府邸前送别楼山氏,铿锵说道:“你且去,老夫在一日,便不会让外孙女受了屈。”

    楼山氏作别,着素衣,怀抱凤首箜篌,借了往日“朔阳第一美人”的名头,拜入宫中,面见梵华真君。

    她出来时死状惨烈,尸体多处伤口,凤首箜篌弦已断绝,不知经受了怎样的非人折辱,又说了多少祈夫归家的哀词。她始终怀抱那凤首箜篌,好似是丈夫的遗志一般。她对楼山缺所说的“乐道兴与不兴与我何关?”似乎也透着更深的情意。

    也是那日,梵华真君下令,指名释放太乙叟,贬为庶人,划入贱籍。太乙叟出狱,见到楼山氏已死,恸哭数日,择一处京外孤星的野地,埋葬夫人后,领回二女,在坟茔边结庐而居。

    太乙叟的乐道造诣在这时彻底释放,日夜投身于乐器的制作中。他始终相信,终有一日,乐律会回归天市,给人们以心灵上的陶冶,驱散这无尽的黑暗。

    他的精神力修为在对神朝的彻底失望与彻底忤逆之后,达到了菩提四境,制作出了神器——太乙编钟和永徽箜篌,分别授予长女许让尘、二女许辞盈。

    这里稍提一句,当初太乙叟为二女取名,择“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分别取为许让尘、许辞盈,这中间也有几分傲气在,只是后来命途多舛,又时运不济。

    而那边,楼山缺因得罪权贵,被馋臣“林祠”构陷,又同时泄出私藏罪臣家眷的行径,梵华真君以为有谋逆之心,革去上柱国之职,断四肢经脉,流放边荒,不知生卒年。显赫一时的楼山家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有楼山缺一女“楼山取缨”在护国之手的绞杀中免难。

    太乙叟和二女咸为神级强者的消息终究是风透了出去。梵华真君派出三位护国之手前来,但都被斩下了首级。

    梵华真君大怒,深以为放虎归山,一纸诏书令新上柱国林祠亲自戗杀三人。这时的许让尘已经是菩提三境的乐道大宗师,许辞盈也步入了菩提二境,但林祠的实力仅次于梵华真君,达到天命十四境初期,三人再如何反抗,都只是以卵击石。

    最终,太乙叟以身死为代价,拦下林祠,为二女争取来逃走的时间,林祠的行动失手,只杀死太乙叟一人。他的身死之地,与楼山氏的坟茔相距不过百米。

    太乙叟在火光中,与楼山氏泉下相会去了,这是一种另类的双向奔赴、命运羁绊吧。

    梵华真君下旨,朔阳神朝通缉许让尘与许辞盈。两人如过街老鼠般阴暗过日,又因为姿色姣姣,屡次被淫邪之徒觊觎,不成之后告发行踪,与一路路护国之手交手,直到逼到边荒潜藏,这才稍稍息止了通缉。

    她们把仇恨刻在心尖上,隐而不发,游历边荒,钻研乐道,辗转多少个年头。

    仇恨的种子在她们的心中生根,有朝一日一定会携太乙编钟和永徽箜篌,寄太乙叟的遗志,回归朔阳神朝,将梵华真君和一朝纲常全部付了火炬。

    这一天,她们没有等很久。梵华真君与林祠生隙,剥去他的上柱国之头衔,又设下罗网欲要将他逮捕。林祠提前预知到不妙,就此反出朔阳神朝,领着天使一族划出了朔阳神朝的地界,在东方与东南方向割据自立。

    少了天使一族,如同折翼。已经双双成就菩提四境的许让尘和许辞盈掐住时机,掀起了风浪,藉助神器大闹京城,斩杀一片护国之手,彻底断了朔阳神朝的气运。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梵华真君因日日汲取元婴子血,大修欢喜禅,气血严重衰退,修为落回天命十四境初期。如此也不是许让尘和许辞盈可以对付,她们适时退走,休养再觅复仇之机。

    护国之手死伤过半,朔阳神朝的命数将尽。梵华真君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行事却荒诞可笑。他为了维护统治,寄希望于天祚神朝,于是大办傩戏、祈舞,取悦上天(远古真神),乐道因为特殊的旨意恢复了祭祀一面。

    而许让尘与许辞盈蛰伏京外,看中了在京中举行的傩戏祈舞大会,听闻梵华真君也会到场,这无疑是一个刺杀他的良机。

    那一日的京中,细雨淅沥,天色昏黄偏灰暗,人们听到了久违的乐音,是祭祀之乐。

    高台上,一张张光怪陆离的面具,一道道粗犷肃穆的舞姿,伴着袅袅檀香,实现了人与神的窃窃私语,在酬神乐天的仪式中缔结下不朽的契约。但这只是人们的美好祈愿,只是梵华真君的一厢情愿。

    许让尘和许辞盈就是九位傩面具下的暗杀者。当梵华真君弁服上高台,手拨念珠,衣襟间透出半边欢喜佛的纹身,他睥睨亿万民众,都没有往侍立一旁的傩戏伶人流连一眼,在宣读着故作艰深的祭祀文。

    许让尘和许辞盈对视一眼,双双而出,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两柄淬了剧毒的匕首插入了梵华真君的胸膛。

    他口吐污血,认出了她们,“你们!贼子!”咆哮中他企图反杀两人,但许让尘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恐怖的精神力摧毁了他的识海,又打碎了道台。浸淫欢喜禅的他,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倒在了地上,又被分尸从高台上丢下。君主已薨,傩戏祈舞大会乱成了一锅粥,但民众自顾地窜走,眼中却没有多少的伤意。或许,这场酬神乐天的仪式,真的给朔阳神朝带来了远古真神的祝福。

    由于林祠的反出,朔阳神朝皇室又积垢已久,早无强者安国,连上柱国的位置都落了尘。

    许让尘与许辞盈杀尽护国之手,颠覆了朔阳神朝的统治,又大开修行之门,一时间黎众修行蔚然成风。许让尘早已恨透了腐朽的朔阳神朝,他将服从梵华真君的上层官僚、皇室一脉以及执迷不悟的军队杀了个断层,全部葬在了灰色亵渎海。那里,埋骨无数,恶鬼横行,成为了恐怖禁区。

    剔除了神朝的沉疴,清理了旧统的尸骨,她二人来到了天使一族的地界,约出林祠,凭借着预先布置好的阵法,灭杀了这位以“圣光古法神”自居的天命十四境强者。

    失去了至强者的庇护,天使一族沦为囚犯,贬为圣光一族,囚禁在灰色亵渎海,为林祠赎罪。林祠与梵华真君狼狈为奸的罪行,终究给身后的天使一族带来了长久的厄难。

    许让尘在天市街封帝,成为了三垣独一的女帝。她下旨,平反乐匠歌妓的不公待遇,废止贱籍等级划分,又焚书坑典,彻底抹去了朔阳神朝的存在痕迹。这不仅是在营造新一代的统治格局,也是在报复这个令她们一家饱经磨难的朔阳皇室。

    而许辞盈已经厌倦了勾心斗角、四处流浪,又无心从政,于是在母亲楼山氏的坟冢所在地结庐而居。只是,当初林祠受命斩杀她们三人,太乙叟罹难后,这里都烧得干净,连坟茔所在都无有存迹。

    经过一场神朝坍圮的大清杀,天市垣元气大伤,许让尘一人斡旋三垣中,与觊觎天市之人明争暗斗,终于在多少年后迎来了一个雨后春笋的新时代,造就了绛君、纳兰嘉、纳兰缙、钟棠、钟赠、楼山取缨、隋大同、绪子骞等一批上神强者。甚至于,在很多年后诞生了新一代的首位始祖,凌驾于紫微、太微之上。

    许让尘也并非没有过错。她在天市垣内,打压、扫除欢喜禅等邪门歪道,一连着损伤了原本的佛道,导致一派式微。她目光锁向外界,见到了玄帝。

    这是她封帝后第一次在心底生发出怯意,只因为玄帝的天资太恐怖了,出身大家,少年成名,一路绿灯,年纪与她相仿,已经在紫微垣打出了浩然声势,有剑道长空的气概。

    这样的人物坐上御座,恐有对外扩张的野心,那对于尚未恢复元气的天市垣来说,一定是一个坏透了的消息,即使这只是她的自我揣测。

    于是,她的目光挪到了玄帝身后压下了声名而异心暗生的圣槐序身上

    多少年后,许辞盈在古兰朵湖边,将前朝旧事娓娓道来,堇荼吹到了历史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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