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编钟支离,箜篌引吟
许让尘伫立在灰色亵渎海之畔,一袭红衣,绮玉钗弄头,与她的性格若有出入。那只玉蝉停在她的右肩上,阒寂无响。
她眼中苍色凄凄,有一种始祖夕阳的落寞。曾经这里是她封帝的战场,而今却在朔风中吹老了她的心。再强大的人格,面对过去都有割舍不下的软肋。
始祖感知传递多少光年,在堇荼出现前夕,她收敛起情绪,又是一副超然物外的面孔,冷然对长空。
下一刹那,堇荼站在了她的身边,拉开了百米距离,“许让尘,本帝来了。”
许让尘轻睨一眼,眸底是深藏的忌惮:“看来星空一族给了你不小的造化,能在四百年间成就始祖,你今日即便殂落,也可流芳千古了。”
堇荼对答:“你也是新一代的首位始祖,睥睨圣槐序、轩辕昶之流。你今日若是身殁,本帝当效仿玄帝之厄难,将你葬于灰色亵渎海中。”
许让尘不再废话,衣袂纷飞,“开始吧,本帝已经设下神阵,灰色亵渎海连始祖都不可轻入,不会再有人救去的机会。”
堇荼能感受到这方天地秩序中有一个禁锢之阵,排斥外来神力,假使元尊甚至魇主出现,都难以快速打破。但她发现,这神阵的主人的气息朦胧,与许让尘并不相同,而是另一尊精神力始祖。
诸天之中,始祖屈指可数,唯一会与许让尘牵连的,只有十六仙阁。她心中念道:“十六仙阁大宗师么本帝不去找你们,你们还送上门来,也好。”
两人身形如匹练,哗然冲出,在灰色亵渎海上掀起了高澜大浪。
许让尘知道,堇荼如今破入始祖境,实力必然上了几个台阶,早无四百年前的颓败。所以,她果断先出手,挥出仙王诰命笏,“仙王驾六!”有六匹银白色铁骑冲出仙王诰命笏,朝着堇荼撞去。
堇荼提起儒笔,画出六道儒环,“儒之大者!”儒环应声飞出,圈禁六匹银白色铁骑,一同沉没灰色亵渎海中。
下一瞬,旦夕咫尺凌厉划来,携有十万雷钧。堇荼当即使出“始判道光第六式,都天神道!”神道从天铺出,与旦夕咫尺撞了个满怀。
许让尘收取旦夕咫尺,吼音大作:“流响古桐,尔来!”天地陡然一颤,那株流响古桐从她身后长出,发出泠泠流响,枝干延伸超过千里,刺向堇荼。
堇荼掐剑指,一起打出西风绝尘、重剑和巨阙神剑,将袭来的枝干一通劈开。而那只呓中蝉听到流响之音,突然活了过来,倚仗着身形细小,混入枝干中,就在突袭堇荼时,被她感知到,一手捻住,“碎!”一阵始祖神力涌入呓中蝉中,它瞬时化作尘埃消散,在风中寻找它的“春秋千百度”。
面对始祖,连神器都招架不住,何况是本就不以坚硬称名的呓中蝉。说来,这呓中蝉也不过是许让尘以伴生流响古桐的蝉祭炼而成的。
见到呓中蝉被毁去,许让尘面无表情,只当是失去了一个玩偶。她背倚流响古桐,同时打出两大神器——旦夕咫尺与仙王诰命笏,歇斯底里地喝道:“旦夕之间!仙王十杀!”
旦夕咫尺中道纹张弛,释放出了一圈圈时间源流,十道血红刀光在“旦夕之间”的时间加速下,与堇荼的三大神器厮杀,引得两败俱伤,神器之上都隐有裂纹。
堇荼收回三剑,手持原本伞,附以浩然神气,画下一道道仙文,“原本真解!”说时,仙文缭绕,化作一篇真解,裹向许让尘。
许让尘蝶变三千界的始祖精神力大放,一指轰出,击打在真解上,却并未毁去这道道仙文,反而裹卷如布,有囊入天地之气势。
她化法相巨手,抓取这真解,捏成了碎片,但碎片成尘的那刻,焚起了燎燎之火,放出盛大炽光,直直烧伤了她的右手,灼伤了她的眼眸。
原来,堇荼在“原本真解”中加入了“梵火炽光”,两者合一这才伤到许让尘。
许让尘见到右手肌肤灼伤,素来珍爱容颜肌肤的她怒意狰狞,红衣开张,65件编钟布列宇空中,威风飕飕。她持编钟槌,喝道:“太乙音域!”“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色音阶从天绽放,天地之间如有弦张,无形之中凝成了一个编钟乐音统治的音域。
堇荼置身太乙音域中,一旦触到无形之弦,便有割裂之痛。她镀上“不动明王金身”,手心梵火炽光中烧出一朵八叶莲华,“莲华妙净空!”这八叶莲华飞出,在宇空中绽放出八道炽热佛光,分别射向八个方向,触到音弦,立即燃起梵火,于是融开了太乙音域。
见到太乙音域也奈何不了她,反而引火烧身,许让尘吸收流响古桐之力,放出意境领域:“天地一蘧庐!”比四百年前更有进步。
堇荼今非昔比,不会任她将自己困入意境中,牵动识海,在天地之间印出“芒芒九州”,分去灰色亵渎海的一半空间,与“天地一蘧庐”分庭抗礼。
面对“芒芒九州”中喷薄的三道法力,“天地一蘧庐”相形见绌,渐露败势,许让尘立即吟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蘧庐中,现出两道异景:鱼、鹿两个互不相干的生物在梦幻中交织,千山远景与澄江月景映出远近。异景融入后,蘧庐的领域之力勃然而上,终于与九州平分了秋色。
僵持一会,堇荼掐住剑指,使出全力:“领军之剑!”这神术是她在始祖神劫中,重参一路道法后,顿悟于“三道难与共,剑道领军之”的深意,自创的“万道归无、无为万道”的一技,可以将所有道法全部化作剑道,爆发出超然神能。
这一剑,凝于手指上,融佛道、儒道、道道、时间、剑道为一体,汇聚灰色亵渎海的大半源流,凛然劈下,一阵神华灼目后,“天地一蘧庐”的意境碎开,许让尘吐血败退,倒飞流响古桐下,伤势沉重,绮玉钗碎成一节节。
她看向收回意境、御空走来的堇荼,怒吼道:“怎么可能?本帝怎会输你?”
堇荼神色冷峻,“本帝双位证道始祖,你何以相争?”
许让尘宛如失聪,道心在崩溃的边缘,根本没有听去这一句,“本帝还没有输,你一定会死在这里!”她踉跄而起,寻回遗落的编钟槌,重列次序,透支全部神力,就要拼死一战。
堇荼怎会给她机会?三大神剑齐齐飞出,包裹浩然神气与玄黄神气,击穿一个个编钟,毁去了许让尘最后的希望。
她望着漫天零落的编钟青铜碎片,道心也碎裂不堪,一口浓稠之血吐出,背后的流响古桐支持不住,回归了天市街。她跌落下去,半身沾上了灰暗色的海水,一时间红衣变成了无名之色。
红色,终究没有庇佑她,她改变不了始祖夕阳的颓颓老色,败气已横秋。
她不断低吼自问:“编钟碎了,领域破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一摸身上,还有两大神器,这时神色一扬,似是拉起了她的希望,狞厉一笑,“闻人堇荼,你还没有胜!本帝还有旦夕咫尺,还有仙王诰命笏!你还没有胜!”话音中,她不断灌注残余在四肢百骸中的神力,欲要重启神器天威。
堇荼问:“旦夕咫尺是你从玄帝手中抢来的吧?也该归还了。”她一手抓出,打断许让尘施展神术,抢回了旦夕咫尺。在她取走仙王诰命笏时,一道轻灵倩影从天落下,身姿婀娜,先一步收走了仙王诰命笏。
堇荼暗道:“终于出来了。”抬眼一望,只见这女子面容绝美,仙衣飘飘,红唇灵动,可令亿万男子醉心倾倒,只是眉眼冷淡,端端是冰山美人。
不等她开口,堇荼先问道:“十六仙阁的大宗师?”
那女子答道:“浣溪沙久闻女帝之名,今日终于见了,果然是人中始祖、女中一流。”
堇荼不与她互捧,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替许让尘布下禁锢神阵,是在助她灭本帝?这时出手,是在阻拦本帝了断私仇?”
问得浣溪沙喑哑不语,心中暗道:“这闻人堇荼好生厉害,真我主宰境初期怕是无敌了。许让尘大势已去,十六仙阁也只能放弃这颗始祖大棋。我再留在这里,若许让尘愤而自爆,怕是会一起葬身于此。她即便不自爆,我也会交手闻人堇荼,怎么算来都是亏的。”
她思量片刻,只好说道:“本座只是出面收回借于许让尘的仙王诰命笏,现在神器归还了,本座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她后退几步,消失在了空中。那海空的禁锢神阵也随之退去。
失去了最后的希望,许让尘眼孔神采尽失,一副失魂模样,杳无始祖风骨。堇荼走上前,见她这般丧样,并无同情之心,“许让尘,你彻底输了。本帝祭你之后,会重新为天市垣扶持起新帝来。”
许让尘脸孔一狞,“吾乃始祖,是未来的天地共主,你有什么资格替我行事?”她神躯燃起,是自爆的前兆,“玉石俱焚吧!”
堇荼身法极快,一指点在她的眉心,精神力海量涌入,掩下了她的识海火光,又一指点中她的小腹部,封印了她的始祖道宫,这才拦下了她的自爆。
如果真的自爆成功,堇荼必然陪葬灰色亵渎海,连天市垣都会摧毁九成以上,这就是始祖最后的尊严。
许让尘自爆失败,由于大量的外来精神力游弋她的识海中,使她精神迷失,眼神空洞,连真我都看不见了。
堇荼提起西风绝尘,“这片灰色亵渎海,尽是你屠戮的死灵。今日,你葬送在这里,不冤不枉,下去和他们赔礼吧。”
正当她落剑之时,天地沸动,一阵哀怨的箜篌声从西边传来,阻断了堇荼的动作。她心中一愣,“大音与天地同和除了许让尘、打更人,居然还有乐道大能!”
她骋目张望时,一位粗衣老妪出现在了灰色亵渎海上,向她躬身行礼后,抱起重伤的许让尘,又收走支离破碎的编钟青铜碎片,这才说道:“老妇许辞盈,见过闻人女帝,恳请女帝放过我姐姐一命。”
堇荼精神力扫视,“天命十四境天市垣还藏匿了你这般人物。”听她所说,心中微诧,“你是许让尘的妹妹?”若说是姐妹,样貌上却也有几分相像。
许辞盈点头,如实说道:“是的,我与她同父异母。”
许让尘的父母亲从不曾听人提起过。圣相期、圣槐序出身祝圣古界,轩辕昶出身轩辕祖界,而许让尘的来历确实要神秘很多,天下万卷也寻不出个只言片语来。但是,能够教导出两位乐道造极的女儿,已有资格让始祖见识一番。
堇荼问:“方才的箜篌引是你弹奏的?”
许辞盈回答:“是的,来之不及,只能先声阻拦女帝。”
堇荼又问:“本帝为何要遂你请求,放过许让尘?”
许辞盈没有当即回答,而是说道:“请女帝随我去一处地方,听我细说前尘旧事,如若女帝杀心不减,我定不阻拦。”
堇荼迟疑一瞬,应允了她的请求,“好,本帝答应了。”
于是,堇荼与怀抱许让尘的许辞盈消失在了灰色亵渎海上。这片久经大劫的神海,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两人在天市垣一处小位面飞进,停在了郊野的一片灵秘大湖边。这湖名为古兰朵湖,波光粼粼的,澄澈十分,如同一位新娘的眸子。
堇荼站立在湖边,玄衣风起,嗅到了悲怆的历史气息。
许辞盈将许让尘小心躺放在湖边的陋室莲斋的床上,使出“腐草化萤”的神术,修复许让尘的伤体,走出门外,站立堇荼身边。
堇荼眼中有水光凌凌,收敛起始祖秩序场,淡娴说道:“说吧,听你一曲前尘旧事。”
许辞盈行礼之后,目光缠满思忆的味道:“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