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野火戏
葬地，薨空神山。
葬主一身白衣，冥想于御座，蓦地开口问：“那小子出去了？”
打更人形若干尸，侍立一边，浊音吐出：“少主出去了，说是去外域历练，其他的老头子不曾多问。”
葬主双眼灵动，两轮白月托起，柔和的白炽光线洒在无尽葬土上，带来了明亮白昼，倏忽间苍然一色，隔膜了黑暗，点化了光明。
蜷缩的苍生，忘却了恓惶，引颈远望，喉间踊跃着战音。
不死神殿，花焰与灯树都是第一次来。
他们站在神殿外的广场上，抬首张望，目光所及处是不死神树镀上青铜之身的郁郁葱葱的枝叶，每一片都轻薄如翼，又劚玉如泥。
许多强者已经来到，中间有羽山的句芒和泫夜，神朽空悬楼的殁土，血河行宫的亓不厌，尸河谷的婵九，北山巨人族的北山京和北山弃，邽山石族的石中流和石擎。
句芒和泫夜看见花焰两人，上来寒暄。花焰与句芒对视一眼，有种被洞穿的错觉，这样的伪装术，这样的演戏布，隐瞒不了活了久远岁月的他。论感知力，句芒淬炼得炉火纯青。他可是羽山未来的山主，太皞神祖的真传者！
他并未点破，反而轻笑不语，暗中施下二十四节气术之一：雨水，为她洗去了过去的气息，只要不出手，外人看不出个门道来。
泫夜则搂着灯树的肩膀，亲昵述说，但灯树一脸茫然，并未苏醒凌紫氛的记忆，片刻后果断疏离了泫夜，只当是男女有别，让她气得鼓起香腮，但心知灯树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花焰目光一转，落在了一身素白月衣的婵九身上，额间皱起。当初婵九行窃道之事，陵七、泫夜都中了圈套，后她被陵东君带回，却未有处置，反而依旧为尸河谷装起门面。
半晌后，狱神殿的人到了，来人是陵孤明和殿中天女——陵月，只是不见陵七的身影，大抵是对这饕餮霞礼了无兴致。
空间与时间一凝，不死神殿前现出一道七尺身影，正是不死神殿殿主——殇，身后侍立四人：邬蛰起、邬旧人、巫九旒、巫宴。邬蛰起是不死神殿第二号人物，副殿主，天命十三境修为。邬旧人是二十四神之一。巫宴是殇之幼子，少殿主，后起之才，传言有成为殿主接班人的潜质，风头压过一众上神强者。
更有传闻，这场饕餮霞礼就是为巫宴所开，为的是给他在外域诸神前亮相张彩。
殇扫视一圈广场，见诸神齐至，又投目宇空，与那些正关注这里的巨头级人物神识交流，而后清声说道：“诸神！今日我不死神殿举行饕餮霞礼，为不死神树血浴，祈愿福绵不死岭，泽披蛮荒土！”
语毕，他大袍箕张，饕餮的尸体重重地出现在广场上，占据了大半面积，散发出浓郁的凶兽之气，肌肤上闪烁着绿色的磷光。
他早已割好饕餮经脉，垂目礼赞：“永恒的不死神树啊，已具朱血之奠，请受礼光祚！”
语音落定，他神力大放，引出饕餮一身绯红之血，化作十流，从不死神树的根部注入，沿着树干传遍全身。瞬间树叶血色，宛如深秋红叶，摇曳生动，借风声传唤，不死岭满山春花。
这个仪式大概一刻钟，不死神殿之人默想通灵，仿佛真的与不死神树相通似的。
之后，殇取出一方秘藏，朗声宣布：“饕餮霞礼第二礼程：野火戏！这是仙道百宫，由不死神树百叶炼成，内有百宫空间，是野火戏的战场，本殿主将饕餮六块兽骨与一块兽皮放入仙道百宫中，与诸神中十二位争夺，彰显我蛮荒神明之血性！”
饕餮六块兽骨分别是一块头骨（完整颅骨）、一块躯干骨、两块臂骨以及两块腿骨。其中蕴藏饕餮朱血，又是炼制神器玄兵的材料，甚至可能有饕餮神技，令一众上神强者眼红。
仙道百宫悬在广场上方，殇宣布开始后，一连进去了十一位：陵月、巫宴、巫九旒、泫夜、殁土、亓不厌、婵九、北山弃、石擎、花焰和灯树。
余下诸神跃跃欲试，最后一个名额将要决出时，一道不甚和谐之音响起：“这场好戏怎么少得了我呢？”
诸神纵目望去时，只见一道暗红神光从广场边缘观礼的神级强者中闪出，举霞飞升般直线划入了仙道百宫中，认不出是何人。
殇脸锋如锯，神目圆睁，刹那间的变故竟让他分了神去，连这位身份不明的强者进入都辨不出明了，沉声问：“那人是持何方势力的请帖而来的？”
邬蛰起飞速查来，脸上愧赧之色：“他并无请帖，而是悄无声息混入了一众强者中。”
殇蹙眉一哼，“待他出了仙道百宫，定要好生探查一番，说不定是葬地溜出的残魂归来者。”他话题一转，“其中还有两位身份不明的，他们是怎么个情况？”
邬蛰起回道：“据说是巨镰风妖族的客人，也参加了这次野火戏。”
殇刚要说些什么，句芒青衣飞扬，飞身上前，打断了他的话：“殿主，诸神已经进入仙道百宫中，该开始野火戏了。”
殇轻瞥句芒一眼，眸底有忌惮之色。羽山极少参与外域活动，实力之深连不死岭都不敢轻易得罪，这次居然应了邀请，他深以为在意料之外。
他收敛异色，轻笑回应：“草木之神提醒的是。”他指尖燃起炽热之火，飞至仙道百宫边缘，一点即燃。这才是真正的野火戏，一点点将仙道百宫燃烧殆尽，内中的强者需要在烧完前结束争夺，否则会被吐出。
这样的仪式，实际是一场上苍愚戏众生的伎俩。
殇并未打开仙道百宫，不许诸神观礼，只说：“让小辈争去罢，我们这些人小酌等候。”
句芒看穿他的心思，不由为泫夜担心。不允许观礼，里边的战况就不可控，明知这是这个老家伙为巫宴所开，到时采取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掩去了诸神耳目。“看他们两个的了。”
泫夜的天赋和修为都是碾压一片的，只是这场野火戏本身就是上神之间的角逐。
花焰进入仙道百宫中，只见身周是移动的青铜高墙，构作一个神机迷宫，顶上霞天炽焰卷来，是仙道百宫从边缘向内燃烧。
她当即明白野火戏真正的游戏规则，移动在仙道百宫中，这野火戏难得，兽骨、兽皮不容错过，遇到巫九旒也绝不留手。
她穿行一段时间，经过仙道百宫的十分之一，终于遇到了第一团光亮，精神力探勘，这是一块右臂骨，有饕餮道纹蕴藏。
她神力化匹练，裹卷住右臂骨，得到之际，一道绯红血光撕破长空划来，割裂她的神力匹练，夺取了右臂骨。
那人绯红之衣，二十岁青年模样，面色白净，却透着桀骜和阴鸷，站立在青铜高墙的转角，轻睨花焰一眼，手中掂量着那块右臂骨，满是挑衅之意。
花焰冷哼一声，提起西风绝尘，哗然破空而出，在移来的青铜高墙上划出一道深深裂纹，一溜烟的工夫却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花焰首战失利，心中忧郁，但也没有追去，认为穷寇不追，继续闯迷宫。反复周转，左右跃迁，一盏茶之后，她遇到了第二团光亮，竟是完整的躯干骨。
她喜色难禁，躯干骨的价值可远在右臂骨之上，若是祭炼成战甲，防御力是十分惊人的，比之饕餮生前都不遑多让。
但她抢夺到手时，又被那绯红之衣的男子出手抢了去。两度戏弄，花焰脸色难看，目光凛冽地与他交锋，不再退让，冷声道：“阁下欺人太甚了。”
他则是把弄着新得来的躯干骨，冷然一笑，“宝物有能者得之，你若是有本事，就从我囚涂手里抢回去。”
“囚涂”花焰自抵达双上神之阶以来，可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这次定是不会放过他。她二话不说，直接大开“大光明禅境”，将囚涂卷入，防止他再逃走，又一连使出三千虚神剑诀和三千鸦杀，朝他攻伐而去。
囚涂仗着天命十三境的修为，岂料对面一个上神级别的女子竟然会这么果断出手？
下一瞬回过神来，他瞳孔一缩，立即以绯红血光将两大神技破去，然后大喝一声：“血夜之囚！”顿时他的脚底无尽血光汇聚成一片血土，向四周蔓延开来，破开了大光明禅境，将这数十仙宫化作了他的领域。血土上，凝出十道巫幻森森的血色光环。
血夜之囚是葬主“白夜之囚”的改版。他正是薨空神山少主，当年以啼泣声引回葬主的婴儿，无形中给了二十四神一线生机，这才有十七人生还。
花焰也不惊诧，一技始判道光第一式轰出，与囚涂碰撞在一起，散出灿烈神华。
下一秒，她深眸一沉，始判道光第一式首次失效！阴阳二气交织撞在囚涂身前的血色光环上，却被化开，与青铜高墙发生了毁灭性摩擦，并未伤到囚涂，但他眼色闪忽，知道花焰不好得罪，这里的战斗被四面多方关注，已经动了退却之心，就要退走。
花焰见状，清音盈天：“想走？”话音落定前夕，她一掌劈出，夙夜剑印横扫宇空，时间尺度瞬间调整到了原来的十分之一，囚涂的速度大为减缓，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这种情绪，如同卑躬屈膝的行径一般，在他这位出生便是神级强者的人眼中，根本不应该会发生！
在惧意的阴霾下，他立即屈服：“等下！我归还你两块骨！”
花焰根本不听，“你不必还，我亲自抢回来就是了。”说完，她以玄黄神气融化红色光环，提剑直上，就要惩戒这位自大的家伙。
那边，灯树天命十三境巅峰的修为展露，大败两位上神强者——亓不厌与殁土，夺得了兽皮。
他一瞥负伤退开的两人，转而观望血光冲出的方向，感知到花焰在那里，他收了兽皮，飞身而去。
他到时，花焰已经重创囚涂，逼得他冲开绝对时间领域，施展最后的保命神术：“五重血海神术！”身周蒸腾起五轮血海，将他完整包裹如大茧，隔离了剑气。血海中飞出五条血盆大口的巨蛇，朝花焰撕咬而来。
花焰伫立血土上，以不动明王金身避免血海侵蚀，使出“儒之大者”，以儒环困死五条巨蛇，又以始判道光第一式炸向五轮血海。
囚涂怒目圆睁，眼神狞厉无比，“你不过尔尔上神，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反杀手段被破去，一向自负的他道心破碎，以神火点燃识海、心脏、玄胎，果断选择了自爆。
花焰躲闪不及，只能再使“不动明王金身”。灯树见状，飞身而下，神力喷薄而出，将囚涂体内三处神火息焉，阻断了自爆。他提携极堙剑，一击洞穿囚涂神躯。
他又悔又恨，长喝一声，身形飞散，彻底魂飞！血土也随之褪却。只余下两块兽骨飞入了花焰手中。
灯树搀扶住神力消耗过大的花焰，问道：“你没事吧？”
花焰以精神力恢复了神色清明，“还好。”囚涂已死，她心中并无愧意，慈悲之心不该用在他身上。他是因为自己桀骜自大的性格而死，而她充当了一回刽子手。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世界规则，万物为刍狗的天地铁律。
她突然感知到一股微弱的气息，是泫夜，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于是她赶忙说道：“我们去那边，泫夜被困住了。”两人穿行在青铜高墙间，启动救援行动。
东南方向，泫夜遭遇了巫宴和巫九旒两人，在抢夺右腿骨中失败，还受了重创，战衣血染，但薨神戈战意高迈。
泫夜本就是好战的性格，岂会这么容易放弃？哪怕以一敌二，身中“诅咒、魂离”两大巫术，也毫不松口。
巫宴一袭巫风之服，脚上系有幻听之铃，正淡漠看着泫夜，在青铜高墙前旁观，没有出手的打算，而是指令巫九旒：“既然不退，那杀了吧。”
巫九旒面具之下神情不悦，他的实力在巫宴之上，却只是作为侍卫相伴巫宴身边，还需听从他的指令，但也只能接下。
巫九旒劝道：“少殿主，泫夜是羽山神灵，太皞神祖一脉的后人，殿主叮嘱过，不要下杀手。”
巫宴丝毫不收敛一身的凌人气势，淡淡回道：“那就让她肢体残缺，知道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巫九旒受命，唤出巫道十卷，就在大战将发之际，灯树和花焰两人赶来，站立泫夜身前，将她护住。
花焰为泫夜剔除了“诅咒”和“魂离”，又帮她暂时止住了血。
巫九旒看见和凌紫氛模样的灯树，心中怒意勃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混蛋，是你！若非你，本皇不会身死一次，不用受巫蛊虫蚀咬之痛，早已破入天命十三境！都是你和那个臭贱人！”
灯树神色一沉，他可不记得有这件事了，但见巫九旒出言下流，也已动了杀心。
巫九旒知他已是天命十三境，果断使出“尸变”，无尽巫蛊虫从他的肌肤毛孔中涌出，将他蚀咬成了一尊彻彻底底的丑陋之物。这一刻，他的巫术达到了新的水准。
他朝着外边低吼：“婵九，我们联手如何？只要能将这三人干掉，日后本皇和少殿主会扶持你成就尸河谷大位！”
巫九旒自作主张许下承诺，巫宴一听，表情不悦，但也是为今之计。
婵九身姿飘然落定，掩嘴轻笑：“奴家听得动心，便答应了巫皇的请求，希望日后可以如实兑现。”她怎知，死期已到！
到此，两方阵营对峙。但交战起来，战况是摧枯拉朽的。恢复了些神力的花焰和灯树两人联手，片刻间斩杀了婵九和巫九旒，连自爆的机会都没有。只余下对不死神殿极为重要的巫宴，将之创伤后放他逃走。
花焰将右臂骨给了泫夜，不枉来这一趟。另外一边，陵月一人力压北山弃和石擎两大上神，抢夺了饕餮头骨。
花焰也是幸灾乐祸，北山弃和石擎这两个家伙也是不对付，这次半点好处没有捞到，还被陵月欺辱了一番。
野火将仙道百宫焚烧殆尽，众人被传送出去。
这次六骨一皮的前三甲是夺得兽皮的灯树、夺得躯干骨的花焰以及夺得头骨的陵月。另外，巫宴夺得右腿骨，泫夜夺得右臂骨，殁土夺得左臂骨，亓不厌夺得左腿骨。囚涂、巫九旒、婵九三人身死其中，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见状，诸神一片哗然。原本该万众瞩目的巫宴，却只落得一块品质较次的右腿骨，作为侍卫进入的巫皇横死其中，前三甲中的两位都是巨镰风妖族的客人，身份不明。
殇脸色听了巫宴的回话，脸色铁青，指间发出骨响，公然拦下了花焰和灯树，“两位，野火戏本是造化之争，但并不至于发生死亡事故，听说我不死神殿的巫九旒、尸河谷的婵九以及一位身份未知的修士都死于你们之手，应该给个交代吧？”
花焰和灯树对视一眼，双双发现自己身体凝滞，神力壅塞，十重阴界压制在他们的识海上。天命十四境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