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断水
血月之下，竹林飒飒作响，荒谷中冷风呼啸不止，细瘦挺拔的竹子被两人结连踩过，飘落不少青翠竹叶。
两人彼此追逐了三天三夜，前面的巫屠月拼命朝前跑，十分不愿意正面对上身后的人，她一身简陋短打，破开的小洞，也变成联机大洞。
蓝玉台依旧手持双剑，一袭白衣，迎着穹顶一轮浩大的学校色圆月，不疾不徐跟着巫屠月。
等这样猫抓老鼠似的追杀过了三盏茶功夫，眼看就要出竹林，巫屠月忽然一个趔趄，踩在竹梢的脚一个落空，噗啦啦从半空坠落。
她就地滚了一圈，万幸没被摔断手脚颈椎，她一滚就滚进来竹林边缘的彼岸花海里。
荒谷清幽寒凉，有有不少地下暗河，单是清晨傍晚，都能凝结出水雾，更别提冷飕飕的半夜。
巫屠月一摸后背，全都是稀烂的花汁跟露水，她也懒得再起身，干脆就摆烂似的躺在彼岸花海中。
她就地等着蓝玉台追上来。
事情总要有个解决，不可能一直这样含糊混下去。
蓝玉台未见疲惫，浑身像铁打的，精神抖擞，但脸上还是挂着那副面纱。
“我的躯体昏睡了十年，但是我的脑子还在动。如今这个局面，我跟你之间，是必须分出高低输赢来。”
她目光寒凉，宛若冰川的寒冰。
人世间的规矩就是依据强弱制定的，谁强谁有理。
所谓身后名，谁又在乎呢？历史从来都是赢家书写的。
只要把反对自己的敌对方全部杀死，不留后患，那么自己就是绝对赢家。
她最卑微的模样，被巫屠月看见了。
原本是觉得巫屠月是个傻子，没必要跟一个傻子计较这些，但是，蓝玉台发现巫屠月其实并不傻。
巫屠月知道，但是不说。
“武功高低确实很重要。重新召开武林大会的人，其实是你吧？”
巫屠月嘴角淌血，好像是蛊虫感受到月辉，拼命涌动，想要爬出宿主体内，去朝拜。
蓝玉台嗯了一声，“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向来都是强者制定一切规则，其余次一等的强者跟弱者，都要朝着最强者让步归顺。”
在家庭里也是这样。
妻子总是归顺自己的丈夫，哪怕对方是个酒囊饭袋。
“分开的第一年，我很想念你活着的时光，我觉得你会活过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巫屠月用手臂挡在自己的眼眶上，隐约灼烧瘙痒的眼珠，爆开血管，蜿蜒出血。
月光也有些晃眼。
“之前游历山川的时候，你总是会去教小孩读书认字，耐心又温柔。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小孩，恰好梅洲麓那还有一只胎虫。”
蓝玉台表情有些松动，但并没有靠近巫屠月。
“小孩天真懵懂，哪怕是有些坏，也只是带着点幼稚的小调皮，跟成人的坏，简直天差地别。”
蓝玉台道。
小孩的坏，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吸不了多少血的蚊子。
觉得烦，顺手就拍死了。
巫屠月笑着咳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你要打，我认输，我打不过你。我现在气血两空，身负重伤，现在的人我，连丹田都裂开了一道口子，实在是没办法起来跟你打一场。”
冷风穿梭在两人之间。
“可是你不肯吃药。你已经认输了，就应该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听我的。”
蓝玉台收了手里辟邪，拿着另外一把长剑。
“你眼里，我们两个人是在玩家家酒，你是丈夫，我是妻子。我眼里，是你在玩一个上对下的情趣play，上位者可以随意选择任何方式，去对待下位者，而丧失权力地位的下位者，只能无条件接受，且无法反驳。”
她幽怨地看着依旧玩世不恭的巫屠月，“你觉得好玩的东西，能决定我的生死，这样的东西，在上位者眼里，自然好玩，毕竟玩的物件不是自己，是别人。
巫屠月一脸无辜，连挡住月光的胳膊也拿下来，撑着花丛，奋力支撑自己上半身。
“我是后面才明白这些的，当年的事，大部分出于好玩跟模仿，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那样活着，但按照那一套运行的规则，我确实感受到了幸福。”
巫屠月眼睛睁不开，血蛇蜿蜒而下，将脸颊染红。
“我在这一套规则里，我有貌美博学，又勤劳能干的妻子，虽然当时没有孩子，但是，也有嘬嘬占着孩子的缺。我们一家三口，在世上最美的景点走走停停，喜欢就多住个把月，不喜欢就走。”
巫屠月嘴角浮现出微笑，似乎把自己沉浸在了过去。
“我的位置，让我只能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得幸福跟温馨，我有妻子爱着，也有听话的孩子，我是个普通人，我不用杀来杀去，我就能获得安息。
我睡醒了，不是躺在尸山血海里，是躺在能给我安心的家里。我一醒来就能看见你，我觉得很幸福，我第一次不想当蛊的念头，就是从这里来的。”
毒门修炼的最高境界，就是羽化变蛊，成为第二个蛊圣。
强大到没有人能伤害她。
“日后我药炼成，你吃了它，你依旧能当人，还能继续过去的幸福跟安心。我会替代你的位置，为你遮风挡雨。你只需要当我的小跟班就好。我用不着你杀人开路。”
蓝玉台是不愿意看着巫屠月比自己强大的。
假若两个人真的要一直在一起，不分出大小王，是没办法过下去的。
两个人意见不合，总是要有一个定论，该听谁的，为什么又要听她的，而不是自己的。
小事可以随便，但当年下山一事，蓝玉台记得太清楚了。
倘若两个人都是有本事的，那就不需要靠着依附别人过活，一个人照样逍遥。
蓝玉台也不觉得自己是害怕寂寞孤独的人，小时候就是一个人玩来着，也不在乎一个人玩到死。
她只是不知道该拿巫屠月如何是好。
杀了巫屠月没问题，十年前，巫屠月就求自己杀了她。
不杀巫屠月，那就不需要属于给自己埋雷，要么分道扬镳，再也不聚头，要么继续粘糊在一起，又是没完没了。
蓝玉台想来想去，还是折中算了。
不杀巫屠月，也不想巫屠月好过。
罚她去十年寒窗，读个朝堂进士出来。
“可是，我不愿意当没过去的傻子。我也不想当没本事的废物。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我能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巫屠月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带着苦笑，不断抚摸肚子中间的凸起。
那是一道粗糙的缝合增生出的巨型刀疤。
“我以为生个孩子，你就会回心转意，会愿意陪我留在毒门，也愿意一直陪着我把这个美梦做下去。我很高兴它在我肚子里长大，我每天都在想，你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会有多高兴。”
巫屠月脸色忽然煞白，捂着肚子，曲着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腰。
“可是，我觉得怀孕好辛苦，我爱吃的菜吃不了一口，我爱的花也不能闻，起初我还觉得这是为了爱，欺骗自己这是值得的。到了孩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我怀着它格外难受，不断孕吐，看见什么都不懂觉得恶心。”
巫屠月面露痛苦，不知道是那道缝隙裂开，还是蛊虫咬坏了眼珠。
“我讨厌断断续续的折磨，有一天清晨，我一气之下，用刀把它从肚子里挖出来了。”
巫屠月咯咯笑着，表情依旧是苦涩。
“我没办法忍下去这份辛苦，所以一切都要朝后放。连同我之前的期盼，也要朝后放。我只想好好过跟你在一起的幸福人生，但是我总遇到艰难险阻，我以为我能解决它们，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
巫屠月说着就要哭出来，眼泪冲淡血迹，糊了一脸。
她之前是多耀眼的少年天才，巫屠月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结果在十年前，大意败给老毒物。
虽然老毒物被她杀了，但是，她总觉得自己输了，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觉得这件事对于她，是奇耻大辱，是很掉面子的事。
她不想承认自己弱小，不想毁诺。
但，问问事与愿违。
“孕育生命本来就是痛苦的。你做什么，源头都是你想要，而不是我。你想要讨好我，让我继续在你身边伏低做小。”
蓝玉台看着这样疲惫的巫屠月，只是更上前了一步。
天才被打碎傲骨，道心不稳，不断质疑自己能力高低，耿耿于怀自己被打败。
她则是痛恨自己过去所有隐忍，因为能力不足，不能像巫屠月那样大杀四方，她只能苟且偷生，等待时机。
如今，她的时机来了，她再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她要报复，狠狠报复所有人。
“我视你为耻辱，我不是任何人的妻子，我也不会喜欢你。过去你待我，确实不错，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君子，我即便是今夜杀了你，也不会担忧自己名声受损。”
巫屠月忽然就笑了，觍着脸笑着，有点疯魔。
“那就我当你的妻子，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想找你一起生活。”
话音还未落地，巫屠月又迅速改口，捂着胸口，做出一副气短样。
惊慌失措喊着：“我可不要这样，我不愿意屈居第二，我一辈子都是天才中的天才，没有我做不到的，也没有人能打败我，我没有输！老毒物还是被我杀了，我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
蓝玉台淡淡叹了一口气，没有多犹豫，一把锋利的剑就抵在巫屠月胸口。
“你不甘心屈居第二，我也不想落任何人下风，江湖之中，只有一个第一。若你我平手，我总是心有不甘，想找你接着打，分出高低胜负。”
蓝玉台不管是和谁打，她那一身白衣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巫屠月却是泥土堆里打滚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脚下草鞋能抠出三斤黄泥。
“我希望你退一步，放弃跟我争这个天下第一的位置，安心做你的傻子去。你执意不肯退让，我也只能杀了你。我给了你选择，不管哪一个选项，我都对你够好的了。”
巫屠月勉强睁开眼睛，想要去看蓝玉台，但是只看到一个红彤彤的影子，模糊不清晰，甚至只有一个人形轮廓。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要，结果什么都没抓在手里。
天下第一要没了。
自己想要的幸福人生也没有了。
就连另外一半的自己，也死了。
“你说的也是，毕竟我这种十恶不赦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他们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一片片切下生啖其肉。”
巫屠月大笑一声，罡风一掌打进手中软剑，将自己撑起来。
“来，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人世间那么多犹豫，就是因为不干脆不决绝，既然不能都顺心如意，那就抽刀断水，死一个，就消停了。”
巫屠月单手抓着辟邪剑，不顾手掌鲜血淋漓，将蓝玉台整个人扯向自己，而自己手中软剑，正对着蓝玉台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