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拨火
王斐大败，带去的十万兵马只剩下四万。
战报写得惨不忍睹，主笔绞尽脑汁，才给王斐找了几个遮丑的借口。
五月底，这份战报传到云川，早朝前一天夜里，苏晚清先后从千机阁跟苏柏手里，得到了同一份战报。
利用而已，苏晚清并没有将苏柏当做亲人。
她眼里，苏柏只不过是供养自己的一只血包，是她汲取营养完，就可以丢弃的空囊。
这几日，苏晚清忙着开办女校跟女官制度，跟荣王两人热火朝天，武将女派也派出人手帮忙。
苏柏派人去东宫，请苏晚清去侯府时，正好苏晚清在翻魏晋时期的史书，秩序是可以被打碎的，在混乱时代，有得是女人为官的事例。
“太子殿下，侯爷有事想要找您商议，请您移步侯府。”
来人是戴着面具的暗卫，听声音是个女子。
苏晚清听着耳熟，将目光从书页中抬起，盯盯看着来人，她全身黑，戴着竹笠，身量不算太高，比同龄年的人还要瘦弱些。
“孤知道了，”她起身，走到那暗卫跟前，伸手去摘那面具，“给孤看看。”
暗卫反应过激，在苏晚清靠近的瞬间，抬起右手小臂，作出格挡，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间佩刀。
“侯府不许暗卫露出脸，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暗卫跪在地上，又是温驯顺从。
苏柏不喜欢桀骜的下属，身边人，最好都是苏晚清之前扮演的那种傻白甜，任由他揉捏。
苏晚清的手悬在半空，略有尴尬，她揉搓着指尖，转而将地上的少年扶起。
“算了，孤恕你无罪。”
她想起熙苏那个妹妹，千机阁天字号库房，记载了一些苏柏搜罗暗卫的来源，其中不少都是从灾区捡回来的孤女。
熙苏是其中之一，她那个不见的妹妹，估计也被苏柏搜罗到了暗卫里。
苏晚清心念一动，熙苏活得那么没有牵挂，独来独往，如果真的找到了血脉相依的妹妹，熙苏或许愿意继续留在她身边。
苏柏到底是如何控制住熙苏的，她想了很久，钱权不足以让熙苏动心，亲人要挟，或许是一个原因。
但熙苏不相信她，她说的那句没有，也是不相信苏晚清有能力跟决心。
熙苏认为苏晚清不会为了她，区区一个侍卫，跟苏柏翻脸，遭到苏柏的怀疑。
这些日子，相思蛊一直都在动，快到繁殖期，所有蛊虫都躁动，只有蛊王的小紫陷入沉睡，靠着睡眠渡过要命的繁殖期。
苏晚清将食指按在左手的红豆虫上，隔着皮肤，能感受到软滑的搏动，一抖一抖，贴着肌肉游走，她感受不到痛。
阳蛊在她身上，她却不想用这东西去控制熙苏。
人在，心也要在。
巫屠月告诉她的事，她懂了，但浑身反骨，叫她固执，依旧要走她自己的那一条路。
权势她要，熙苏她也要。
蜀玉与苏晚清同行，她将马车上的流苏轿帘撩起半衫，让苏晚清上去。
她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走在马车前面，一派英勇侍卫模样。
苏晚清按着红豆虫，想要挤爆它，但是这怪物又皮实，很难杀死，她没找到地方撒气，只好憋着一肚子火。
顺天侯府还是老样子，苏柏平日里不着家，陈梦鱼管家，四少爷孤僻，时常闯祸惹麻烦，招来陈梦鱼的殴打责罚。
马车是从顺天侯府后门进去的。
看来苏柏并不愿意太招摇。
苏晚清瞧了后院满墙的桃金娘，金灿灿一片，煞是好看，眼角含笑，心里却在嗤笑苏柏的多此一举。
墨王娶“苏二尸体”为妻，活人娶死尸，这骇人听闻的怪事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墨王为了讨好苏柏，脸面都不要。
“太子殿下，这边请。”
暗卫并不知道苏晚清的真身，她尽职尽责，给苏晚清带路，将人带去苏柏书房。
苏柏站在案牍后，抬手给茶杯里斟茶，甜蜜喷香，是苏晚清最爱的蜜桃乌龙。
暗卫送到地方，给苏晚清推开门，示意她独自进去。
周围所有暗卫都瞬间撤下，苏晚清内力高涨，她察觉到不远之外，依旧有暗卫站岗，气息隐秘，若非她刻意去听，还不一定能注意得到。
苏柏最近有些怕死。
又或者，苏柏一直都怕死，以前苏晚清看不出，如今看出来了。
苏柏是个危险人物。
“爹，我回来了。”
苏晚清矜持了些，端着一副拘谨，但看着那香甜的茶，又不自觉端了来。
苏柏也是一笑，“清儿最近忙了些，爹看你都累瘦了好多，黝黑黝黑，跟演武场的大兵一样。”
苏晚清摸摸脸，“之前不爱动弹，全身都是软塌塌的肥肉，现在习武初见成效，也就自然紧实了。”
她倒是不在乎白不白，瘦不瘦，皇帝需要权势，也需要保全自己的本事。
虽然不至于当个武林高手，起码也不要孱弱多病。
苏柏哈哈大笑，眼眸中带着寒光，苏二对于他而言，是杜若的延续，他痴恋杜若，但费劲心机，也无法彻底征服她。
于是，他将未达成的征服，放在了杜若的女儿身上，试图将她养成他最中意的模样。
温驯乖巧，听话柔顺。
“清儿，你可知道王斐在南湘的战报？今日拂晓，才快马加鞭传来的，爹才看完，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苏柏将战报递给苏二。
看着逐渐强大起来的苏晚清，他觉得陌生跟可怕，就像是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软嘟嘟的一团，爱撒娇，爱喵喵叫，可爱得不行。
但是，陡然一天，它们变成了龇牙咧嘴的鬣狗，冒着贪婪的光，夜幕中窥视逐渐老掉的狮子。
苏晚清早就知道了战报内容，甚至，南湘战场最后几天，还有她的操控在里面。
她拿着战报，从头到尾，仔细看完，眉头紧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王斐是沙场老将，之前也跟着爹你去南疆打仗，有一定经验，为何这一次，在南湘栽跟头？”
苏晚清故作诧异。
演得倒是很真。
苏柏半信半疑，本来就是想看看临时反应。
苏二恰到好处，如果是演出来的，她倒是翅膀长硬了。
“南疆蛊毒盛行，一时不察也是有的，当年爹去打南疆，也是有老人提供锦囊妙计，要不然，你爹我也要栽在南疆。”
苏柏不愧是老狐狸，演得也是炉火纯青，堪称绝响。
既关心下属，又牵扯出自己的伤心事，苏柏倒是示弱了。
“可能是我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上的上的瞬息万变吧，老话也是说，终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我看王斐将军也是不想的。”
苏晚清卷起战报，向苏柏汇报自己的感悟。
“王斐将军那败了，但是泉州派去支援王斐将军的队伍倒是给力，一路围剿后方，打得他措手不及，最后大意丢了女英城。”
苏晚清刻意将陈行远抛出来。
离家出走的少年，独自漂泊去了泉州，她才刚满十五岁，就入伍参军，开启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爹，你是不是已经猜到那个少年将军，就是三妹妹了？”
苏晚清看着不说话的苏柏，刻意捅出这件事。
苏柏也是重男轻女的，在男尊女卑的世界，不存在爱女的父亲跟母亲，利益牵扯下，所有感情都紊乱复杂，不可能纯粹。
他花了多年心血，去培养陈行远，他没有男嗣，就将陈行远当作男嗣培养，看着她桀骜，看着她蛮横骄狂。
“她…却是没辜负我的良苦用心，只可惜，她跟她母亲关系太恶劣，已经到了不复相见的地步，当年，我若是在家，一定会拦下她。”
苏柏是后悔得晚了，起初，他觉得陈行远虽然野，但也守规矩，不至于过火，也就没看管得很严，大部分时间还是交给白如故跟陈梦鱼。
于是，就有了陈梦鱼给她扎耳洞的破事。
苏晚清是知道陈行远走之前，跟苏柏大吵一架的事，心里只觉得苏柏蠢，将陈行远离家出走的原因全推给陈梦鱼，半点没反思自己。
“三妹妹也是厉害，我看南湘那边送来的战报，她才泉州才带了四千兵马，以少胜多，一路过关斩将，才赢了英荼那逆贼。”
苏晚清故意夸赞，有意无意挑起苏柏心里对于王斐跟陈行远的比较，兄弟再亲，也要明算账，女儿则是跟他更亲近些。
苏柏心里的天平忽然倾斜，也开始懊恼起自己之前对陈行远的不关心。
“南湘终究还是要从新分封一个亲王过去，三州十六郡，这块地方太大，没有点手段的人站不稳那的位置。”
苏柏说了这句话，就看向苏晚清。
“清儿，你是太子，以后你继承大统，爹估计也老得走不动路，你三妹妹是武学奇才，你提携她一把，日后，她也会念着你的好。姊妹之间，总是互相帮扶的。其余的事，爹也不过问太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他总算说了一些人话，姊妹间，总是被话本写得妖魔化，动辄为了个臭男人扯头花。
苏晚清看出来苏柏倒是心里话，也不点破 。
“爹才四十几，不老的，就算爹不说，我也会帮着三妹妹，之前，宣武的封号，不就是我找翰林院大学生挑的？”
苏晚清会演戏，说谎也是信手拈来。
前世，宣武大将军是云国建国三百多年，唯一能超过昭亲王的武将，将同时代的男武将打压得抬不起头。
只要听到宣武二字，所有男人都胆颤心惊。
陈行远前世给杨观音当狗，杀人无数，是视人命为草芥，虽然有隔阂，但苏晚清还是觉得陈行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独孤娔对陈行远的评价也很高，云川年轻女武将里，最拔尖的几个中，陈行远当属第一。
这一次，她打下南湘，以少胜多，百姓呼声又高，顿时叫朝中的女武将们高兴得像过年。
“好好，清儿你知道就好，姊妹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爱，别为了一些小事伤感情。就算过去有矛盾，也已经翻页，过去的东西不能得到好，那就将眼光放在现在跟以后。”
苏柏叮嘱。
他是更偏爱陈行远的，她是他寄托厚望的女嗣，假若没有苏四，陈行远就是苏柏的继承人。
从爵位，到家产，苏柏都动了要给她的心。
苏柏想得长远，在准备给陈行远找童养夫的时候，陈梦鱼生下苏四，他才冷静下来，打消了让陈行远当继承人的念头。
他还是觉得女嗣不如男嗣，虽然陈行远很厉害，但是，苏柏觉得苏四长大之后，一定更加厉害。
男人总是那么盲目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