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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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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兰柯依旧笑意款款,丝毫不恼。

    她貌似把陈行远捅破的天看作小孩玩的风筝,风吹,扯断线,随着风筝到处飘。

    也不管那风筝檀木做架,绸缎做面。

    “行远,那把玉泉剑你可要收好了。我母亲生前一直嘱托我将它保管好,我不愿意当杀将,只好你去了。”

    令狐兰柯三十岁,一派沧桑,一双眼神像是含着一百年荒凉的草原,草木枯黄,没有半个活人。

    陈行远看着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那只藏在衣袖里边的护腕,她瞧着眼熟。

    貌似以前看过,錾着泉州四五月最常见的凤凰花,张扬恣意。

    她再看一眼今日的令狐兰柯,却发现,她居然在令狐瑾死后的第三日,穿着大红。

    一路都在想如何解决杀死英赞的事,险些没有注意到。

    “人生来自私,不自私的都是圣人,行远只想一辈子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把我想的东西,都一一践行。”

    陈行远想起她了,当年,她不过六岁小儿,在朱雀南街的桑家瓦子,瞧见了一个着红衣的少年,红衣猎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多年过去,桑家瓦子早已衰败,被一户外地人买去,陈行远从听过张巡杀妾飨军的典故后,就没再去过那,一夜高烧,梦呓不断。

    第二天起来,陈行远又口吃了。

    被那个人一气,更加口吃了。

    “我是吃不了上战场杀敌的苦,打打土匪,我没话说,要是把日子过得跟魏晋那样,我真的觉得生不如死,我宁愿当个谋士,躲在幕后,也不想直面血肉。”

    令狐兰柯手中捏着掐断的荷花,绿茎细长,有她手臂般长,她风轻云淡说,自私二字,利用二字,她看作理所应当。

    “太守所言极是。”

    陈行远脑海里转了转,也没转出个所以然,假若太守恼怒,她大可以转投蜀地,上司没了不要紧,仇人是见一个就得杀一个。

    她握了握那只提剑的手掌。

    古诗云,提携玉龙为君死。她就知道那个赌,只是送剑的借口,太守本意是想她去追杀庾耀华,又或者,当个挑起南湘与泉州战火的导火索。

    好人总是令狐兰柯,她是爱民如子的好太守,文武双全。

    至于她陈行远,不过是苏柏第三女,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说不准,是故意想着为泉州挑火。

    “回去吃席吧,那一桌有云川的厨娘,你母亲陈梦鱼,我以前也见过她,陈氏鱼铺的小姑娘。

    你祖母爱吃鱼,生你母亲时就经常梦见一条接一条的肥鱼跳进瓦盆里,极为欢喜,就给你母亲取了梦鱼的名字。”

    令狐兰柯背着手,一只荷花,娇艳欲滴,粉白喜人。

    陈行远因为穿耳一事,与亲生母亲不合,结出仇怨,并不知道她跟祖母的过去,她也不想知道。

    面上淡淡,想着,自己是得快些去云川,宰了苏柏。

    不杀苏柏,不杀死血统宗法上的父,她永远摆脱不掉苏三的烙印。

    “那谢谢太守了。”

    陈行远做得跟官方,规规矩矩。

    “《古诗十九首》有一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天地亘古不变,人渺如尘,忙忙碌碌,一生奔波,时时刻刻都像独行旅人。你名字,是这一首摘出来的字吗?”

    令狐兰柯好书法文墨,对古代诗歌,很是喜欢。

    “名字有了,姓氏,又是跟着谁呢?”

    她眯着眼,领着陈行远朝着府邸二楼的宴会吃席。

    陈行远看着手掌三道掌纹,有两道,练剑的时候割伤,中间断开,一条姻缘,一条亲缘。

    “人如孤岛,这一生一世,都漂泊无依,我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但是,我知道现在不可能。以后,一定有。”

    她幼年时就目睹苏柏杀人,一排排男人被反绑着,跪在地上,低着头,麻绳勒着脖子,满身肥膘的刽子手朝砍刀吐酒,日光对着刀锋,唰唰几下,就是人头落地。

    她不想变成那个被杀的小妾,不想变成柔弱的女子,无法接受悲惨结局,不愿意成为被杀死烹煮的受害人。

    “至于姓氏,我不想跟苏柏一个姓,自然要随我母亲,两害选其轻,还是母亲更亲些,虽然我恨她。”

    她瞧着树叶簌簌,院子里的凤凰花也开得灿烈如火。

    重活一世,陈行远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没有第一时间前往蜀地,她投奔了泉州太守。

    泉州以及琼州,自古都是流放之地,暑热难耐,她还是有些斩不断某些东西,当断不断,搅得心绪不宁。

    “原来如此,我猜对了。”

    令狐兰柯坐在四方小桌一边,黑木锃亮,摆着云川的美味,似乎是特意为陈行远准备的 。

    “我十几岁的时候,与阿母闹脾气,一股劲想要去外面长世面,不知道去哪,忽然记起阿母曾说过,我祖母桑女乔曾在云川建过瓦子,名噪一时,只可惜战乱,祖母带着我阿母跑到了泉州。”

    令狐兰柯给她倒酒,两人对着小酌。

    “祖母有个弟弟,名叫桑蚧,他好赌如命,因为赌博被祖母赶出家门,桑家祖籍在云川,桑蚧就一直留在那,忽然开窍,收拾没人看顾的瓦子,又开了起来。”

    令狐兰柯看着青石榴大的青瓷杯子,杯子底,是一直跳跃的鲤鱼。

    “我去时,桑蚧开起来的第二代桑桑家瓦子已经倒闭,是桑蚧的后人管着,我花钱买下,说的唯一的书,就是张巡杀妾飨军。

    那时候,满座只有一个女娃,其余都是男人。他们一股劲说不信,不可能,有的则说,张巡为大家舍小姐,不仅不是污点,反而是闪光点。”

    令狐兰柯觉得战场太血腥了,她不想自己写字画画的手去碰,害怕自己刚冒尖,就折断在那。

    她最惜命。

    于是,她找来了当刀的陈行远。

    陈行远吃鱼爱吃鱼眼睛,其实也不是吃那的滋味,只是小时养出的怪癖,久而久之,更加改不掉,只是爱戳一戳眼眶那个洞。

    “那女娃娃怎么说?”

    令狐兰柯笑了笑,“那女娃娃什么都没说,只痴痴瞧着我,起初有些迷惑,后续像是开悟了,自己捅开了那些英雄的假象。”

    那女子也是世上的人,为保国家,杀了她当粮食,后续没有粮草供给,张巡又杀了其它的人当口粮。

    强者挥刀不向敌人,却向着依附于他的弱小,吃着她们的血肉,吃饱喝足,再替糊涂皇帝守着城池。

    只要代入那被吃的女子,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被杀被煮的命运。

    ——

    南湘谋反,七国皆知,朝廷派王斐出战,英荼看着被大火烧成烤猪的儿子,更加头疼烦躁,一口气杀了两个犯小错的义子。

    戴着黄金面具的巫师一身红衣,手持盘铃,在祭台上手舞足蹈,熊熊燃烧的火焰被投入一把粉末,顿时冲天万丈。

    映得巫师面具都变成橙红色。

    数十位成年男子被镣铐拴着,一前一后,整整齐齐走向祭台的台阶,后边的卫兵手持长矛,催促他们朝前走。

    “祭神!”

    巫师停下手中的铃,拿起托盘匕首,一路挖出活人心脏,将那心脏最娇嫩的肉,投向火中,献祭给邪神。

    卫兵闻着烧焦的肉,频频皱眉。

    英荼坐高台,居高临下,像个皇帝一样瞧着杀死活人的献祭,他兴高采烈 拍着巴掌叫好。

    潜伏在侍卫队伍里的原离,还好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满脸恶心,险些要抑制不住。

    白如故,她本来是绥国公独女,母亲还是个郡主,为什么她变得如此……残暴?

    原离疑惑,看着挺斯文的人,就算爱玩后宅的阴谋诡计,但也不至于,真的手染鲜血,这几日,她看见白如故一连杀死数摆人,全都是逃跑的士兵。

    英荼对逃兵向来严苛,征兵名单只许多,不许少,逃走的人,但凡被他抓住,那就要杀一儆百。

    只不过,这一次,他抓住的逃兵太多了。

    有些杀不完。

    “陛下,这是南湘今年的壮丁,大概有五万左右。”

    一个长相猥琐的老太监,弯腰举着竹简。

    英荼想起王斐那个小白脸要过来,本就气不顺,想着自己地盘人口又如此之少,气得一脚踹中老太监心口。

    “蠢物,五万新兵有什么用?朕要大举招兵,南湘境内,凡事比马鞭长的男子都要参军,年过六十的老头,也给朕参军,只要是男的,就不许贪生怕死!”

    英荼是不把封地的百姓当人看的,他理所应当蒋这些人当作先祖留下来的宝藏,割完一茬,又一茬,只要他们不死,他就享受不尽。

    那老太监似乎是死了,他一直都跟着英荼,从小到大,始终都是英荼最满意的一条乖狗,人前,这老太监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害死了不少百姓。

    原离看着他抽搐了一下,本以为英荼会心存怜悯,将那老太监送下去医治,谁曾想,英荼直接叫人将那老太监丢去斗兽场,喂养里面的饿兽。

    王斐的军队,最快还有五日就抵达南湘,英荼骄傲自满,不服周围所有异姓王,甚至不把平阳王放在眼中,他这一叛乱,周围所有封王都不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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