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赵诣今天早班，出商场的时候才下午5点多一点。
她抬头微眯着眼看着即将消失在楼宇之间耀眼的落日余晖，不禁咧开一丝嘴角。
她喜欢这种感觉，没有暴晒阳光下的烤灼感，有的是那种渴望得到却即将消失的珍视感，每当这种时候某种东西才会越发珍贵，才敢不怯抬头，才能给与警示。
她穿过人行街道，漫步走在每天打卡的小路上，两边高耸挺拔的银杏树，用力挥动着满头碧绿的流苏。
她喜欢悠闲自在的漫步走在林荫窄道上，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难得的周末假期，那种紧绷了一周的学习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单纯而美好的年龄，简单的满足就是快乐。
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快乐放松永远都是暂时的，就像此刻，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又悄悄的尾随着她，不远也不近。
赵诣对外界有着很强的敏锐性，这是她在里面的几年学到的。
她的睡眠很浅，当时一度浅到一根针掉在地上她都会条件反射的弹坐起来，在漆黑的夜里紧张惊恐的环视四周，她仍然记得自己的神经绷得有多紧，仿佛有人轻轻一碰，它就会砰地一声断裂，然后毫不留情的分向两边弹去，再也连接不上，然后慢慢变得麻木，这种无助中的无助是多么可怕，伤人心髓，至今，这种感觉她仍在梦里无数次的感受到。
她记得有几辆不同的车跟着她好久了，久到她已经记不得从哪天开始，或许是从她出来的那天起，亦或者是几年前的某一天。
赵诣照例拐进一条分叉的小路里，即使这样会让她到家的时间延长十几分钟，她刚走了一段距离，感觉身后有人在随着她的脚步，她不紧不慢的向前走，身后的某人也随着她不紧不慢，她走进一家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盒冰激凌，她边走边吃，完全不在意默默跟在后面的某个人，或许某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赵诣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为陌生的本地号码，看着屏幕上排列整齐有序的连字号码，她随手把手机又重新放回包里，任它在狭小的空间里响个不停。
她没有留意手机铃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只记得冰激凌的最后一口吃完，从包里找钥匙开门时手机仍有余温，可能是冰激凌太凉的原因让她触摸任何东西感觉都是温暖的。
看着她开门进屋，程子郡才默默转身往回走。
今天巡查卖场的时候他经过她服务的皮包店，他看见她笔直的站在店门口，看见他们一行人经过的时候，她轻轻地礼貌的行着礼，他觉得她看见他了，又觉得没看见，他想让她看见，又不想让她看见，这复杂的情绪在短短几秒钟里反复切换，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程子郡自认为是一个无比谈定冷静的人，可偏偏就那么几秒钟的情绪都难到让他无法控制。
当他快速绕了一圈卖场刚要回到那家皮包店的时候，他发现程子勍拿着卡包正在和她说着什么，一个表情过分的礼貌，一个表情过分的傲慢，于是他只好又绕回去，一层卖场走了3圈，一行人也默默的毫无怨言跟着走了3圈。
这是一年来，程子郡第一次下车慢慢的跟在她身后，也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可她却没接。
程子郡突然有些庆幸她没有接，她对他其实并不熟悉，他不想让她把他当作陌生人一样看待，从她的神态或语气中感觉到尴尬或冷漠，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一想到她会用这种表情看着他，他就无法忍受。
程子郡不止一次幻想到了暴跳如雷的自己和不甚在意无动于衷的她，多么可笑的画面，一个陌生人和一个熟悉人，两个不同主体无法正确认知的两个人。
程子郡上了车，表情漠然，司机李叔问他是不是要回家，他也没有回答，车子缓缓发动，机械的向前驶动着，开向着他熟悉的方向。
程子郡刚一进门就听见程子勍正嘻嘻哈哈的说个不停，程母也笑个不停，小外甥也跟着含糊着奶声奶气的配合个不停，程父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看一本财经书籍，程子郡环视一周，没见沈瑞和程紫涵的踪影。
小外甥正要开口说什么，一看见大舅舅进来，瞬间转移战线，飞快的跑过去抱住程子郡的大腿奶声的说道：“大舅舅，抱抱”。
程子郡脸露温和的弯下腰，一把抱起沈希哲，看着他的小脸说道：“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在楼上”沈希哲答道
“哥，你是点名大队的啊，一进来就点人头”程子勍说
程子郡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多余的理会，继续对着沈希哲说道：“今天你都做了哪些有意义的事啊”
“我在幼儿园帮助小朋友们画画报，还帮助老师一起安慰被小虫子吓哭的小朋友”沈希哲说道
“这么厉害”程子郡抬手宠溺的摸摸沈希哲的小脸蛋称赞道
“小舅舅刚刚也夸我厉害呢”沈希哲得意的说道
程子郡抱着沈希哲走到程母面前，顺手把沈希哲递给程母，程母顺势抱过，说道：“来，到姥姥这里来，让大舅舅去楼上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就可以开饭喽”
沈希哲欢呼着抱住程母，高兴的手舞足蹈，因为吃完饭妈妈会允许他看他喜欢的动画片，玩他喜欢的游戏，而不会多加管束他，因为每次都不例外，所以小希哲最最期待的就是饭后时间，他可以不用理会大人们，大人们也没时间去理会他。
程母见他高兴的不得了，以为他在期待晚餐的美味佳肴，于是忍不住笑着说他：“你个小馋猫”
程子郡走到正在专心看财经杂志的程父面前，“爸，我上楼换件衣服”。
程父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嗯了一声。
于是程子郡准备上楼，刚走了没几步台阶，就被追上来的程子勍拦住
“哥，你看我给齐叔买的手表”，程子勍把手表带盒一起举到程子郡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程子郡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程子勍，然后说道：“你觉得合适就好”，说完，想要继续上楼
“那哪成啊，你才是礼物的赠与者，你说好才是真的好”程子勍偏了偏身子说道
看他故意挡着楼梯，嬉皮笑脸的没有避让的意思，程子郡无奈的拿过手表盒打开，看了一眼说道：“很漂亮，很符合他的气质”，然后合上盒子，把手表重新放在程子勍手上说道：“你就说是我买的，齐叔一定会喜欢”
“那是自然，他会高兴的飞起来”
看他仍然没有让开的意思，程子郡故意嫌弃的说道“你不会是来找我给你报销的吧”
“当然不是，一块表而已，我是有事想让哥哥你帮帮我”程子勍讨好的说道
程子郡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装傻的调侃道：“帮你？我能帮到你什么？难道又和你的哪个明星女友被老爸发现了？”
“哥，这种小事怎么可能去麻烦你，女人在我这里是永远不会成为什么问题的”
“不是女人是什么，你现在所有问题的来源难道不都是因为女人？你再好好想想，没有她们，你会被老爸发配到管理商场？让一让，我要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说完推开挡在身前的程子勍，上了楼
程子勍不依不饶的跟了上去，调皮的压低声音说道：“试问一下，哪个男人不需要女人啊”，说完之后觉得不对，心想这个男人可能就不是特别需要，于是话锋一转，“干嘛纠结这个问题，最主要的是出了这个相关问题后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哥，帮忙解决一下嘛，吃饭的时候帮我跟爸美言几句，哥，哥”，伴随着程子勍的嘶吼，程子郡用力的关上了房门。
“是我亲哥吗”程子勍抱怨道
“当然是你亲哥，如假包换”程子涵笑着说道，她和沈瑞刚从房间里出来，就听见程子勍的抱怨
程子勍和他们两人一同下了楼，下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小声嘀咕道：“没事总搞什么家庭聚餐”，正巧程父坐的沙发离楼梯口很近，于是抬头怒斥道：“你说什么？”
程子勍没留意到老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显然吓了一跳。连忙笑嘻嘻的打圆场讨好道：“我说，没事就应该多搞搞家庭聚餐，氛围多好啊”
“可我看你从进家门开始，就一脸无奈又很无聊，没看出来有一丝丝的高兴”
“谁说的，爸，你刚刚没听见我笑的多开心吗”
“哼，整天没个正型，不务正业”
“爸，看来你最近没关注商场的业绩啊”
“有点小成绩就忘形，还有没有点出息啊”
“什么？那叫小成绩？得，在您眼里，我什么都不行”
“怎么会呢？搞女人，你不是最行了吗”
说完，程母嗔怪道：“孩子还在呢，说什么呢？”
“那是，我不得为我们家的香火考虑考虑，哥对女人又不感兴趣”
“别瞎说”程母嗔怪道
程子勍无奈的对程母耸耸肩
程子郡下楼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在餐桌就坐了，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于是晚餐正式开始
“爸，上次你说让希哲转到xx幼儿园的事办的怎么样了？”程子涵说
“你马叔叔正在办”
“为什么要转学，之前的学校不好吗”程子勍问
“爸说那家幼儿园还不够好，所以考虑换一家”
“爸说？你的孩子不应该你自己做主吗”程子勍说
“咳咳”程父警示的看了一眼程子勍
程子勍避开程父如炬的目光，假意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借此机会，翻了翻白眼，他没事总给自己找不痛快，明知说了老爸会不高兴。
“爸，公司现在发展稳定，商场方面的业务，我考虑了一下，以后由我来接管，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程子郡突然说道
程子勍一听，不错，机会来了，立马来了精神附和道：“是啊，爸，交给哥来管理吧，他肯定比我强多了”
“怎么？你想当无业游民，成天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程父说道
“怎么会呢，您把我的公司还给我就是了，这样我就有事可做了，就不会游手好闲了，嘿嘿”程子勍软声软气的说道
“怎么？没了这泡妞神器你就活不了了？”
“爸，那可是我费劲心血做的正经生意，什么泡妞神器，再说了，我泡妞从来不依靠外界工具，本人的魅力足矣”
“不管怎么说都没用，未来的亲家会不喜欢”
“谁？”程子勍惊呼道，其实不止他惊讶，其他人也同样惊讶不已，程子勍有些气恼的继续说道：“我管他喜不喜欢，我才不在乎，再说了，他谁啊，还有，爸，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还没玩够呢。”
“我不管你在不在乎，玩没玩够，你最好给我低调一点，别成天和女明星搞来搞去的”
“我能怎么办，她们漂亮嘛”
“子郡，商场以后你来接管”程父突然恨恨的决定说
程子郡点了点头，说了句好，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程子勍
“那我呢”程子勍问道
“你愿意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
“爸，你说真的？”程子勍兴奋的喊道
“要么继续管理商场，要么整天游手好闲”
“爸”程子勍哀怨的喊了一声，继续说道：“考试题还有四个选项呢”
“这是人生不是考试”
“我看这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人生，是你的”程子勍郁闷的说道，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吃饭，直到聚餐结束。
程子郡和程父讨论了几句公司的业务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一场家庭聚餐就算结束了。
难怪程子勍不喜欢参加家庭聚餐，期间就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话，程父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在酝酿冷嘲热讽，好像他除了女人之外，就没干过什么其他的好事。
程子郡回到房间，没有开灯，他静静的站在床尾，凝视着，回忆着，月光轻洒进昏暗的房间，带来一丝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一丝缠绵，他仿佛又看见了那种微醉迷离的眼神，无限的让人陶醉，这是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脸庞，温柔，倔强，还有那令人厌恶的距离感。
可若不是距离感，她能同他展现什么，恨？厌恶？他不曾给过她希望和救赎，他曾一次又一次的问过自己，如果回到当初，自己是否仍然会对她不管不顾，答案永远是肯定的，因为对方是他的亲妹妹，即使犯下再大的错，她仍旧是他从小到大疼惜的唯一的妹妹。
他或许可以从其他地方补偿她。
可笑的是他曾经竟然想到用钱来补偿，可被他们家人拒绝了，也曾经请全国最好的律师来帮她，可她宁愿找一个刚毕业的毫无经验的小律师也不接受他的建议。
他打点里面有权势的人来照顾她，可后来还是听说她被同一间房里的犯人打的腹部断了两根肋骨，他当时又心疼又生气。
他不得不亲自去提醒那位位高权重的人。
他关注了她近3年，每时每刻，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可种种看来，能被接受补偿也是一种奢侈，她根本不屑要他任何方式的补偿，这才是最可怕的，让他最在意的点。
他绕到床边，身体重重的，心却无力的，躺在床上，从小到大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可为什么在处理这件事上无力感会这般强烈。
他该怎么做才会获得她的关注和原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