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燃夜〔四〕

    田中道点头赞同杨仪的谨慎，口上却贯彻着行大事不拘小节的直断，他沉着应道：“娄听艳声誉不佳，的确不是能够交心共济的同道，不过杀父辱帮之仇，不共戴天，娄听艳得了丧心疯才会连我们都算计。蚂蚁窝内部景貌少有人知，这些年勇闯蚁窝的人物不少，但带着讯息生还的可是一个也无，想制敌于先，少不了借助地坤堂斥候的手段。”

    娄听艳三个字从骆铃左耳进，几乎就要右耳出。伊眨了眨眼，方想起这人她认识的。谈的不就是那个登徒浪子么。骆铃后来从别人口中知晓娄听艳身份的，除了轻浮自大，娄听艳没给骆铃留下什么好印象，娄听艳虽有示好，骆铃却不想结交这样的人，但是比较之下，她更受不了镖局的管束，长线的镖不许走就罢了，连超过百金的镖物也轮不到她参与了，与其整天沉闷消磨，骆铃倒宁愿和娄听艳这种恶徒打交道。西北历练之前，骆铃机灵乖巧的性格里面还无逆反的种子，可一旦见识了真正的天空，羽翼随之而生，她怎能容忍一只金丝雀的无聊生活。

    郑翠娥轻轻摇动骆铃，一双明眸隐着几分好奇。萧衍的木然呆她能理解，梦中人本就是浮生若梦的武功路数，眼下不是大睡已是很好了。而这小妮子却走什么神？

    燃烧的荒野被黑夜潜行的众人抛在身后地平线下，前方的大地因为缺乏月光的眷顾，晦暗深重。田中道领头而行，杨仪落后田中道一个身位，郑翠娥、骆铃紧随两人右侧，殿后的则是萧衍。萧衍不断打着哈欠，貌似还没睡醒的样子，行进中，骆铃总忍不住向后瞄上一两眼，看看萧衍是否掉队。

    田中道解释道：“高行天刺杀娄冬青、齐万恩之事，现在江湖皆知，娄听艳新掌千秋帮，为了安抚帮众，少不了要在蚂蚁窝的地界动动刀子，纵然杀不死高行天，起码也要找几只蚂蚁血祭一番，地坤堂自始自终没断了此处的察勘。我们想碰蚂蚁窝，娄听艳乐见其成，前些天，夕照溪附近已经插|进了三名地坤堂斥候。”

    两刻钟后，众人停了下来。

    眼前草丛凌乱，地面仰脸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男人四肢与躯干的连接处筋肉断裂，手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摊开，看起来像是一具损坏的泥偶，凄惨可怖，男人的身体没有致命伤，他断气不久，死因乃是失血过多。

    骆铃见郑翠娥大不了两岁，却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哄，心中轻笑，嘴上则甜甜的应声。

    卓立恭谨道：“小人散野之徒，名唤卓立。总管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郑翠娥笑盈盈道：“呵呵，我怎比得上谭心，妹妹，侬才好看呢，简直秀色可餐，让人恨不得一口吃下肚去。”

    骆铃嗯嗯的点头，沉浸在回忆中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崇慕的道：“一眼而已，但是过目难忘。”

    骆铃捂着口鼻，看见死尸旁边遗落的利钩，轻声道：“是和我一起从客栈追出来的人。”

    某次打量的时候，骆铃瞅见萧衍还报以微笑，只是少女不能确定这微笑的对象是自己，或许这半梦半醒的怪人是对着他的梦中人而笑吧。

    又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众人终于隐约听到了夕照溪的流水声，隔远望去，黑暗的水面偶有浮光，秋芦苇阴影缠绵，难见雁禽，河岸经常行人踩踏出的小片空旷地带却赫然立着两个人，其中左侧稍矮那人还牵着一匹骡马。

    田中道从神剑山庄的尸体边站起，看着做着同样事情的卓立，问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杨仪思索道：“娄听艳不惜杀叔夺权，狼子野心的人物，是不是要提防提防？”

    论年龄，摸到天命之年门槛的田中道比杨仪还要年长些，两人江湖地位也差不多，田中道称杨仪为兄只是拉近双方关系。杨仪闻言蹙眉，马上回道：“田总管，千秋帮地坤堂在此？”

    当然，萧衍是不可能掉队的。

    郑翠娥抿着笑意，手指刮了一下骆铃挺翘的鼻尖，柔声道：“咱们去探一探蚁窝的虚实，你待在姐姐身边，不要脱离队伍，这里坏蚂蚁多着呢，狡猾着呢。”

    她想拍打着羽翼飞上天空，为了寻找自由，为了证明自己，或者只是单纯的飞向某人。

    郑翠娥似是觉察到少女的不安，她拍拍骆铃的背，安慰道：“前些日子青州水龙会散了，一部分人并入了狂沙帮，还有一部分散入江湖，没想到其中的好手分水钩吴阿四折在这里了。”

    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田中道与杨仪简单看了两眼死者的伤口，就率先上路。

    骆铃被夸得害羞，有些难抵对面的热情，郑翠娥偏又捉着她的手，圆润的俏脸直凑过来看，虚张声势似乎真要咬上一口，骆铃忍不住跺脚道：“姐姐，你取笑人。”

    她不是，她也不愿成为镖局高层争权夺势的棋子。

    她是骆千河与崔楠的唯一女儿，她亦是镖局的普通一员。

    明月府总管田中道负手在旁，一直未发话，直到杨仪与郑翠娥谈妥，才冲着杨仪欣然道：“多了杨兄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的幸事。不瞒杨兄，此行除了我们几人，夕照溪还埋伏着千秋帮的精英斥候，恶蚁们平日依仗水险警戒，现在则不足为戒了，时机运用得当，说不定还可以截到刚才那几只恶蚁。”

    黑衣青年隐忍的气质中透着一股冲劲，也算个人才了，田中道收回目光，温和的道：“驿站损毁，人员伤亡，你留下来稳定阵脚，以接后续，我们去去就回。”

    杨仪向田中道拱拱手，洒然道：“总管运筹帷幄，在下多虑了。”作为一个临时参与者，杨仪点到为止。

    郑翠娥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暗星忽然闪明，其秀眉不自觉的扬动，问道：“你见过谭心。”

    卓立低首称是，暗暗的叹了一声气。前往夕照溪有风险，但是回报非常高，若能跟随几位高手走上一趟，即使没有斩获，传扬出去也会身价倍增。可惜了。卓立缓缓抬头，望着田中道几人消失在夜色里。

    被人晃醒，骆铃扭身转头，只觉肘臂接触的地方异常柔软，不觉脸庞一热，将手从郑翠娥的胳膊里抽出。与郑翠娥改为四手交握，面面相对，骆铃认真打量着，不由赞道：“剑妃子和剑仙子一般漂亮呢。”

    田中道向杨仪做了简单交代，便查看倒伏的几名追击者，蚂蚁的下手狠辣决极，追击者大部分遭斩首而亡，查看只是尽人事而已。

    荒原的地势还算坦荡，但是无奈夜深草长，并且随时可能面临蚂蚁的伏击，所以一行人力求谨慎，前进的速度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