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将至〔五〕
他急忙闪躲。
“你的性命系于我刀下,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从一个弱者口中听到命令的口气,真正是令人厌恶的口吻。”高行天收刀入鞘,面无表情道:“你不在我的杀人名单上。想死,就请吧,请自己动手。”
高行天陡然顿住,不见其任何动作,却听“铮”然的一声响,高行天背上“折腰”刀脱鞘而起,冲天而飞。
“你放过我,必定后悔。”
“哼哼,‘复梦派’、‘恨愁帮’?他们根本没用嘛,这两伙人连一个钦犯都对付不了,真差劲透了。最终,还是高行天厉害!高行天在水路风烟的老窝胁持了杜柏,押到菜市口再将其斩杀,并且剖心示警。嗯,心狠手辣,完全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哈哈,姐姐,不是我得罪靳雨楼,下手的是高行天。”小白随手一甩,将黑巾抛进了菜市的下水沟渠,他说得兴起,转头却见那女子仍伫立不动,便呼道:“差役马上就到,你再不跟来,得罪靳雨楼的就不是高行天,而是姐姐啦。”
孩子手腕一甩,展开一只白巾。
杜柏欲仰天而呼,心中鬰丧之气让他悲愤至极。他抬起脑袋,不知想哭想笑,却发现菜市口不知何时又到了一个人。
“住手!”忽有人在远处清咤一声。
天空之刀飞旋。
——发是如何而发?去向何处而去?简直是追寻不到因果的一刀。
黑幕谢地,杜柏重伤。
濛濛黑幕,杜柏分辨不出对方用什么事物攻击,但毫无疑问,那是暗器。
杜柏本锁着高行天的手掌,可对方说抽回就抽回,宛似一把真正的利刃,而他自豪的一双铁手是豆腐做的吗?杜柏低垂的铁面在夜色之中黑濛难辨,实力的差距太大了。杜柏心知即使兵器在手,竭尽“疯魔流星锤”的奥妙,他亦接不下高行天的刀,他追来的时候想过会败,但是没有想到败得这么惨,败得和在曾老街上的受辱没有区别。
白只一溜,黑才是这块绸缎的本色。
杜柏铁掌横封,他的防御向来都是牢不可破,说成铜墙铁壁也不为过。但是杜柏的速度输给高行天不止一筹,速度的劣势使他的铜墙铁壁出现了锈迹和裂痕。
茫然间,杜柏知道高行天如果这时候向他出手,他已经死了千次。
杀掉一个人容易,彻底打败一个人难,更有一种失败叫做绝望。摧毁一个武林人的心,远比杀了他更加残忍。
新来者是个孩子,其瘦小的身躯穿着白衣像是一个夜间的幽灵,孩子惊讶道:“叔叔,你在流血。”
杜柏情不自禁仰天而望,心神全然被高悬飞纵的“折腰”刀吸引过去。
小小白巾迎着夜风一展,由小变大,从白转黑。小白巾瞬间被抖成了一片黑幕,与夜色融在一起。
——这刀,何时斩下?
孩子笑看远处,遽然一甩手,锋利的匕首迅疾飞出,正擦过杜柏的颈部伤口。杜柏早先被高行天割伤的细小伤痕瞬间扩大数倍,动脉中的鲜血把握到这千载难逢的一刻,争先恐后的喷射而出。
高行天的掌刀锐不可挡,穿过杜柏双臂的封锁,直抵在其心窝偏右的位置。随着杜柏一声闷哼,掌刀一抵即收。
高行天已然出手。
“想让暮望大乱,何必找上水路风烟。‘复梦派’、‘恨愁帮’两家实力大损,都好下手,可你们偏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靳雨楼岂是轻予。再说,暮望帮会的首脑们现在都在府衙被控制着,他们的下属没有上头指示,只会龟缩在自己的势力范围,想把暮望搅得翻天覆地,品无三那里早有准备。”
急速飞翔的刀光盖过了初月华彩,刀在天空旋起无尽的刀花。刀光粲然,卷着一天星月怒舞如龙。此刻,刀不再是刀,飞旋在夜空之上的是一只挣脱束缚而去的精魄,是一个向往自由而狂欢的灵魂。
杜柏对高行天的狂言愈加恼怒。他不相信高行天除了宝刀之利,还能有什么手段。固然高行天的刀是他碰过最强的一把,但一件事物若想达到极致就非要专注不可,传说中有位著名剑客剑法绝世,可是这位名剑客一旦弃了剑,立马连草包不如,杜柏坚信无刀的高行天亦强不了多少。
孩子若是笑在阳光里,一定会让人感觉到灿烂而天真。可是,笑容衬在夜色之中,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这一切强烈的挫伤了他的自尊。
“站住!”杜柏嘶吼一声,跨步追前,疯狂如兽,再度出拳!
“到了再说。”孩子迈开脚步,在周围找寻着什么地方。
高行天适才一抵,最后指尖一缩,纯用指节叩中他的罩门,虽然没有彻底废了他的横练,但是横练护体却是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效用。
黑色遮住了杜柏的视野,破空之声响起。
先是盲刀,再是掌刀,最后是无因之刀,三次高行天都没有下杀手。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斩杀了敌手。
杜柏的手臂淌下鲜血,他引以为傲的横练功夫在高行天的掌刀收回之时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他出的是掌!
杜柏全身横练,寻常兵刃根本难以伤到他,其唯一的罩门就是心口右上的天宗穴。那暗器是要打杜柏的罩门,杜柏闪躲是迟了一步,但足令罩门避开了这一击。若在平常,这一击对杜柏构不成威胁,可是他的横练护体一时间被高行天破掉了。
高行天右掌併伸如刀型,弓步一击闪电般刺出。不需拔刀,手即是刀。高行天在刀道上的磨练让他随意施为无不成刀法,举手投足无不是攻击的利器。
“姐姐,你怎么能乱猜呢。靠猜的话,永远不可能全对,不会被夸奖的。主人说把暮望搅得越乱越好,我只是奉命行事。”
这个人已到了杜柏身侧不远的距离。
“去那里?”
“姐姐,你来晚了。”孩子拾起飞出的匕首和地上的黑巾,小跑着返身回到杜柏的尸体旁边,用刀在其心口挑出了击杀杜柏的物件。溅出的血被孩子用黑巾遮住,巾上的一点白迅速被鲜血殷染,成了黑夜中看不清的红。
孩子一边裹拭着那暗器,一边道:“哎呀,姐姐,不是在说这个哦,我说晚,是说主人已经走了,你来晚了。还有啊,我的名字叫小白,不叫什么小恶魔。”
“大护法约我来此,不现身却是去了哪里?”
“好。”高行天退后两步,道:“我知道你几乎全身横练,但我不用刀照样能破你的护体罡气。”
“折腰”返坠入鞘,高行天根本不向后看,急匆领路而行,陆无归、金寒窗紧随其后。杜柏则像一座倒掉的塔,双膝跪地,头颅深垂。
杜柏冷哼。
杜柏盯着脖子上的刀,错愕的神色慢慢隐去,汉子挺直腰背,铮铮道:“杀了我。”
“若我猜得没错,是栾照请你们到暮望的吧。你们不在刺杀中下手,事败后也不退走,究竟想做什么?还有,你犯下大错,你不该杀这个人的。”
那击发的暗器快的不像话。
孩子从怀中牵出一块白色的长巾,关切道:“叔叔,你需要包扎。”
女子寒声道:“我是来晚了,你这个小恶魔。”
黑巾从孩子的手中滑落,一把匕首赫然出现,孩子持着利刃,有趣的看着呛血无力的杜柏,孩子的眼神不像是在审视着人,那是孩童玩耍一只蝼蚁才有的眼神,充满一种漠然的微喜。
杜柏的感觉就是:毛骨悚然。
“我从不后悔。一个人若有时间后悔,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金寒窗经过杜柏身边的时候怀有一种同情,他晓得这个汉子的信心与尊严完全被高行天击垮了。
没有拔刀。
城里这么紧张,任谁家都会看好自己的孩子。杜柏心想这孩子倘是贪玩跑出来,倒有可能。但是,这孩子的举动却太过反常,他心生警惕道:“小东西,站住!你是什么人?”
“高行天,我承认你的快刀。可惜我的流星锤不在身上……”
“你,不服气?”
这叫“小白”的孩子把黑巾捏揉成团,用其中洁净的面料揩了揩手,夜里难辨红与黑,他却分得很清楚,孩子举起洁白的小手,对着不甚明朗的月亮照了照,满意的微笑道:“你来,我就告诉你。”
地上的刀主静默,静默如冷刃。
“流血?流你他……”杜柏看见是个孩子,一句脏话就没出口,大怒道:“滚。”
远处来人停下脚步,那人头戴着斗笠,坠着面纱,不见面目,从纤柔的身姿来看,是个女子。
仓促间,杜柏已是晚了一步,他只觉胸部一痛,一物打进了他的心口。
孩子顿住脚步,上下仔细的打量了杜柏,面上挂着浅笑。
——斩下,斩向何处?
“我说过,你不够资格。回你的曾老街吧,我对你这样的对手没有兴趣,曾老街若一意与我冲突,在下随时奉陪,但我现在没有时间。”高行天转头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