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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薄幸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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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雨楼听金寒窗讲到到白衣童子,面色微变,等金寒窗说出江记绸缎铺里面十七人的死相,靳雨楼两道长眉瞬时如云关紧锁。

    金寒窗带几分不悦道:“靳舵主认为我还不上你的人情?”

    靳雨楼拉动厢边的暗绳。脆铃响动,车夫长吁一声,车驾停顿。

    叶东风枪不离手,抱拳应道:“靳舵主,别来无恙。”

    金寒窗把解释的话吞回了肚子。靳雨楼言谈举止间倨傲凌人、颐指气使,金寒窗老大的不高兴。

    靳雨楼含笑道:“叶大人有事在身,请便。”

    马车徐驶。

    金寒窗心想:我寻曾老街的助力,可不是祈望水路风烟苟全。我接下来要做的可是一件替天行道、早置生死于度外的事情。

    “青州镇逆,顺应民心。曾老街不纳外人,绝无疏漏,若有贼人逃到曾老街,水路风烟必当将其拿下,解送予官。在暮望,水路风烟从来都是克己守法,是非分明,在广多帮会中向为表率。”

    “我一天到晚东躲西藏的,要想投案早就去了。栾祥光腐化一方,我没有杀错,可能这个人不该我杀,但既然杀了他,我就不后悔。我不投案,是留待有用之身还有事要做。”

    “不,你不欠我。”

    “人情是限于朋友间的相交,人情即交情。交情以外,那是利益的交换。我的人情是卖给唐表的,至于利益,和你也谈不上这一点。今夜,就送你和唐表出城,你走了,就算是还我人情了。”

    “本舵的账目不好做,在下请他做的更是非一般账目。”靳雨楼干咳一声,道:“怎么,叶大人对本舵的账目感兴趣?”

    靳雨楼肃容问道:“金寒窗,全轲和苏娆怎么盯上你的?”

    金寒窗一怔。

    “品无三的黄昏之约,约的绝不仅仅是我,他约的是整个暮望的武林中人。他要做一场大戏,这场大戏落幕之后,暮望有谁还能够重新登台呢?”

    马蹄声好甜。

    “告密要讲证据。你这个真凭实据在我这里,他们两个拿什么告我?一双肉眼?哼,两家破落户就是告我又怎样。只要告密的不是你,府衙就没有打击我的理由。”靳雨楼皱眉道:“不过你这个古董,不会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去自首吧?那样我就有些麻烦。”

    许多帮会俱有可称之为“非一般账目”的存在。这种账目是典型的江湖账目,涉及的范围就是杀人越货也不稀奇。“非一般账目”的压力自是非一般大,主管这种账目的大多是帮会主事人的心腹,若不是心腹,那就是替死鬼了。

    金寒窗感觉靳雨楼言谈之中那种“你不配和我谈交情”的藐然气味昭然若揭,他心底的不悦一瞬间都转化成了不服,冷声道:“靳舵主,恐怕今夜我还不能走。”

    将官领着一列兵丁从东城门方向而来,正是“翠羽营”副都指挥叶东风。

    “留待有用之身么,呵呵。”

    靳雨楼在燕州龙城分舵主事之时,叶东风适任燕州戍边卫的先锋校尉,两人有过数面之缘。叶东风后经丞相朱文正的提拔,平步青云,一路直升到翠羽营副都指挥。

    那马蹄音混杂着远去的“糖炒栗子”的叫卖,“嗒嗒”的声响似是那栗子上炒热又温凝下来的糖豆。

    靳雨楼冷漠道:“欠我的是唐表,不是你。”

    “适才被人追逐,如果不是靳舵主解围,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欠靳舵主一个好大人情。”

    靳雨楼撩起车帘,便逢见一员绰银枪骑黑马的将官近在车边,靳雨楼笑语道:“叶大人,安好。”

    绫罗车厢之内的金寒窗思前想后,不安道:“靳舵主,你公然帮我,不怕他们去府衙告密吗?”

    叶东风有意无意道:“这位先生有点紧张啊。”

    “靳舵主深明大义,本官也不用多说了。”叶东风瞥了一眼车内,顺口问道:“靳舵主身旁的人是?”

    靳雨楼恭声道:“为朝廷效力是份内事情。水路风烟虽然在北漠南疆也有经营,但中心还是放在中原的,水路风烟永远都是朝廷子民,尽心尽力是应该的。”

    金寒窗还沉浸在叶东风盘问的紧张之中,不想沉默许久的靳雨楼却突然道出这么一句话来。金寒窗顿觉对方这话不知所云。他撩拨车帘,见浓云散净,天空晴朗,蓝色的天际高缈清澈,不见一丝有雨的先兆。

    一小会儿,车前过来哒哒的马蹄声音。

    靳雨楼道:“近来账目繁多,新聘的账房先生。”

    靳雨楼的话说得很明白,很露骨,其眼中更闪过一丝蔑色。

    叶东风和颜道:“若有机会,代问会长好。”

    金寒窗调心静气,侧脸避开叶东风的炯炯目光,他的面上本事远不如一双巧手,其眼睛快眨了几下,嘴唇多抖了几次,看起来并不自然。

    “叶大人意气风发,雄姿不减燕州当年。都指挥公事在身,此行莫不是从我那曾老街而来?”

    金寒窗略一思量,将所知尽数言道,其间只把容曼芙隐去不提。靳雨楼是唐表至交,曾庇护过他,今番又救下他,金寒窗对此人的姿态虽有芥蒂,但还是把靳雨楼归在可以信赖的范畴。

    暮望白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晚上自然宵禁。每条街上都笼罩着不安的气氛,城门早封,城外进来做生意的农户、外地商贩提前开始寻找过夜的地方,热闹的人群在日色明媚的半午就开始散去了,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商贩正推着栗子车尾缀在一辆华丽四驾马车的旁侧。

    城好乱。

    金寒窗怔怔道:“靳舵主……”

    马车辘辘而行,车内两人半晌无言。金寒窗不喜靳雨楼高傲的态度,不想话不投机找教训,乐得清静。

    靳雨楼说出“非一般账目”不一定就是指分舵的江湖账目,但是语带双关,叶东风怎会不明白,忙道:“靳舵主多心了,贵会在各地的生意是越做越大,靳舵主的曾老街这两年稳扎稳打,渐起规模,令人心折。大司马亦几次钦表贵会,说在漕粮、盐铁的运抵上,贵会为朝廷出力不少,并且居功不傲。”

    “今夜好大雨。”

    “靳舵主……”金寒窗正待细说原委,靳雨楼甫立一指于唇上,要他噤声。

    “不走?你想赖着留下做甚?想再揭一次暮望的地皮?再演一遍大闹天宫的把戏?城中正到处缉拿逆贼,可你身上的价码丝毫不比逃窜的逆贼低。你杀的是一方命官,刚刚同心街上刺的也是朝廷大员,都差不多。只不过,那些逆贼经过一番精心布置,来了诸多高手都没有成事,而你呢,你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成了的!在这个江湖,有人敢对朝廷阴奉阳违、勾连上下、贿通要臣,那不稀奇。如果只是朝廷想拿你,你还有的躲。但是现在‘武陵山庄’亦出了敕令要捉你法办,这一点是没有人能够抗拒的。中原不再有你容身之处,你家里保不住你,水路风烟也不能。”

    “午时同心街一事,想来靳舵主耳目灵通,已经清楚。曾老街一带较为特殊,品大人交代在下亲自巡检,本官是奉命而为,不敢怠慢。”

    说罢,翠羽营副都指挥策马而过。

    这个时侯能骑马在街上游荡的一定是官府中人,离得近了,果然马蹄声后随有齐刷刷的脚步声,应是巡街的官兵无疑了,金寒窗虽然知道易容几无破绽,他的内心还是有些紧张。

    临行,叶东风凑前低声道:“黄昏以前,靳舵主务必到府衙走一趟,品大人有约。本官虽从靳舵主的曾老街而来,本意并非搜查,只是捎个信给靳舵主。”

    金寒窗的心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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