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蚁窝〔一〕

    一路的逃亡至此结束。高行天饱餐一顿就在客栈蒙头大睡。这次再没有噩梦，他醒来时坐在床上反省，除了没有了刀，其他都好的不能再好。

    “武陵山庄”的地位较为特殊，它不同于一般的武林门派。首先，朝廷承认“武陵山庄”的超然地位，御封其为江湖龙首，名义上赋予它统御江湖的使命；其次，“武陵山庄”庄主司马穷途身兼当朝大司马、太傅，军权在握又是皇帝恩师，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攀附巴结的人不计其数，多如星斗，反之同理，想杀他的敌人也遍布庙堂江湖。然而，几十载里有数不清的高手好汉来拜山访冢，问道论剑，但司马穷途仍稳坐天下第一，“武陵山庄”也依然是中原领袖。

    小镇初看很普通，街面整洁，布置得当。酒楼、茶馆、当铺、铁匠铺、布铺、青楼一应俱全，除去一样东西外，小镇该有的几乎全有了。

    有人会问：“为什么追杀他们？”

    江湖中干杀手这一行当的组织何以千计，但论实力却以三大杀手组织为尊，它们是诡谲的“杀手一家”衣家，激昂的“死士”陆家，还有阴沉的“蚂蚁窝”。

    成为天下第一很难，坐在天下第一的位置更难，身在高处不胜寒。所以司马穷途说自己不争，有人愿做天下第一，他可拱手相让。

    “蚂蚁窝”！高行天当然听过。资历较深的杀手没有人不了解这个名字。

    高行天观察半天发现，小镇独缺赌场。他转念一想，作为一个小镇，如果再有赌场，也太奢侈了。

    他们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他们望着司马的阴影却是倒在自己的脚下。

    这是一个教你随时燃起希望随时又会破灭的小镇。

    空空的还有肚子，高行天感觉到饿了。

    高行天和陆无归一边隐藏行踪，一边兼程赶路。“大罗教”和“无双门”不再把他们当成重要目标，但索要两人性命的大有人在。借着两大帮派掀起的声势，杀他们的人只多不少，竟形成了一股追杀的潮流。

    他因为这个想法跟随陆无归杀向“蚂蚁窝”，奔向这个毗邻“武冢”的小镇。

    “蚂蚁窝”发展壮大如此迅速，只因它是一个小镇。

    要将高行天分门归类的话，那他无疑是第四种人。有过巅峰但迅速沦落，重出江湖却独木难支。虽是第四种人，高行天却怀着近似于第三种人的心境。当陆无归提及“蚂蚁窝”的时候，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不是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而是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

    一旦某种东西形成了潮流，就是很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做这件事情时不需要考虑后果，只要去做就行了。

    连人都见不到，何谈杀人？来时信誓旦旦，回头何颜见江东父老？只是一个仆人就让自己高山仰止，就是回去再苦练一百年能顶用吗？

    大多数人是奔着高行天而来，因为高行天向来杀的都是名人，赏金更高。而陆无归则似乎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他也干掉过几个大人物，但无一例外都是和别人联手做成的，而且绝命的手笔都不是出自陆无归。

    这就是“蚂蚁窝”小镇的诞生，也是新晋杀手组织“蚂蚁窝”的由来。

    第三种情况比较特殊，那是来了就没想回去。这种人比较奇怪，他们勇气十足，甘于接受失败的命运却决不灰心丧气，无论多大的挫败都不能让他们改变信念。而“武陵山庄”对于这种人也很宽容，能不杀的尽量不杀，多以劝诫为主。这些人将刺杀司马当成他们的梦想，靠这种梦想生存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

    可是谁愿意用这种方式，用他人相让的方式得到这个称号？这样得来的第一又有谁能服气？

    算到今天“五色”宝刀已失了很久，高行天却感觉刀就丢在昨天。

    司马仍是那个司马，好多过客来了却回不去了，这原因有好几种。

    四十年前，坐落于“朱崖”的“武陵山庄”成为中原武林名义上的主人，庄主司马穷途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从那一刻起，前往山庄的访客就络绎不绝。“朱崖”前的“武冢”像是一处圣地吸引着武林中的朝圣者。来的有正八经儿的杀手，也有见司马穷途无门而改行的游侠、浪寇，阴谋家，甚至还有一方霸主。

    这些人不能回去。他们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高行天、陆无归的境遇只怕比当初各自一人时更为艰险。不过他们终于熬到了头，两人一踏入“蚂蚁窝”的地界，追杀的人就再也不敢靠近。就像贫民望着公主知道高攀不上一样。二人一入“蚂蚁窝”，追来的人已知再无杀死二人的机会。

    ——它是一个为杀掉“天下第一”而存在的小镇。

    江湖高手众多，为争一日之长短常常闹得你死我活。但要问当今武林天下第一属谁，答案只有一个：“武陵山庄”庄主，“夫唯不争”司马穷途！

    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只此一人，别无分号。

    衣家、陆家都是经营数代的世家，传承悠久，世称“衣家僻，陆家孤”，二者理所当然的在杀手界一直占据两强席位，而新贵“蚂蚁窝”则是迅速崛起，细算起来它的成立只有不到三十年。

    这是一种惆怅的感觉。割断长久的羁绊，突然间多余的感情无处寄放，这种感觉就是惆怅。惆怅一直钻到脑袋里，让高行天空荡荡的。

    答案是：“废话！大家都在追杀，你为什么不杀。”

    ——我是否有一天能杀掉司马穷途呢！

    第一种是信心破灭，不知何去何从。这些人刺杀不成留得一条命逃回来，但内心已经被摧毁了。去杀司马穷途的人，何以万记，不过大部分都被挡在武冢之外。一小部分潜进了山庄，也被司马穷途的弟子、仆人收拾了。真正见到司马穷途，逼得天下第一出手的，据说四十年间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

    除了以上这些人，还有第四种人。这种人最后出现在“武冢”南面的“蚂蚁窝”小镇，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定居者、避难者、淘金者、追杀者。他们加上早前逗留在“武冢”附近的各色人等一齐搅拌出了一个小镇。

    这是一个充满了杀手的小镇。

    ——它是一个和“天下第一”有关的小镇。

    绝对不能。

    第二种属于回去必死。这些人大多数有严密的组织，严苛的管理。杀不死人，就是被组织遗弃的废物，他们是被利用的工具，失去作用就没有了价值。何况这里有些人还知道的太多，比如组织的秘密，比如是那个雇主付了钱，比如是谁在背后许了诺，比如是谁要杀这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