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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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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归沉声道:“东西被劫,‘大罗教’‘三清三世’也在场,李无忧离开不久,夫人一查便知,无归一向对自己的言行清楚在心。”

    “今夜当然与我相关。”

    陆无归道:“这盒子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寒芒如旖思,秋波却杀人。这两抹暗器如电,直取高行天额前、颔下,两寒芒打到半途现了轨迹后,竟又散成数十道细芒,像是扫进屋檐下的一簇急雨。

    陆无归笑道:“高兄,你被追杀,小弟亦好不了多少。我在这西北兜了一大圈,东奔西藏,被仇家逼得一天都不安宁,这不和你撞到一处了。”

    李无忧、萧温菊在急雨中身形飘忽,顷刻就没了踪影。天色漆黑,风雨交加,在暗处有两人看得心中惊悸,正是偷偷折回的陆无归和高行天。今天形势复杂,他俩担心小镇有伏,解围后没有妄动。

    “换两条人命?”高行天不屑道:“要说换命,只要我们还活着,将来就有许多人活不了。”

    车中人道:“你身边找了帮手,可惜重伤在身,算不上战力。你若骗我,追杀你的会立刻再多上两大世家,天下有铸剑的地方就有杀你的剑,有飞舞的暗器就有三分向你,我可保你此行回不到窝中。”

    “棠夫人嫁入金家后就逐渐淡出江湖,相夫教子,但这次的确是她。那车夫是金家的老仆‘卷云神鞭’郭伯勋,想必高兄也看出此人厉害,我出不了西北也多半因为金家的阻隔。”

    陆无归有些不自然道:“或许……”

    马车近侧的帘幕一开,先闻几声清越脆响,再现一只玉手。脆响在乱雨像挑开了另一道隐秘帘幕,玉手洁白在暗夜中美丽的耀眼。

    老车夫兴师问罪道:“陆无归,夫人找你,你可知所为何事?”

    高行天习惯的握握手,刀已不在。他的心中顿失所寄,在苍茫的夜雨中长叹一声。陆无归救了他,他至今却并无一言道谢,高行天冷道:“今夜本来不关你的事情。”

    陆无归凝神道:“被李无忧劫走,刚刚。”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高行天对陆无归口中的“家”终于有了兴趣。陆无归开口欲言,忽闻长街远处响起一声马嘶,他的神色显得紧张起来。

    陆无归靠在墙上的脊背微微弓起,他的紧张丝毫不亚于在客栈内与萧温菊对峙的时候。

    高行天看着远处疾驰的马车,冷道:“找你的?”

    孤独角落里,高行天用撕下的衣襟包扎左臂。他单手捂弄很不应手,陆无归想帮忙但感觉插不上手,高行天像一只舔着伤口的野狼,即使是疗伤也浑身带着警戒,此人无时无刻不透漏出一种讯息,那是一种漠然的拒绝。

    云伯一只脚已快触到地面,他的重心也已经倾斜。此时闻言云伯敛足一缩,借腰腹发力就又把重心扳回了车上。看上去他活像一个不倒翁,却是铁塔一样的不倒翁。

    声音竟然会转移,这是高行天的错觉。但这只手好看到高行天愿意相信自己的错觉。感觉这东西因人而异,车中探出的玉手似乎牵动着陆无归全身的神经,他全神戒备,完全没有一点男女间审美之意象。

    “萧温菊索走的是‘清明时节’?”

    “呵,不残同门?他几时变成了你们的同门?你这孩子。”车中夫人“咯咯”笑了起来,笑如雨敲银铃。夫人的玉手已经掬满了雨水,此时慵懒一翻,覆水难收,玉手又没入了车中。夫人幽幽道:“那盒子非是你该持有的东西,它根本就不该流落回江湖,真不知道窗儿怎么想的,竟把东西给了你。也罢,或许当初我们两家就不该造这个东西出来。说是什么信物,说是什么凭证,说是什么姻缘,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梦。”

    车动时,车幕轻开一帘细缝,高行天便窥见了一双明眸。明眸一睐,马车已驰,帘幕收敛,而两道寒芒却像伊人不舍的眼神从帘幕里飞射而出。

    窥到李无忧隔空熄烛,陆无归讶然道:“真的是李无忧亲至,幸好没有动手。”

    玉手作掬水态,这是一个类似无聊时解闷的动作,毫无威胁。而陆无归死盯着这手,膝盖微弯,身躯前倾,完全是一触即发的状态。看他的神情,仿佛这只手暗藏着比厉啸兰“连心神枪”更可怕的手段。

    杀手就是独来独往,把一切牵挂都抛在脑后,不会对他人伸出援手,也不会指望他人的帮助,有了朋友的杀手死得最快,高行天深信此道。他把头一仰,用牙牵扯着布条去系伤口。布条铮得一下从齿下脱落,呲牙咧嘴的高行天显得匪气十足。

    “为了救我,你竟愿意让出这个盒子,据我所知,这盒子流落出金家后,想要得到它的人大有人在。”

    陆无归赞道:“高兄好眼力。竟看破这暗器是专门针对后发之势而来,高兄刚才太唐突了,如不是棠夫人急于追赶‘无双门’,动起手来殊难预料。”

    云伯这一跨一回,不仓促,无破绽。高手打量高手,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深浅,加上刚才车夫化柔为刚,以鞭做枪,高行天终于承认这个车夫有点门道。

    小巧的暗器却威力至斯。

    陆无归笑道:“高兄有趣。”

    陆无归撇撇嘴道:“多余的感情却未必没用,我交朋友不为图人感激,你身上的伤还能撑得住吧?”

    “窝就是家?那是什么样的窝?”

    高行天面色再变,望着马车消失不见的方向,道:“是唐门独门暗器‘看倾城’,那车中人真是由唐门嫁到金家的唐棠?那双手的确能发出这样千变万化的暗器来。”

    车中人发话,“云伯,少安毋躁。”她喝止。她的声音比玉镯的鸣响还要清脆动听,车夫称车中人为夫人,夫人的声音直如少女一般。

    云伯失声道:“什么!”

    大雨滂沱刷掉高行天一身的血色,浇得伤口泛白,他却没有呻|吟一声。高行天摇头打量着陆无归,冰冷道:“作为一个杀手,你身上的多余的感情太多了。今夜你虽救了我但我不会感激你。”

    高行天无语片刻,苦笑道:“非是高某眼力好,是伤体沉重难以机变。”

    ——我们不会是朋友。

    转危为安只是顷刻。

    陆无归一惊,高行天面对飘忽而至的暗器竟巍然不动。瞬间,暗器就擦着高行天的身体钻入了他周身的墙壁。

    “不错。”

    高行天浓眉一轩,此人划下门道说你们,就代表自己也要留下一双眼睛。一个车夫就如此嚣张,到底是何门何派这么霸道。

    “所以我才要急着回窝嘛,杀手现了行等于美人破了相,要不得的。”

    陆无归失笑道:“高兄还是这样一无所惧、一无所扰的性格,小弟佩服。”

    “这次行踪暴露,找上门的仇家沆瀣一气。迟早我也留不住盒子。”陆无归决然道:“与其迟早丢掉,不如现在换两条人命。”

    陆无归悻悻道:“这次完全暴露行踪,盯上我的人太多,凭一人之力冲不回去。如果回去了,就不怕人追杀了。”

    夫人续道:“陆无归,东西现在何处?”

    风雨愈急,漆黑的夜空首次划出了一道闪电,苍白的雷殛恍如天公贲起的血脉,电光照得雨中两人白衣胜雪。

    此时两人感觉依靠的墙壁一轻,轰然一声,着了暗器的墙壁竟垮塌下来,两人从垮塌的屋檐跳到雨中。

    高行天的态度是一无所觉。

    云伯因为这唐突,眼神阴沉到底。陆无归暗想高兄你显露高见的时候也先分个场合,现在我二人手无兵刃,你更是重伤,却还要言挑强敌。

    陆无归斜看铁塔样的车夫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那只玉手,他闷声道:“东西不在,恕难从命。”

    陆无归摇头道:“在下不知。”

    高行天想难怪陆无归如此紧张,看着那只手,好奇心终于从他内心某个角落复苏起来。

    “如此看来,我招惹的仇家虽多,但不及你的个个要命。”

    高行天淡淡道:“你不是回家了吗?”

    二人目光所及处,两匹神骏黑马拉着一驾马车破开雨幕,闯入长街。

    高行天不由道:“不是你的东西,却在你这被劫,你岂非失信于人?”

    夫人忽柔声道:“窗儿如何?”

    响动来自玉手腕际的三只碧玉镯子,镯镯相撞,声亦濯濯。伊人玉手曼妙一展,妖娆无比,仿佛凌乱的雨水滴落到她瓷也似的指尖的时候,也在碰发出悦耳的鸣响。

    夫人道:“如此来说是我们来晚了?我知道李无忧来了这芙蓉山一带,这一带也算是他能影响得到的地方,不过你拿他做挡箭牌,以为……”

    ——不会。

    “‘蚂蚁窝’,高兄可知?”

    高行天不接话,他移到长街一处遮雨檐下。

    夫人不理高行天,就似未听见他的话,只道:“陆无归,你替我捎几句话给窗儿,就说家里我已经劝过了,他爹爹不会拿他怎样,过去闯的祸就算了,惹了事就跑到外边躲着,倒显得金家不大气了。你叫他还是回家吧,有事娘担着,他毕竟是金家的宝贝。”车中人道完这几句,轻叱一声:“追!”那云伯迅疾坐回车驾一振缰绳,两匹黑马长嘶一声,抬蹄便奔。

    车夫呼喝一声,两匹骏马前蹄扬起,短嘶一声,马车稳稳停下。车夫是一个六旬老者,他一抬斗笠,双目睨视着陆无归,俨然一副寻上仇家的眼神。

    ——车夫如此,主人又是什么水准?

    “夫人后悔嫁到金家?”说话的是高行天。他这句话出得很唐突,也很危险。

    高行天一边感觉着伤处缠系的松紧,一边道:“这么巧又碰到你,除了可靠的中间人我很少与人碰两次面。”

    陆无归道:“金公子安好,夫人不必操心。窝中虽乱,但不残同门。”

    老车夫冷笑一声,他显然不信杀手的话。老车夫从马车上一步下跨,就要动手,马鞭在他手中一绷如枪,弹出无数雨末。

    老车夫眼中怒芒一闪,长身而起。他本坐在车驾上,看似并不高大,不过在车上一站而起就恍若耸立了一座塔,高行天身量就颇高,而这个车夫恐怕比高行天还要高一个头,超过了九尺。老车夫捏着马鞭,昂然道:“卑贱之徒!事已至此你还心存侥幸。把东西留下,再摘下一双招子,可以考虑给你们一条活路。”

    洁白玉润的手,冰冷幽绿的镯。

    马蹄踏破雨水,蹄声敲散雨声。跳跃的水波四绽如花,八只马蹄就像奔在透明的鲜花之上,御者头戴斗笠、身罩蓑衣,他几次抖动缰身,马车已经驰到高行天、陆无归二人身旁。

    陆无归截道:“在下绝无虚言。”他与车中人对话能短则短,似乎多说几个字就会分散他的注意,他的精神都在那一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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