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问心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那断裂的巨山如天地间的脊梁，随着星海沉浮，不知往要何处飘荡，它是一截断裂的世界树，无数垂落的枝条上挂满繁星点点，震撼心灵的同时却又有一丝无法诉说的哀伤感。
曾几何时，它是万物母根，又是天人之桥，何其辉煌与璀璨，如今却没有一丝生机，断裂的躯干沉浮在冰冷宇宙中。
在破败中崛起，于毁灭中新生！
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无垠的星空依旧冰冷，星光静谧，只有漫天银辉洒落，得不到任何回答。
而世界树垂下的根茎处，此刻却生机勃勃，叶晨手捧着菩提子，沐浴着无尽星辉，在进行至关重要的一步。
在星辉的照耀下，海量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汇聚，甚至在他周身形成了几个灵力旋涡。
然而他被封印的灵力依然没有解决，体内那株三叶青莲轻轻摇曳，混沌迷蒙，只是却有邪尸的血婴在一旁窥伺，血光照耀，邪异无比，青莲都有些显得萎靡。
这三叶青莲乃是他顶上三花更进一步后所化，根茎通往五脏六腑，开启人身第二秘境，五气朝元，如今却被血婴禁锢，意味着无法动用灵力，几乎算作半废了。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这条古老的天人之路，需要依次修成人身秘境，最终渡过天人之桥，从而得道。
在叶家传承下来的诸多秘境之法中，这是最艰难的一条道路，却也是妙到了极致的一条道路。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叶晨从小修行，称得上天赋异禀，将这条古老的天人之路再现世间，三花化为青莲后，甚至自信超越了前人，正要探索五气朝元的奥妙，通天坦途本就在眼前。
然而却硬生生终止了，无法动用灵力，试问如何去更进一步呢？
他平日里无人倾诉，无从得知他的喜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天性豁达，实际上他早已心如死灰，不知该如何解决自身难题。
眼下，海量精气在向他汇聚，却半点也留不住，被邪尸的血婴吞噬个干净。
“可耻的强盗，杀千刀的！”
叶晨可谓是心都在滴血，原本该属于他的灵力，被血婴尽数吞噬，一丁点都没给他留下，长此以往下去，那株三叶青莲得不到灵力补充，都要枯死了。
莫非一定要动用天眼吗？
他心情灰暗了下去，这是邪尸留给他的唯一生路，似乎别无他法，打开天眼，洞悉元婴弱点，解除人身禁锢。
但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
叶晨心里苦涩无比，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通天坦途也就在脚下，然而却是徒做嫁衣，受益者并不是他。
这种感觉就像是苦苦追求多年的心仪之人，在新婚之夜却躺在了别人的床榻，在眼看就要功成之际却给了致命的一击。
“我要活下去，这不是我的终点！”
叶晨紧咬牙关，没有人喜欢被掐住要害难以挣脱，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手中。
他自小离开家一个人生活，人世冷暖，什么样的挫折都受过了，但平日里他是何等心高气傲，哪里如此任人摆弄过。
这反而激起了一个男儿的好胜心！
“你不是要这双天眼？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叶晨彻底发狠，浑身血气轰鸣，想要冲杀血婴，然而依旧无用，哪怕他血液逆流，浑身都快要崩裂了，也无法从身体内部瓦解血婴。
“它的弱点到底在哪？”
叶晨近乎绝望了，什么样的办法都试过了，这里灵气充裕，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地方解决自身难关了，莫非真的别无他法了？
不管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以自残的方式，也难以让血婴受丝毫的损伤，反而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血气逆流。
血婴沉在他体内，甚至还以讥讽的目光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白痴。
“去尼玛的，爱咋地咋地吧！”
叶晨气得气血翻涌，实在受不了这委屈了，他一头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漫天星海，陷入了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不能修行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近乎绝望的展开了联想，有点摆烂的味道了，没错，他还不想死，他才十七岁，正处于花季雨季，有太多事还未经历过。
“跟邪尸服个软，把眼睛送他，求他留我一条性命，从此做个普通人，似乎也不错？”
叶晨望着星空自语，声音低落了下去，群星灿烂，争相辉映，而他却看不到以后的路了，继续思考着灰暗的未来。
事实上，他家境很不错，他父亲是新世界的开创者，母亲更是身份尊贵，就算做个普通人，他此生也衣食无忧。
更何况他从小独立惯了，普通人是怎样的一生，他再了解不过，十年老弱，十年少小，生老病死，人世沉浮，不过短短数十年寒暑而已。
“我可以找十一帮我弄个智械眼睛，不至于当个瞎子，然后继续去读大学找个班上，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叶晨思绪飘向了远方，似乎真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当个普通人，好像也不错？
只是很快他又神情一黯，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他答应过姜青瑶一路同行，然而如今却自身难保，就算邪尸肯饶自己一命，还有何面目去见姜青瑶？
过去因为有一身修行在，他才是叶晨，才是姜青瑶的同行者，若是无法修行，成为一个普通人，还配与姜青瑶一起吗？
纵使姜青瑶对他情深义重，怜悯同情他，但叶晨在未来的人生中，也只会成为对方的拖累，这是他绝不愿意的。
“那林溪呢？”
叶晨忽然心里一暖，想到了那个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人生没有那么多意外与变故，或许他与林溪早就在一起了吧？
只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对林溪他心里更多的是亲情，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
但若是他想以普通人的方式去过这一生，似乎去找林溪是最不错的选择，至少也能过个富贵逍遥的一生。
“诶？好像真挺不错……”
失落过后，叶晨又露出了笑容，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容易快乐与满足的人，不会与自己钻牛角尖，很放的开。
管他什么灵界人间，管他什么天灾降临，管他什么得道飞仙！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开开心心过好这一生不比什么都强？
“退一万步讲，我厨艺还不错，开个小饭馆绰绰有余，然后做大做强，开成全国连锁，还是有奋斗目标的嘛……”
他咧嘴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神又忽然黯淡了下去，从此那个叶晨已经死了，人间又多了一个庸碌麻木的灵魂。
高山与河流，从此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如履平地，等到他老去再也走不动路时，只能望着从前的照片发呆。
那些精彩的过去，也只是似曾相识。
世上谁人能不死？
几十年过后，他也将和大部分人一样，化为一捧黄土，与青山相伴。
有时候叶晨不禁自我怀疑，他这些年被赶出叶家在红尘中历练，到底得到了什么？
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想到了放弃？
究竟是邪尸太强，还是自己早已产生了怯弱之心，又或许是他原本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很容易满足与放手。
“可能我就是个弱鸡？”
叶晨自嘲一笑，充满了无奈与心酸，很快又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的人生太顺风顺水了。
正如邪尸所说，他是天运之人。
看似他从小独立生活，见惯了人情冷暖，可他毕竟是叶家人，父母虽没有照顾他长大，却传授了他修行之法。
再加上叶晨从小天资过人，任何东西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通，可谓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后来父母抛下了他，回到了叶家后，又有叶知北传授了几年的道法，他在人世间的生活，又还有什么难度呢？
和正常人一样上学，找各种工作养活自己，以他那时的年龄来说很难，但以他的修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而以十几岁的年龄，叶晨已修成了两个人身秘境，放在灵界恐怕也是天纵之才，更何况还是在灵气枯竭的人间。
从灵山归来，邂逅姜青瑶，再到遭遇天灾异人，还有后来的陈家人，一路走来，他都没有遇上过什么对手，所向无敌。
是的，他太顺利了，几乎没遇到过什么磨难，所谓红尘炼心，实际上不过是游戏人间而已，他始终保持着看客的身份，无法融入进去。
毕竟他修为超绝，人间那点滴磨难，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些许风霜而已。
不久前，叶晨修成三花聚顶秘境，在偶然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却绽放了一朵灵花，那时他就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观众，也既是看客。
他虽然体验过人世种种，却并不算经历过磨难，因为他始终置身事外，人间的雨雪风霜，不曾真正吹打过他。
直到遇上邪尸，接二连三的失利，才算是他人生第一次受挫，只不过不曾想一次受挫，便让他跌落了谷底。
在这个世界上，天分往往比努力更重要，天分的差距，可以让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成功，也可以让另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拼命追赶不上。
在任何领域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但若是想真正登峰造极境，成为某个领域的至强者，仅仅靠天分却是不够的。
还需要一颗历经千折百险也不肯轻易屈服的心，激流勇进，奋勇向前，唯有最坚韧的灵魂才能看尽世间璀璨。
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
自古以来，天才多如牛毛，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却往往都倒在了山巅前的最后一步，一切都成空。
正如邪尸所说，浪花淘尽英雄，唯有他屹立不倒，光想成为最高的山还不够，还得成为最长的河。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如果一个人从来顺风顺水惯了，如果不去做自己的观众，以审视的角度来剖析自我，又怎能幡然醒悟？
叶晨终于想通了一切，难以说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惨然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根本不是什么天运之人，更不是什么天纵之才，我只是个很容易学会放弃的懦夫……”
“哈哈哈……偏偏我还自我感觉良好，自诩超然物外，原来这么容易原形毕露。”
他放声大笑，张狂不可一世，只是那笑声中包含的酸涩只有他自己心里明了。
叶晨败了，从第一次遭遇邪尸开始就输了，再到雁荡山一战彻底的一败涂地，只不过直到此时才醒悟过来。
此刻，他虽然沐浴着漫天星辉，心却渐渐沉入谷底，沉入漆黑的无底深渊。
他回想起父母消失后，回到叶家的那段时日，与小师叔凌霜一起跟随他爷爷叶知北修习道法。
叶晨不管学什么总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通，没有任何的难度，而他小师叔凌霜却天分远不及他，总是在埋头追赶。
“爷爷，我不要学什么和光同尘！”
“什么和其光，同其尘，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挫其锐，解其纷。”
“我要学真正天下无敌的道法！”
年幼的叶晨总是不可一世，他太聪慧也太自信了，顽劣无知，不将一切放在眼底。
“上善若水？我不学我不学！我说了要学就学最难的，前所未有，真正无敌的道法神通！”
那时年幼却眼高于顶的他，趾高气扬的对着叶知北如此说道，立志要成为叶家数百年来的第一人。
而每在这时，叶知北却也总不生气，他只会微笑的看着这个唯一的孙子，含笑道:“好，那我就传你真正无敌的道法。”
那天以后，叶知北就将他赶出了叶家，放任他独自在外生活。
只不过那时的叶晨满腔怨恨，根本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只是天真的认为爷爷也不要他了，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自满会孕育死亡。”
离去前，叶知北只留给他一句如此简短的话，而叶晨也只当作耳旁风，如脱离了靶心的子弹。
未曾想，年幼时那颗脱离靶心的子弹，如今却正中眉心，一语中的。
也难怪时隔多年，他游子回家之时，叶知北眼睁睁看着他身陷险境也不相救，原来早已得知了今天这样一个结果。
“死老头，爷爷……我知错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一刻，叶晨如梦初醒，望着无尽的星空涕泪纵横，然而一切都已悔之晚矣。
说教无益，折断的骨头才是最好的课本。
一个人永远要亲身经历过种种才会幡然醒悟，别人教过的，说过的，都只是无用功，唯有沉痛的教训方能深入骨髓。
星光徜徉，哀鸣阵阵，叶晨如那棵断裂的世界树一般，彻底沉进了深渊里，心如死灰，再不见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