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爹，带着你的女儿滚出我的房子
后来，成为顾缃丈夫的年轻军统，在护国战争爆发后被拥为上将。
最初是为了拉拢军区权势而展开的联姻，颜云没曾想到自己侄女婿声望会压过儿子一头。
尽管她们有着同样的血缘，但颜家人好胜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顾缃本是第一夫人，但南平大街小巷谁不明白顾缃只奉着自家姨母的命令。
这对她夫家，刚刚被称为上将的浮野开始成了一个主要障碍。
也是浮野从头到尾都对顾缃没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春城午后，他刚从军中操练回来，又听见家中厅堂爹娘在议他的婚事。
他听的耳朵起了茧子，偷偷溜出去寻了处闲地方，爬树上午憩。
他眸子半阖，半晌时日，却见得叶密荫蔽间一双薄绿花鞋。
目光再往上，是纤巧的肩和修长的颈，乌黑明澈的杏眸旁是浓密的长发。
潋滟的日光里，她一步步朝他走近。
浅黄衫子，郁金裙，如一朵色泽艳丽的花，在日光下绽放，散发着幽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当顾愿带他去酒肆，无意之中撞见到她在一群男子中拼酒。
他盯着顾缃脚边碎掉的酒坛子微微发怔，她浅色的衣裙已经被酒浸湿了一片。
尽管面上潮红的快要掐出水来，顾缃仍白衣翩跹，如墨秀发简单地绾起，几枚饱满圆润的珍钗随意点缀发间，一支翠玉簪，绿得好似快要凝出水来。
即使双手捧着酒坛子，衣衫飘动轻盈，举止也清丽秀雅，容色极美，恍若落入凡尘的仙子。
“怎么阿姐白日就那副轻狂样儿呢？”顾愿在身旁煽风点火。
见浮野盛怒的眸子扫来，又佯装失言一般惊讶捂住唇，“浮将军别多想。”
浮野愈发深深厌恶顾缃。
他变本加厉的夜不归宿，或者深夜里一身酒气的回来，闯进她的闺房，欺身压上来，
“你站在那一边？嗯？回答我。”浮野沉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
“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颜家？告诉我。”
顾缃回忆起他冰冷刺耳的嗓音，每次未等她张口回答，浮野重重就掰过她的下颌。
唇上渡来冰冷的寒气。
一夜缠绵不眠。
白日才与颜家将领去了酒肆，拼下肚半坛子酒才换得大军兵饷，夜里寐着还要被浮野生生折腾下半条命，不回答他就不让她闭眼睡着。
那时顾缃觉得，自己若能选择一边就好了，心中就不会那么无助。
但这是不可能的。
颜云就像她的阿娘，取代了阿娘已故后，自己心中的缺陷。
她知晓浮野试图可以一统南平的野心，但姨母才是救她脱离顾家，于她有恩之人。
顾缃试图缓和他们间窒息的关系，但她不知道的是，顾愿早在中作梗，她越挣扎，情况就越糟糕。
唯有一件事她总不明白。
在浮野雄心勃勃地进行北伐时，一度在他的安排下，无数军阀家族被他用计抓进牢中屈打成招，包括顾鹤。
最后是颜云挟腹中胎儿相逼，顾鹤才拣回半条命。
那他对颜云最后为什么停手了？
……
“军长回来了！”
黑漆厚重的宅门突然被打开。
顾鹤回来了。
顾缃斜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身子只微微向前移了一小步。
与上辈子不同的是，她既不为阿爹的归家而欢欣鼓舞，也不匆忙跑下楼梯相迎。
顾缃再也没有忍不住的嘶声大叫起来，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她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静静地俯身看着阿爹牵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的手走进屋。
“军长，这孩子是”
顾鹤一边把外套递给老管家，一边笑的满脸折起皱子，
“她是我的孩子。那时候我没办法，只得把她养在外面。”
“什么!”
老管家蓦地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出一口气，像生根似地站住，下一瞬赶紧向楼廊上望去。
他看到小姐一个人站在高大的红木楼梯上，也在回望自己。
顾缃白衣胜雪，清冷的光晕照在她脸上，眼神里显出几分悲哀。
从她记事起，吴叔就一直在照顾她。他会在顾缃挨饿时偷偷递来热桃糕，在顾愿将冰水浇进自己被褥时，半夜背着顾缃上医馆。
最终，再又一次为顾缃而忤逆自己命令后，顾鹤怒不可遏，命人折了吴叔的一条腿，把他赶出城。
当顾缃自己拉着葬车去给老人收殓时，雪盖在老人鲜血淋漓的断腿上。
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臂上，她毫不容情的狠咬下去。
鲜血溢出，顺着顾缃洁白的手腕缓缓流下，滴在漆黑的泥土之中。
月光穿过稀疏的花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迅速明白过来情况的老管家脸上“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反而是顾缃率先弯起嘴角，其实她性格不算爱笑，骨子里透着冷淡。
特别是那双眼睛，一贯都有种事不关己的通透冷静。
吴楚心疼地看着顾缃，嚅动嘴唇试图开口，
“军长，您才刚到，我们先”
顾鹤摆手，瞥向楼梯上的顾缃，“顾缃，下来。来给你妹妹打招呼！”
顾缃回头看了看窗边透进的光，在浮动的尘埃中淡淡嗯了一声。
她笑了笑，声音慵懒，带着几分冷意。
顾愿也是一身白色衣服，瘦骨嶙峋。她苍白的脸色憔悴，好像自从生下来她就没吃过饱饭。
顾愿看着自己将要称做阿姐的那个少女，从长廊尽头走过来。
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皓齿朱唇，杏眸乌黑。
她眉间花钿殷红，穿着春水碧宽袖交领上襦，头双髻，珍珠头花，鬓旁丝绦穗子低垂，披帛绕肩。
通身的富贵之气，让人不可逼视。
顾鹤不耐烦的吼道：“我叫你抓紧下来。这是顾愿，也是你妹妹。”
他一把揽过顾愿入怀，“但从今日开始，她也是我们顾家的女儿。”
“滚出去。”
“什么”顾鹤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缃冷眼看着顾鹤，
她浑身发出一种剧烈的恨意。
“从我的府里滚出去，带着你女儿一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