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敌狱——穿堂的风，去一个永远到不了的黎明
民国十三年。
天气又湿又冷。
牢里关着民国中最穷凶恶极的罪犯，顾缃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第一民国夫人，北缃军阀的女儿！
顾缃抹了把脸，眼里流出的鲜血糊了一手。
她有最高贵的身份，现在却被铁链锁住双手脖颈。
她觉得自己早该放弃。
从她子宫里未出生的孩子死去，到他对自己弃之如敝屣，她感觉自己早死过成千上万次。
吱呀
监狱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色缎面裙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满脸春风得意，头上插满了花哨的珠宝和首饰。
狱墙附近摆着把椅子，她慢慢坐下，正对地上脏兮兮的女人。
“姐姐？”
顾缃抬头看了看。
顾愿兴奋的盯着地上满是伤痕的顾缃，
“你真可怜。”
与她嘴里流出来的话不同，顾愿脸上满是讥讽。
“我告诉过你，姐姐如果乖乖听话，把位子让给我，也许能活命。”
顾缃听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讥笑，面上淡淡，没有表情。
顾愿有几句说对了。
如果她当年曾选择迅速脱身，自己就不会沦为这种下场。
但这都是他的错。
她爱他。
这也是她的错。
“姐姐，明天你的喉咙就会被割开，可他不会在乎了。”
“你会像颜姨母一样死得惨，”顾愿豆蔻色的指甲划过她的侧颊，
“你的头会被砍掉，掉到地上，在泥上翻滚。”
“你的血会染红整片地面——”
顾愿期待一般的顿了顿，又继续道：
“做为你亲爱的妹妹，我可不忍心看到姐姐受苦。”
顾愿拿出袖子里藏着的一个玻璃盏，递给顾缃前，她舔舔自己嘴唇，
“姐姐，你选吧。是喝下这杯朱砂泪，浑身毒发泣血而死，”她语气极其兴奋，指尖抠住瓶身不断摩挲，
“或者，你跪下讨好我，我就让浮野饶你一命。”
顾愿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她甚至早就准备好观赏顾缃跪在地上崩溃大哭的样子。
但顾缃若不是她预期中的反应，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
一切都结束了，顾缃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谢谢。”
顾缃用手指紧紧缠住瓶子。
事实上，她早希望能这么快去死，唇上勾出一丝释然苦笑。
“多亏了你，我黄泉路上会走得很舒服。”
“到最后你还要装着那副清高样，我都把你拽下地狱了，高倨着给谁看！”
顾愿猩红着眼咬紧牙关。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疯不哭啊？为什么你不求我？”
顾愿疯了一般大叫着捶门，
“你说啊！凭什么装的这么冷静？”
“什么意思？”顾缃幽深瞳仁一转。
“什么意思？姐姐，你这辈子都应该跪着忏悔我！”
顾愿本觉得自己本应狂喜，全身却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愤怒剧烈颤抖。
“你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父亲，丈夫，名声。还不够吗”顾缃冷眼睨过去。
“别傻了。我从你这里拿走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我的！”
女人疯癫的狂笑，尖锐的嗓音回荡在黑狱，更显几分阴森。
“如果不是你，我母亲就不会死！你不知道吗”
不是的。
顾缃13岁那年冬天，顾愿突然被父亲领回府。
同父异母的妹妹夺走了她，顾家大小姐的一切，她却仍天真的认她做妹妹，像个傻子疼爱照顾他们。
她曾经渴望择一人白首不分离，和她永远无法再相见的那个孩子
都没有了。
顾缃闭上眼。
她太累了，只想早早点结束她潦草的一生。
“我希望你能担起军总责任，即使我死了后继无人。”
“你还是要摆架子，临死都是一副军统的样子。
“你也不看看自己那条断腿，真当自己是战场的将军了？”
顾愿觉得恶心，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而靥足的表情。
“对了，忘了告诉你，陆家那个丫头被我卖到军营里当娼妓了，”
顾愿隔着牢墙弓下身子，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你猜，她细皮嫩肉的能坚持多久？”
“啪嗒”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顾愿不耐烦地把手中之物扬起，狠狠甩在地上。
是陆馥的平安结，玉碧绿通透成半月状，系着鸟形翡翠结珠。
那是顾缃亲手挑的。
可抵邪魔，能避瘴气。
顾缃这才改了先前的死寂有所反应，一滴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正好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她再也支持不住了，就这样闭着双眼重重跪倒在地。
平安结上花体雕刻着的名讳刺痛了她的双目。
顾缃颤抖着把戴着镣铐的手举起，轻抚那绣布上的凤尾，尽全力锢紧双臂，额头轻轻地触碰着那纹刻着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里就是你的坟地，想想墓志铭吧姐姐，第一夫人？还是女将军？”
她的眼泪一颗颗滑落，悉数跌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顾缃双手捂脸目光涣散，那漆黑的水眸中，蕴含了浓稠的恨与恶意。
“哈———”顾愿直起身，轻蔑的瞥了地上人一眼。
高跟鞋的哒声远去后，黑暗和寂静再次充斥整个在房里。
失神静默了一会儿，顾缃打开玻璃瓶盖，毫不犹豫地灌下去。
药效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五脏六腑感觉像被撕裂了，大口大口涌出红血。
没过多久，她觉得胳膊和腿上伤口的刺痛消失了。
顾缃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耳边恍惚中传来一阵阵嘈杂的砸撞声和男人的哭吼。
她瞌上眼，他的脸好像模糊浮现在眼前，发觉泪又顺着脸流。
“我最不愿是你来，我恨你……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她眼睛渐渐闭上，咽不下最后那口气。
顾缃临死前，只想再回一次北缃旧部。
只可惜北缃三省仍于哀鸿遍野，她本是军将后女，又何惧为民浴血！
梦醒无路，腕骨悬空，女儿家自当志，而不是深闺空幽怨！
顾缃只愿来世时，除奸佞宵小，燃一把革旧之火以身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