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牛江水的好日子
牛江水虽是一个单身汉,却不是因为他基因有缺陷,也不是因为他性格有缺陷。其实他也算是一表人才,眉宇间有股子英气,健谈且自信,年轻的时候颇受女孩欢迎。
凭借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不要脸精神,对心爱的姑娘穷追猛打,终于如愿娶了当时隔壁村的一个村花。
他之所以成了单身汉,不是他天生是一个单身汉,他是有原因的。
男人之所以被称为男人除了因为男人是男人外,还因为他像个男人。
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行,但有两样东西一定不能不行。
要想成为一把杀猪刀,你就不能只是一块生铁,你得是块钢。同理,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你得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
这一点,牛江水是具备的,他生了两个孩子,说明他这方面没啥毛病。
至于说夫妻生活和不和谐,这个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毕竟老了都一样。
既然第一点已经具备,根据排除法,可以知道他成为单身汉的原因是第二个。
动物世界雌性动物往往选择强壮的雄性作为合作伴侣,除了因为惧怕雄性动物的危险外,主要还是因为它更高更快更强,能够捕获更多猎物。
男人也一样,他也需要有捕猎的能力,要能够提供家庭运转的物质需要。这一点牛江水是不合格的。
虽然他很有人格魅力,他找到了老婆,但老婆不是家里的锅碗瓢盆,不是说你有就是你的。家里的狗,你不给它喂食,它也会离你而去,何况是有思想的人呢?
男人承担不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没尽到属于男人的义务,他就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正所谓成了萧何,败也萧何,凭吹牛得到的老婆,终究也会凭本事失去。
牛江水十几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离开了,留下孤儿寡母两个人,牛江水在村里再无亲人,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只能算是勉强维持生活。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学习成绩优异,可惜他读高中的时候已经取消了高考。因为没有关系,他没有被推荐去上大学,也没有当一个村干部或者代课老师,他只能种地。
要不是他老婆看上他了,他是拿不出结婚的彩礼的。
牛江水家里很穷,他母亲身体不好,帮不了他,他老婆本是一个家境较好的人家,种地也不在行。
好在他人缘不错,每次缺钱的时候总能想办法周转。
但是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家里就更加困难了,牛江水借的外债也越来越多。于是,他借钱买了几头猪仔,打算养大后卖了贴补家用。
只是造化弄人,他养的猪得了怪病,全都病死了。
牛江水经济上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他便开始四处打零工,只是终究是杯水车薪。
他老婆觉得这无法根本解决问题,叫他去城里打工,但牛江水又放心不下他的母亲以及老婆孩子。
他老婆便决定自己出去打工贴补家用。
牛江水虽有些不放心,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没有阻止他老婆,任由她去了,后来他老婆就跟城里人跑了。
那时候也没有结婚证,换老公全凭自愿原则,用句当时时髦的话说,他老婆这算自由恋爱。
牛江水知道后,没有去找他老婆,没有和他老婆大吵大闹,任由她寻找幸福去了。
后来他老婆又回来了,牛江水和他的母亲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大概过了一个月,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赶圩,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为此牛江水还去镇上找了一天,他怀疑老婆是舍他而去了。
回家后果然在衣柜里发现了她老婆的信,信里说,他老婆现在改嫁给城里的生意人了,让牛江水不要再找她了,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会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希望牛江水不要耽误子女的未来,不要来打扰他们。
牛江水看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仰面朝天,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当时他的好友赵飞云和其他几个人还怕他想不开,特意去看他。
见他眼眶湿润,众人也纷纷为他感到难过,便安慰他说:“别着急,先报警,警察一定可以找到她们母子的住所的。”
换作别人,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那绝对是天塌下来了,不自寻短见就算不错了。
但牛江水不是别人,他就是牛江水,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他突然哈哈大笑,这一笑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以为他是受到刺激疯了。
他喊道:“好,好,非常好!”
“你好!我好!大家好!”
“老子自由了!”
众人一听,牛江水不会真的疯了吧?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只有他老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的,叫道:“水啊!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要想不开,我一个老太婆可怎么活啊?”
没想到牛江水笑了,对他娘说:“妈!哭啥?你咋还咒你儿子死呢?你儿子好好的呢,你都还没死呢,我怎么会死?”
他口无遮拦的,倒把众人给逗乐了。
大家见牛江水没事便都回去了,路上还说他没心没肺,这种事不着急也就算了,竟然还说“自由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老婆不跑才怪呢?
自此以后,牛江水就和他母亲相依为命。
在他母亲离开后,他更潇洒了,连吃饭都是走到哪吃到哪。
他这人健谈,见识也广,能讲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朋友多,十里八村都有。
大概过了二十年,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辆小汽车,那时有摩托车就算是有钱家庭了,一下来了小汽车,大家都跑去围观,想看看是哪个大人物来了?
透过车玻璃,很快人们便发现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副座是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
小伙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等到车子在小学操场停住,男子从驾驶室走出来,人群很快有人叫出了“牛江水”三个字来,男人朝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用手掩住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叫,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这人极有可能就是牛江水丢失多年的亲儿子。
接着,汽车又走出了三个人。
从副驾驶出来的女人,身穿白色薄薄的白村衫和黑色西裤,里面的内衣轮廓清晰可见,屁股翘得跟个簸箕似的,腰线却如鸭脖子一般又细又长,再往上,就如同一座迷人的山包,好看极了,把村里女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后座先出来一个同样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的是连衣裙,看上去二十出头,像一个大学生,身体有些微胖,身体线条比副驾驶的女人要平缓一些,像村里蜿蜒的小溪,整个身体看起来十分协调。
紧跟着走出一位打扮精干的中年妇女,一身紧致的旗袍,眉毛修得跟弯月似的,穿着尖头皮鞋,显得格外贵气。
此时人群中年长的人叫着:“颖华?”,“颖华回来啦?”
女人也走到他们面前一一确认着大家的名字。
女人叫黄颖华,正是牛江水老婆。
这一别二十年,虽早已物是人非,不如当年离开前的苗条貌美,却也算是风韵犹存。
在众多村里妇女的包围下显得格外亮眼,没有她们普遍存在的水桶腰和石磨屁股。
村里就牛江水一个亲人,众人心里明白,她们这是回家认亲来了。
黄颖华叫她儿子拿些喜糖分给乡亲们,儿子和年轻女人便从后备箱拿出一袋糖果来,分给大家。
小孩捧着许多没见过的糖果,各个脸上都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有人朝牛江水家的方向大喊:“牛江水!牛江水!你老婆回来啦!”
“牛江水!牛江水!你老婆颖华回来啦!”
此时牛江水正拿着小锄头在打理他屋前的鸡冠花。
牛江水从他家前面的竹林钻出来,探了探头,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声音越来越近,村里人成群结队跟着黄颖华的认亲队伍,来牛江水家看热闹。
她们走了一路,就叫了一路。
“牛江水,你儿子回来了”
“牛江水,你女儿回来了”
“牛江水,你儿子和女儿回来了”
“牛江水,你老婆孩子回来了”
牛江水沿着溪边小路的方向向下望,他可以看见从他家开始数第二座石桥的位置。大概距离有六七十米远。
只见一群人在桥面走过,几个衣着光鲜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老婆,顿时又惊又喜,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人群中又喊:“江水!快来啊!你老婆和孩子回来了”
“还不来接?怎么跟木头一样杵着?”
牛江水这才反应过来,管不上他脏兮兮的手了,朝着人群方向一路小跑。
那人见状赶紧又叫道:“锄头,锄头,牛江水你拿锄头干啥?”
那人还以为牛江水要找他老婆拼命呢。
牛江水一愣,原来自己手里还拿着小锄头呢,这一高兴倒给忘了。
于是把小锄头往路边的小溪一抛,锄头瞬间沉入水底,消失不见了。
他又蹲下洗了洗手,把众人看得哈哈大笑。
开车的男子见到牛江水来了,大老远就喊道:“爸!”
紧接着,他旁边穿白衬衫的女人也叫了一声“爸!”
牛江水的儿子离家时已经六岁了,对牛江水是有些记忆的。
现在他长得跟牛江水颇为相像,牛江水自然认得这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亲儿子了。
但是那时他女儿才四岁,现在长啥样,牛江水还真想象不出来,便以为他儿子旁边的是他女儿。
牛江水答应道:“诶!阿牛,阿胶,回来啦?”
这时后面挤出一个人喊道:“爸!”,正是女学生模样的女人。
这下把牛江水给叫懵逼了,呆呆地看着女孩,还以为是她老婆和后夫生的呢,倒不敢答应了。
别人见状,便冲牛江水喊:“牛江水,你女儿叫你呢?”
“傻啦?连自己女儿都不认得啦?”
这时牛江水才缓过神来,原来后面那位才是自己的女儿,那前面这个呢?这一刻又迷糊了。
不过他也不管了,瞅了瞅他儿子,比他还高了,脸上的笑容已经比向日葵还要灿烂。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大美人胚子一个,美得让他自己都有点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生的了,此时他的嘴角都要翘成镰月弯刀了。
他接过儿子和女儿手里的东西,便叫他们往家走,却把穿白衬衫的女人给忘了。
他现在只有两只手,顾得了儿女,顾不上其他人了。
这时他儿子又跟牛江水介绍道:“爸,这位是您未来的儿媳妇,是我的未婚妻,她叫李艳红”
男子这么一说,又把牛江水激动了一次,一时脑子嗡嗡的,竟把他能说死牛的口才给弄丢了,看着年轻女人,说道:“欢迎!欢迎!”
说完便也要去拿他儿媳妇手里的东西。
众人一听,咯咯直笑。
他老婆也嫌弃起他来:“自己家儿媳妇,欢迎啥啊你?”
此时牛江水脸色已经红得跟火鸡屁股似的,引得众人又一阵狂笑。
原来,当初牛江水老婆去城里打工,认识了她第二任老公。
两个志同道合,事业心强的人凑在一起,就跟开了倍速似的,业务突飞猛进,把生意做到上千万的规模。
他们没有生儿育女,黄颖华便偷偷把牛江水的两个孩子带走了。
后来他老公病死了,家里便由黄颖华一人支撑,好在他一双儿女都已经长大,能帮她分担不少生意上的活。
这次他们回来,一来是黄颖华觉得自己有愧于前夫,二来子女也大了,父子父女相认也是他们的心愿,母子商量后便决定回来认亲了。
牛江水这次和子女相认后,去城里参加了他儿子婚礼,不久后便回来了。
后来他儿子女儿回来了几次,他也去城里住了几回。
再后来,牛江水就在城里常住了,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他在村里只剩下那座破败的房子,一日日在风雨残蚀下孤独地立着,如同牛江水的老母亲一般,在守望着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