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章 小张紫心
重症监护病房外守着一群面容憔悴的男女老少，一个星期来他们天天等在门口，心焦的盼着医生或警察对她们说一句：可以探望病人了。
只有一个人，他既想时时刻刻守在女儿身边，又怕医生突然叫他进去。
五天前，张烨被警察叫去确认受害人身份，那一面抽掉了他所有精气神。
见到女儿之前，他一直以为体无完肤、惨绝人寰只是形容词，却不想有一天这些词语会用在自己女儿身上。
这对刚沉浸在女儿死而复生的喜悦中的人是何等打击，他宁愿女儿干脆死在十一年前，好过经历十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还那么小啊……
会不会女儿的身形样貌依旧保持着八岁孩童的模样就是因为这些伤痛让她的身体不再成长？
想到这个可能，张烨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有医生和警察打开了监护病房的门，喊到：“家属可以进去探望病人了。”
张烨还没来得及跟爸妈交待几句，两位老人已经迫不及待冲进病房。
望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群人，张紫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外婆、蒋齐树、君依、周奇炫，不见君延，却多了一个人。
乍一看，俨然另一个张紫心。
仔细看，除了穿衣打扮，长相没有半点相似。
张紫心抬手指向小女孩，声音嘶哑又淡漠，“她是谁？”
所有人一愣，分离多年，没想到张紫心开口第一句不喊妈不喊爸也不喊疼，而是问这个。
都不约而同瞄了张紫月一眼，也仅仅是一眼，便又回过头抱着张紫心心肝宝贝的哭嚎起来。
望着张紫心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张紫阳心里涌起不安。
在这亲人重逢的时刻，张紫心没有喜悦，没有痛哭，没有委屈，平静的不像被迫与亲人分离了十多年的孩子，可偏又敏感的察觉到这个家和她在时有些不同，而这个不同，她好像不喜欢。
张紫阳侧身一步，把张紫月挡在身后。
这一步落在张紫心眼里犹如火星掉进油锅，火势瞬间燎原。
她张口咬住林岚肩膀，用尽所有力气，眼睛却始终恶狠狠盯着张紫月，吓得张紫月直往哥哥身后躲。
众人七嘴八舌劝着张紫心，要她松口，林岚制止，这样她心里反而好受些。
“对不起！心心！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以后妈妈一定好好守着你，绝不离开你，对不起！对不起！”林岚任由张紫心咬，不及心痛万一，她哭喊着，紧紧抱着女儿，心如刀割。
“你骗人。”张紫心狠狠推开林岚，像只凶恶的小兽，她指着张紫月，“你有她了，还会喜欢我吗？你根本就不爱我，不然怎么会有她。”
“不是这样的。”林岚连连摆手，“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永远爱你，因为太想你了，妈妈才有了她，妈妈最爱的永远都是你。”
张紫心勾唇一笑，望向张紫月，“听见了吗？因为想念我，所以有了你，你只是个替身，你的妈妈根本不爱你。”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众人望着张紫心，她的话比她的脸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他们心里的心心，他们的心心是贴心小棉袄，是善良小天使，是可爱小精灵，不是这样的。
他们担心的望向张紫月，怕她因张紫心的话而受伤，然而张紫月仿佛找找到了知音，她兴冲冲地跑到张紫心面前，仰着小脸问张紫心。
“是不是你回来了，我就可以不做你的替身了？”
张紫心愣住。
“我不喜欢公主裙，除了公主裙什么衣服我都喜欢，我不喜欢留长发，我喜欢干净利落看上去很帅气的那种短发，我也不喜欢唱歌跳舞，不喜欢做乖宝宝，不想当公主，不想做姐姐的替身，我只想做我自己。”
张紫月眼里满是渴望，她伸出小胖手拉住张紫心说：“姐姐回来了，以后姐姐做心心，我做月月，好不好？姐姐！”
一声“姐姐”差点让张紫心破防，她所有因张紫月而起的嫉妒不甘瞬间化为泡影。
拉着她的小手肉肉的，暖呼呼的，一直暖进她心里。
她的话却让张紫心突生戾气。
“连我都照顾不好，还生她干嘛？让她来这世上受苦吗？”
张紫心的话如利刃刺进林岚心里，她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却坚挺着没让自己晕倒。
她望着张紫心，声泪俱下：“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保护你，妈妈没用，妈妈不是合格的妈妈，你怪我恨我吧！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我的儿啊！妈妈没用，妈妈怎么就没好好保护你呢，千错万错都是妈妈的错，妈妈……”
张烨把妻子抱进怀里，心在滴血，女儿是该怪他们，可亲耳听到张紫心如此尖锐的话，他这个当爹的都受不了，何况妻子。
“心心！是爸爸的错，爸爸不是个好爸爸，是爸爸没尽到父亲的义务，爸爸没保护好你，你要怪就怪爸爸，你妈妈她这些年找你找得很辛苦，她没有哪一天不想你，生月月夜是爸爸的决定，因为不忍心看你妈妈天天沉浸在失去你的痛苦中，所以爸爸才让你妈妈生了月月，希望月月能代替你多少给你妈妈一些安慰，是……”
“那她有被安慰到吗？”张紫心打断张烨，望着他一字一句。
张烨该怎么回答，有被安慰到吗？那且不是说有了月月他们就忘了心心，没有吗？没有为什么还要生月月？月月就在这，又让月月怎么想。
张紫心讥讽道：“你们做父母的还真是随意啊！”她摸摸张紫月的小脑袋，轻声说：“同情你，可怜的娃。”
张紫月摇头，“姐姐才可怜，姐姐受了那么多伤，一定很痛吧，月月帮你呼呼。”
说完，小短腿一蹬爬上病床坐到张紫心身边，发现姐姐还没自己高，月月高兴的捧住张紫心的脸往她面目全非的右脸吹气。
张紫浑身紧绷，所有张牙舞爪的刺随着张紫月每一下呼呼渐渐收敛锋芒。
她愣愣望着这个缩小版的自己，不信爸爸妈妈是因为想她才生了张紫月。
想的前提是要有爱。
能狠心的把针扎进她心脏的人对她能有爱吗？
别搞笑了。
跟她一样的装扮说不定只是他们做父母的小癖好而已。
张紫月不是说了吗，她不喜欢，从上到下都不喜欢。
八九岁的孩子连喜欢的权利都没有，还有什么童年。
张紫心悄悄探查张紫月的身体，生活在那样的虎狼之窝，别又是个短命鬼。
探查完，张紫心松了口气，说：“既然她是因我而存在的，那么以后她归我了。”
？？？
没人理解她的意思，张紫月却小手拍得啪啪响。
“好耶好耶！从现在开始月月就是姐姐的了，姐姐要好好照顾月月喔！月月也会保护好姐姐的！”
“别胡闹。”林岚厉喝：“你姐姐伤得那么重，需要好好休息，你别吵她。”
张紫月瘪了小嘴，小胖手抱住张紫心，又怕弄疼她，手都不敢用力，只轻轻环着。
“你是不放心吧？我不吃小孩的。”
“不是，不是，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只是怕月月不小心弄疼你。”
“才不会呢！”张紫月反驳：“月月要给姐姐呼呼，要陪着姐姐，才不会弄疼姐姐，月月最喜欢姐姐了。”
喜欢？才第一次见面就喜欢，而且那张脸，她一点也不怕。
“你为什么喜欢我？”张紫问。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呀！月月有自己的姐姐，才不要别人做姐姐。”小眼神瞥了某人一眼，张紫心敏锐的捕捉到了，与君依对视上。
时隔多年，君依从小姑娘长成了大美人，五官长开了，又化了妆，与小时候天壤之别，张紫心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她，完全是靠那双眼睛。
她看她的眼神，总有恨意。
小时候不明白君依对她为什么那么大敌意，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她冠上各种罪名，逃离后渐渐就懂了。
不过是人有我无而已。
张紫心收回视线，多一眼都不想。
张奶奶抹着泪一锤定音，“就让月月陪着心心，她俩是亲姐妹，年纪相仿，又彼此喜欢，能玩到一处。”
希望玩，能帮小狗狗分散一点注意力，让她别那么疼。
张紫心露出亲人见面以后的第一个笑脸，她笑容甜甜，声音甜甜，跟小时候一样，满眼孺慕望着奶奶，脆生生说：“谢谢奶奶！”
奶奶笑眯了眼，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她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想抱抱她的小狗狗，视线触及满身伤，手不知能往哪儿落。
老天爷呦，你何不直接要了她的命，何苦这样折磨我的小狗狗。
那满身伤，换成大人也受不住，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啊。
突然，一只小手拉住她，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让她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
奶奶睁开迷蒙的眼，就见她的小狗狗拉着她的手。
她仰着小脸望她，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猩红。
她伸手给她擦眼泪，说：“奶奶不哭，丑！”
擦完又环住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絮絮叨叨：“奶奶不哭，心心在，奶奶不哭，心心在……”
跟小时候哄她一样。
可张紫心没能把奶奶哄好，奶奶哭得更凶了。
最后是医生出现赶走一群人。
哭哭啼啼，病人怎么休息。
出了病房，哭声会传染一般，所有人都绷不住了。
三位老人和林岚几度晕厥，君依冷眼旁观，恶念在心中疯长。
十一年前，明明了结了她，为何又活着出现？
你真的是张紫心吗？
君依轻弹指尖，有小小的虫子钻进病房。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所有人离开后，唐哲从阴影里走出来，张紫不愿意见这些人，他却想会会。
云上张家，名声口碑一直都很好，不想背地里竟是披着羊皮的狼。
只是不知这狼是一窝还是一只。
不管是一窝还是一只，唐哲都要揪出来，替紫儿报仇。
紫儿能算了，他不能。
一想到那根裹着紫儿血肉的针，唐哲就恨得心口疼，多大仇多大恨要那样对一个孩子。
这样人面兽心，畜牲不如的人，必须死。
唐哲正要进入病房，走廊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重新隐入黑暗。
邱乐山在门外站了很久才推门进入。
望见小张紫心的第一眼，邱乐山身上的冷气恨不得把门外的唐哲都冻住。
大概是个人都无法直视小张紫心那身伤。
脸烂了，心破了，腿断了，全身上下还有无数处割伤、划伤、烫伤。
体无完肤这个词语形容她最合适。
见到邱乐山，小张紫心笑弯了眼。
“小王子！”她朝着邱乐山挥手。
邱乐山转过身，肩膀抖动。
小张紫心望着他，眼里盛满细碎星光。
真好啊！她的小王子长大了，比电影里的王子更像位真的王子。
他好高啊！小时候和他说话我都要仰着脑袋，现在我得爬梯子了吧！
他真好看啊！小时候就是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小帅哥，现在越发俊美了，真想摸摸他的脸啊！
“我不喜欢你哭。”小张紫心说。
邱乐山胡乱抹着脸，眼泪鼻涕弄得袖子上到处都是，转过身时却还嘴硬地说：“没哭，沙子进眼睛了。”
“这是重症监护室，不可能有沙子。”
“喔！不是沙子，是……虫子，你看，这里就有一只。”
邱乐山一脚将正往小张紫心身上爬的蛊虫踩烂，顺便冻住，以免爆浆污染了病房。
小张紫心说：“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邱乐山轻轻抚上小张紫心的脸，那些伤口触目惊心。
“我来迟了，对不起！”
小张紫心摇头，“不是你的错。”她把小脸贴近他的手心，暖暖的，很舒服。
她说：“我欠了一个人天大的恩情，余生都要偿还，我们的约定不能遵守了。”
“我替你还。”
“替不了，我欠他的是一双腿，我得一辈子照顾他。”
“那就赔他一双腿。”邱乐山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任何人都无权占有，不管什么原因。”
他轻抚着小张紫心的小脸，说：“交给我，我会找到办法，你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小时候我们约定好的要一起看日出，可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看成，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看。”
邱乐山把冰玉灵珠幻化成项链的样子给小张紫心戴上，希望能帮她减轻些痛苦。
小张紫心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笑嘻嘻说：“我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