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是魔鬼
九年前,她才十三岁。
正好生日,是个注定要经历噩梦的日子,只是没想到那天噩梦一个接一个,最可怕的那个噩梦实施者还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天,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起参加市里举办的钢琴大赛,和以往每一场比赛一样,姐姐第一,她第二。
生日会上,依旧没人记得那是她的生日会,而不是姐姐的庆功宴。
欢声笑语中,妈妈依旧借由上洗手间把她拎到没人的角落,揪着头发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个女人的女儿踩在脚底?骂她废物、蠢货、不争气……
她也想争气,也想得第一,也想每次领奖合影留念的时候妈妈搂着她的那只手能和搂着姐姐那只手一样是轻柔揽着的,而不是死死捏着,恨不得把她肩膀捏碎。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比不过姐姐。
姐姐就像言情小说里那些自带光环的女主,不论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得第一,而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永远只能做女配。
第一是姐姐的,赞美是姐姐的,掌声和鲜花也是姐姐的,从来没人看见姐姐身边第二名的她。
老师看不见,朋友看不见,爸爸妈妈同样看不见。
却为什么要让姐姐看到妈妈责问她时的狼狈和难堪。
她从生日会上跑出来,不再继续那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狂欢,反正她不是主角,从来没人在意。
跑出饭店,她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正要道歉,那人竟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开。
连路人都无视她。
她跑到女孩面前,质问的话被吓得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女孩的脸实在太恐怖了。
右边一片血肉模糊,像被刀割过,又像被火烧过,皮肉翻卷,流着脓液。
呕!
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女孩绕过她离开,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压根儿不存在。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狠狠撞向女孩。
女孩似有所感,回头望她,身子顺势让开。
她扑了个空狠狠摔在地上。
疼痛、羞耻、愤怒、委屈、不甘、所有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她发了疯般扑向女孩,打她、抓她、挠她、掐她……
她就是笨,就是学不好,就是不如姐姐,这样就不是妈妈的女儿了吗?
为什么妈妈在人前从来只炫耀大女儿如何乖巧,如何聪明,又拿了什么什么第一名,却从来不提她一句?
第二名就不配得到妈妈的表扬,不够优秀就不配做妈妈的女儿吗?
即便她真是废物,蠢货,她才是妈妈亲生的女儿啊?你一个后妈那么在意别人女儿做什么?你究竟是谁的妈?
“你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你凭什么无视我?”
“你有什么资格无视我?”
“你这副鬼样子才该被无视,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凭什么无视我?”
有路人上来拉她,她死死揪住女孩衣领,疯狂挥动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不停击打在女孩瘦小的身体上,发泄着积压已久的怒气。
女孩却始终不躲不避,不还手,只望着她,面无表情。
“你这个怂包软蛋胆小鬼,为什么不反抗?你还手啊!反抗啊!”
女孩笑了,扯动着嘴角像个提线木偶,诡异又阴森。
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被身 下这个死气沉沉的女孩看穿。
所以女孩才笑。
笑怂包软蛋胆小鬼其实是她。
笑她不敢反抗。
“我不是。”她尖叫着,分不清是向女孩解释还是跟自己。
揪住女孩头发就向地面狠狠撞去。
这时,一道大力把她拖起狠狠甩到路边。
她看见一个很酷很好看的男人惶恐的瘫坐在女孩身边,像是想抱抱女孩,又不知道手能落在哪里,生怕弄疼女孩。
那么丑的人都有人在意 ,为什么自己没有。
她愤怒无比,捡起石头砸向男子。
血顺着男子的额头滴滴答答落在女孩脸上。
女孩死一般沉寂的双眸终于有了波动。
她看见女孩脸上终于露出害怕的表情,刚才被那般暴揍都没怕过的人此时惶惶伸出小手捂住男人流血的额角,像是那样就能止住血。
白痴。
有路人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帮男人止血,女孩颤颤巍巍起身。
她的噩梦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女孩摇摇晃晃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声音干涩又沙哑。
“侧……四……扭……”
她有些懵,不知道女孩什么意思,想要站起来,可刚才那一下实在摔得太重,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女孩抬脚就往她肩膀上踹,力道大得将她掀翻在地,和刚才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小可怜判若两人。
踩上她的胸口,女孩冰冷的指尖捏住她的咽喉,用力一掐。
她听到人们失声尖叫,有刚才阻止她那些路人的,有那个男人的,还有……
她望向饭店二楼窗口处,那里站着一个人,哪怕此刻大脑缺氧致使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姐姐慌忙捂着嘴巴跑开。
怎么能在姐姐面前这样狼狈,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想挣扎。
这时,她大概有些明白女孩被她打时为什么毫无反应。
原来,她们一样厌恶这个世界。
在她放弃挣扎的时候,隐约听见那个被她砸破脑袋的男人朝女孩喊着什么,大概是杀人犯法之类的吧,她脑袋太晕,实在没听清。
女孩松开手,氧气大口大口灌进胸腔,燃烧着嗓子,肺腑,到处火烧火燎。
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很奇怪,她竟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隐隐有些想笑。
因为……轻松?
是啊!再也不用日复一日学习姐姐喜欢的油画,再也不用年复一年练习姐姐喜欢的钢琴,再也不用反反复复做姐姐喜欢的事,再也不用做别人看不见的第二名,再也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再也不用面对妈妈……
想到这些,她不由笑了。
像刚才女孩那样笑,带着嘲讽和解脱。
“你咳咳…………继续……咳咳……继续啊!”
她说。
真不可思议,竟然喜欢刚才窒息的感觉。
女孩望着她,眼里滔天的恨意让她惊心,才这么小的孩子……
“气……砍……洁。”女孩的声音冰冷又古怪,她一句都听不懂。
“啊!”
凄厉的惨叫穿透人群伴着清脆骨鸣敲击在人心上。
“咔嚓!”
“咔嚓!”
阻止的人忘了动作,热议的人忘了言语,尖叫的人忘了闭嘴,嘈杂的街道上只听“咔嚓!咔嚓!咔嚓……”
第一声惨叫之后,密集的疼痛让她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十六。
疼到极致,她突然就领悟到女孩刚才嘶哑不清的三个字是什么。
死亡和生不如死。
女孩要她选择,她没有选,所以女孩替她选了。
死亡。
是女孩帮她选的答案。
女孩也那样做了。
如果不是男人的话让女孩有了顾忌,她永远不会知道十六是什么。
“咔嚓!”
“咔嚓!”
“咔嚓……”
爸爸妈妈拨开人群冲向她的时候,她的双手肩关节,肘关节,手腕,十指骨节已经一一被女孩生硬又固执的掰断。
她才明白,这是她砸破那个男人脑袋的代价。
而今天,她再一次因为同一个男人经历这生不如死的噩梦。
……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张紫,惊惧又难以置信。
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竟然如此明目张胆、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简直不是人。
“魔鬼……你就是魔鬼……”
女生暗哑的声音悠悠道出围观群众的心声。
尤其是被唐哲强硬留下的帅哥们,他们也想跟唐禹说这句话。
竟然想让这样一个女魔头祸害他们。
“记……感……觉。”
时隔多年,女生终于弄清“气砍洁”这个不解之谜是什么意思。
……
终于有人回过神,大爷大妈们立刻扯着嗓门义愤填膺大声声讨 ,年轻小伙们则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护卫队上前阻止,唐哲却喊住她们:“不用拦,辛亚,你现在立刻打电话报警,就说九年前2月14号在明希路263号华阳大饭店门口无故殴打我女儿,致使我女儿颅底骨折,视网膜出血,脾脏出血,肋骨骨裂,下颚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之后又用石头砸伤我哥,致使我……唐禹头部出血轻微脑震荡的那个杀人犯今天又跑来我家欲图谋杀。”
“再打电话给王律师,让他把九年前的卷宗带来,我倒要看看九年前明大市长只手遮天帮他女儿逃脱罪责,今天还能不能再帮她逃脱一次。”
“易虞!通知明泽礼,他女儿这次死定了,我要把九年前他女儿差点杀死我女儿的账跟他们一起算。”
唐哲要气炸了,九年前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就窝着火,对方死咬住施暴者未成年,紫儿也伤了对方,手段还很恶劣,要求双方和解,互不追究。
他当时就想像哥哥怼警察那样来一句:恶劣你m。
老子的宝贝女儿好端端走在路上不招谁不惹谁被活活打死,打人的不恶劣,他家宝贝只是心疼小爸被打,折人几根骨头反倒恶劣了?没直接把明家女娃手剁了都算心善。
当时唐家在官场上并没有什么势力,而明家在北城却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几次较量后唐家因为诸多难言之隐不得不妥协。
为此,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紫儿和弟弟,他们被人伤成那样,他却要哥哥咽下这口窝囊气,对紫儿,他甚至没脸跟紫儿说不能帮她讨回公道。
现在不一样了,那次事件之后他往官场上大力发展,笼络了很多势力,如果明家没在三年前莫名其妙倒台,他有自信可以一决高下。
如今的明家,他甚至不屑动用势力。
……
听了唐哲的话,喋喋不休的大爷大妈们闭了嘴, 打电话的帅小伙们默默放下手机,个个神情尴尬。
在场的人,谁家里没点背景,此时都心知肚明今天就算明子琳被打死在这里,唐家这位小小姐屁事没有。
唐家只要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明子琳,明子琳绝对讨不了好,明家那些人怕是还要拎着礼品上门道歉。
谁让风水轮流转呢!世道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对不起,禹哥!”王子昊心情复杂的站出来道歉,他真不知道明子琳会偷偷藏进车里跟着他来唐家,他甚至连明子琳什么时候回国的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子琳和唐家有这样的过节,是我带子琳来唐家的,我向您道歉,我也知道子琳做了错事,可她真的伤得很重,能不能……让我先送她去医院?其他的以后再说。”
唐哲冷笑:“你他m跟我说她这叫伤的很重,那她对我女儿做的又算什么?十岁,大哥,我女儿那时才十岁,生生被她打……差一点就被打死, 我恨不得弄死她。”
如果那天紫儿没有死而复生,拼着散尽家财,他们也要为紫儿报仇。
王子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该如何求情。
“啪嗒”两声,张紫扔掉明子琳胳膊,摘掉手套去搀扶唐哲:“回家……休息。”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休息,只要你肯去上学,小爸哪儿都不疼!”
瞪了王子昊一眼,唐哲瞬间转换好爸爸模式,温声细语安慰着张紫送她上车。
众人白眼:明明受到惊吓需要安慰的是他们好不好 。
辛亚立刻安排人处理后续事宜。
等车队开远,大爷大妈们立马炸开。
“唉哟喂!唐家这丑八怪也太凶残了,刚才折人女娃娃胳膊那样儿,那声儿 ,啧,我到现在都还头皮发麻。”
“不仅凶残,还邪门得很,你们是不知道,前些年唐家大少爷隔三差五就带着他家丑八怪往我们小区跑。正好有一回,我家邻居领着小孙子下楼散步撞见他们,就一眼,邻居小孙子魂吓没了,到现在还呆呆傻傻的,听说看了很多医生,也找过先生,就是不见好,你们说邪门不邪门?”
“可不就是邪门嘛!他家那丑八怪谁见谁倒霉,跟扫把星似的。前年侄子来我家玩,我儿子带他出去吃饭,倒八辈子血霉给遇上唐家丑八怪了,回来时两人那下巴耷拉老长,都被卸了,那脸揍的……我这当亲妈的都认不出来,现在只要天阴下雨他俩就喊腮帮子疼,怕是要遭一辈子罪。”
“唉哟喂!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孩子招谁惹谁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我家小孙女也是……”
“我家表哥也是……”
“我家……”
瞬间找到共鸣,看热闹的人有了话题,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坐到路边就聊了起来,边聊边骂,边骂边吃,吃的正是刚刚唐哲发的喜糖。
而此刻,唐哲面色微沉,指尖碰触到张紫身上斗篷的瞬间,只觉刺骨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