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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苏老太爷客舍忏从前 楚江涯仗义救衰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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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老人家,现在是一边默诵着经咒,一边感觉心里边十分难过。他此次到了南海普陀山,看见了那深碧色无际的海水,巨螺一般伏在海中的翠岛,潮音洞的庄严,一紫竹林的清幽,南海观世音菩萨的种种灵迹更感召了他,而那些不远午里,徒步跋涉,略无倦意的僧人道士,更是令他佩服,令他自惭弗如。他恨自己没有夙慧,虽然早先是不识字的,好容易后来学了些个字,可是经仍然念得不能熟。又恨自己没有“仙根”,不然这次朝南海,为什么竟没见着菩萨呢?听说有许多心虔的人全都分明地见着了。又后悔自己这次不该骑着马去,骑马就是不虔心,更恨自己对于红尘总是恋恋,第一,这次的离开家,非仅为朝山,既是为躲开鲁家五虎的麻烦,并听说早先自己结下的仇人要报仇,同时还因闻说江南出了一位少年侠士,颇有英名,跟自己年青的时候差不多,所以想去看看,——其实这都不对,都是尘心,孽障。第二,老是想着家里的贞节牌坊。第三,老是惦念着女儿小琴,仿佛惟恐家中出了什么事,家中有什么坏人进去似的。虽然女儿是个明白人,家中且垂有节烈的教训,她绝不至于作出什么不才之事,但自己总是有些不放心。尤其是今日,来到了郑州地面,他耳边似乎听见了黄河浊水的嘶流,那水里仿佛都染着血色,那水声又似是冤鬼的呼号,他想起来自己当三十年前名字叫“单剑小霸王”的时候,就曾在这里为争镖,为赌气,有多少次跟人拚过命,青蛟剑下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如今那些冤魂必都还没得超生,他们又来围绕着我了。所以他“梆梆梆,梆梆梆”,嘴里且念着“枉生咒”,偶尔微张开眼睛,见灯光惨黯,竟恍惚看见了桌前有幢幢的鬼影,他又“梆梆梆,梆梆梆”将木鱼急敲起来。但忽然看见屋门一开,他就大吃了一惊,真的,竟有一个女鬼闯入了。他越发惊恐,而此女鬼手持双剑进来就抡起向他砍来,他还以为真是鬼呢,又想急敲木鱼,但不想桌子底下,他的腿边早已藏着一个人了,此人就用手将他一推,他当时坐不住,连凳子都向后仰去,“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可是因此倒避开了那双剑,而那手使双剑的“女鬼”也没有提防得到,腿上被人用脚一勾,她的莲足也站不稳,“咕咚……当啷!”人坐在地下了,双剑也撤了手。而此刻那桌底下的人“哗啦”的一声,将桌推翻,现出了全身,却是一位少年,寻持宝剑,挺身起来就怒喝一声:“云媚儿!你快些滚开!”

    那把腰摔在炕上,疼得十分难受的苏老太爷,他这时才明白,这两个人原来都不是鬼,都是人。他不由得发了三十年前的性情,暴躁地爬了起来就要抄起凳子来打这两个人。而这时云媚儿已经将压在她腿上的桌子踹开了。她又抄了双剑,滚身而起,大骂一声:“楚江涯!忘八蛋!你说了你不管,却又来这里护着这老匹夫!”双剑抖起了寒光,齐向楚江涯砍来,楚江涯就以剑“当当”的给磕开。此时油灯倒在地下已摔得粉碎,但是油仍在燃烧着,“呼呼”的照得屋中更亮。苏老太爷一挪脚,就听“吱崩”一声,正把他由南海买来的小木鱼踏碎了,他真心痛。又见这个少年楚江涯,与那云媚儿单剑敌双剑,恶斗了起来,在这小屋里虽都展不开剑法,但也可以看得出二人的剑法都极精熟,而且斗得极为狠辣。苏老太爷更明白了这二人,一个是想杀他的,一个却是救他的。他便大喝一声:“都住手吧!搅人家的店房干什么?”推了楚江涯一下,说:“你躲开!我问问她,究竟与我这老头子有何冤何仇?”他这时才看出来要杀他的人,原来真是一个女的。此时云媚儿又已鬓发蓬松,真象是个女鬼了,她用一支剑指着楚江涯说:“姓楚的!你这小子今天休想活命!”楚江涯是横剑冷笑,云媚儿另一支剑又指着苏老太爷,说:“老忘八蛋!你不认识姑奶奶吧?姑奶奶就是黄风山寡妇云二太太的小姐,我的妈妈当初若不是因你在她的背上砍了一刀,她能够成残废?后来她能够死?”苏老太爷一听这话,不由就把面色吓得苍白,他的声音都抖颤了。他就问说:“那么,你今天打算要怎么样呢?”云媚儿抡起双剑来又向他猛砍,说:“我今天就要你的老狗命!”她的剑来到了,楚江涯却又急探剑去挡。不料苏老太爷一弯他那巨大的身子,抄起了凳子也向云媚儿猛力击去,云媚儿虽想以剑拦住,但却也不禁“哎哟”了一声。这时就见院中刀剑如林,人影环列,一齐向屋中大喊道:“媚儿出来吧!何必要给这地方的地面上招事呢?今天咱们认识了他楚江涯,记清了他苏黑虎,也就是了。改日再说,急什么?忙什么?媚儿,快走吧!”

    云媚儿也一边怒骂着,一边走出了屋去。外面的人七言八语,并有一个人高声喊说:“楚江涯,没信义的小辈!你敢出来跟我童如虎斗一斗吗?”楚江涯挺剑外出,拍着胸说:“哪个敢来?”有人说:“我!姓童的,你的童祖宗!”“飕”地一人奔来了,单刀劈下,楚江涯以剑相迎。那云媚儿又手舞双剑奔来,楚江涯舞开了剑势,毫无惧色,一面前遮后让,一面冷笑说:“来!顶好你们众人一齐来上手!”旁边的人都怒骂着,真要一齐抡刀舞剑。那于铁鷓却又用高声将众人喝住,他说:“干吗?这是店房,不是咱们拚命的所在!”楚江涯说:“可是,许你们来此趁着人家念经,就要将人家杀害。再说,一个年老的人,即使他与你们有怨,又何至于必要忍心将他杀害呢?”于铁鷓翻了脸说,“楚江涯你不要再说了!我拿你当作朋友,跟你说出了实话,并求你不要多管这件闲事,岂料到你竟言而无信。”楚江涯说:“我本来就没答应你们,楚大爷生平就爱行侠仗义,如今的事我是一定要管!”才说到这里,他更感觉得有暗器来了,急忙将身向旁一蹲,蹿出有三步多远,那边的一只飞镖就打空了。云媚儿却又舞双剑追上他来,他又翻身回剑,巧妙地迎杀。那于铁鷓又大喊说:“媚儿,走吧!走吧!今天的事算完了。咱们跟他楚江涯后会有期吧!”说着,那些人嘴里都乱骂着,蜂拥着,一齐往前院的门外走去了。云媚儿手举着双剑,也往外退去,嘴里却狠狠地骂着说:“姓楚的,反正你也跑不了!多则三日,少则明天,小子……”楚江涯又哈哈大笑说:“由你们去吧!”他护住了那间屋子的房门,看着那些人都走出了店去,听不见乱骂乱说的声音了,他才转身又进到屋中,却见灯光已灭,室中昏黑,也不知那苏老太爷是坐着还是站着呢,他就赶紧喊:“伙计!快拿灯来!”连叫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店伙打着个纸灯笼慌慌张张地走入。楚江涯借着灯光一看,只见苏老太爷坐在炕上,垂着两条腿,瞪着两只大眼,面如紫肝,带着一种煞气,可是木然地一点也不动,简直象是一尊泥塑的阎王爷。

    楚江涯叫店伙将灯笼留下,去另取油灯。店伙声音带着颤地答应着,就又出屋去了!这里楚江涯向苏老太爷拱手,说:“老前辈也不必再担忧了,那些个贼人已经去了。”苏老太爷却霍地站起身来,双手握着拳头,大声说:“我担什么忧?我洗手已经三十年,我念佛,吃斋,作好事。这次我朝南海,还在菩萨的面前许下了愿,我说我单剑小霸王苏黑虎,自幼不幸,流落江湖,因为不认得字,不明孔圣人的道理;又悔不早皈佛门,所以颇作过些错事,杀过些生灵,但是我规已后悔,只求我家门风不堕,我再活几年能得善终,我就在临死之时,必嘱咐我那三个儿子,将家资的一半,在洛阳城盖一座观音的庙,比白马寺还要大!没想到我还没到家里,就有人要来害我这条老命!云二寡妇那贼娘儿们在当年被我用刀砍成残废之后,竟还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不亏老弟你来仗义相救,这时我就早已身首分了家了!我想这许是菩萨把我推出了善门,煞神又来附我的体!我这把年纪了,胳臂腿虽都老了,可是,还不好欺负。我跟他们那些个年轻小子还拚得过!”楚江涯听了这些话,又看着苏老太爷的凶恶神态,他也不由有一些胆寒。觉得虽然今天自己救了他,可是如果令他知道了自己手中有他女儿的汗巾睡鞋,那他也绝不能够饶了我!”当下便婉言向他来解劝,苏老太爷又颓然地坐在炕头叹气。店伙又把灯拿来了一只,楚江涯就问说:“那些人已经走了没有?”店伙悄声回答说,“已经走了,他们绝不能再来啦!”又说:“刚才那些人里边有黄老虎,黄老虎就是本地的一个魔王,大爷别再惹他们了!那个娘儿们是黄老虎的相好的,是个下三滥,你们跟她生气更是合不着!”楚江涯还帮助店伙把桌子椅子全都扶了起来,由地下又捡起那已经踏碎了的木鱼,跟磨擦烂了的一本经。苏老太爷接到了手中,更是不禁惋惜叹气。然后,拱拱手问楚江锤说:“请教老弟你贵姓大名?”楚江涯要回答时,却又有一些迟疑,抱抱拳,才道出来自己的名姓,那老太爷却翻着眼睛,只是在泛想。

    想了半天;似是也没有想起来,他就把头点一点,白髯飘飘地又慨叹着说:“我洗了手太久了,江湖上新出来的朋友我都没见过。今天,多亏你老弟,算是救了我一条老命,我活到如今,没想到又交了一位年轻的朋友,哈哈哈……”这位老太爷竟欢喜了起来,他又细望着楚江涯的相貌,嘴里“啧啧”称赞,并且伸着大拇指说:“好朋友!看你刚才的武艺,一定受过真传,看你的像貌,也是个忠厚老成的人。好人!好人!”楚江涯抱着拳说:“老前辈太过奖了!”说出话时,自己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刚要再说话,却见苏老太爷把他那破木鱼宝贝似的塞在炕上的行李卷内:把那本经用大手给压平展了,又端坐慢慢地念了起来,越念,两只睫毛都已成了雪色的大眼,越往一块儿去闭。待了一会,就好象是已经睡着了,可是嗓子里还“咕嚕咕嚕”地响,好象是存着一口痰似的。楚江涯不由暗自皱了皱眉,就手提宝剑,悄悄地走出了屋,可是他还不敢去远,就在院中徘徊着。直待到五更敲过,夫色发晓,这店里的伙计己起来了,客人也有动身的了,楚江涯这才离开了这个店,又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地方。他住的这家店房,店门也已开了半扇,有客人挑着行李的,牵着马匹豹,都往外走,店伙也起来了三五个,齐把惊慌的眼光向他投视,他就吩咐他们备马。他到亍里院,开锁进旁,一看,行李到还全都未动,有店伙给他送进了脸水,他就问:“那些人走了没有?”店伙摇着头俏声儿说:“还都没有走。”此外也再没有别的话,就好象昨天晚上闹的那两场事都已烟销雾散,没有人再提了。可是楚江涯猜得出来,知道那些人是等什么“金鞭岳大雄”前来,好一块儿再算账。他发着冷笑,但是又替那苏老太爷很担心,他就疾忙洗过了脸,付清了账,问外面马已给他备好了,他挟剑提着行李,急匆匆牵马出门向西就走。又到了二家店的门首,见正有个店伙往外送客,他就带笑问说,“在你们店中住的那位……”他的话还没有全说出,店伙就往西指着,说:“那位苏老太爷是刚才走。”

    楚江涯不禁吃了一惊,心说:“啊!那位老太爷原来也是这样精明强干呀!他急急走去,以免得麻烦。”于是,他也赶紧将行李跟宝剑挂在鞍旁放好,跨上了马,挥鞭向西就追。少时离远了郑州城,又踏上了西去的大道。东方的太阳又已吐露了出来,路上的行人,车马,也纷纷往来,而天气又热了。他放马向西走出了有三十多里她,才望见了面前一箭之远的白马上苏老太爷的背影。这位老太爷头戴着一

    顶大草帽,衣服很肥,皮鞭连挥,马急前进,可见他的心中是很惊慌,惟恐那些人自后追来。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他在马上已显出了气喘不胜的样子,可是他还是不肯驻马,稍微歇歇。楚江涯看着这位老人实在可怜,又怕他的身体衰老,如此紧行,出了舛错,遂加鞭往前去赶。离着数十步远,他就向前高声呼叫。“老太爷!驻一驻吧!老太爷……苏老太爷……老前辈!”马向前紧追,口中同时紧叫,可是前面的苏老太爷始终也没有听见。楚江涯“吧吧吧?”用力抽了两鞭子,马负着痛,飞也似的向前奔去,一霎时,他的马就越

    过了前面的马,他赶紧收缰转身,却见那老太爷突然勒住了马,面现忿怒之色,捋袖扬鞭,大吼一声,这声音简直如同打了个霹雷。楚江涯赶紧拱手,叫着说:“老太爷不要慌了,是我……?苏老太爷驻了马,不住地急促喘息,面上更带出惊诧之色,他就问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太爷?你怎么也叫我?嘿,怪了!莫非你早就认识我?”楚江涯被他问住了,把马拨过来才说:“苏老太爷是江湖的前辈,我哪能不久仰的?我又常往洛阳去,我也见过你老人家,只是早先无缘拜会罢了。”苏老太爷点了点头,但是突然又问说:“你现在是还要往洛阳去吗?”楚江涯又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我倒是个江湖流浪的人,现在——实在是要去看看朋友去。”苏老太爷露出一些喜欢的样子了,说:“咱们结个伴儿一同走好不好?”楚江涯点头笑着说:“我正是此意。”又说:“老太爷你放心吧!那些人决不会立刻追来。”苏老太爷一听,却刚强地说:“我并不怕他们。”

    于是,两匹马就相并着缓缓而行。苏老太爷,也不再惊慌了,仿佛他觉着有这么一位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随行保护着他,绝不能再有怎样的惊险了。晚间投店歇宿他是永远念经,念得困倦了扒在桌上就睡。可是楚江涯为保护他倒是终夜也不敢安眠。吃饭跟店钱,都由楚江涯付,老太爷也不谦让,并且,他连楚江涯的姓名全都忘了,只叫着:“张老弟”。楚江涯又不好意思自己再通一番姓名,就只得由他这样叫着。二人虽然同行同宿,可是苏老太爷跟他说的话极少。沿途楚江涯对这位老人诸般照料,真象是奉自己的父亲那样侍奉着。连行多日,这天竟来到了洛阳地面。望见了那青青的洛河了。苏老太爷这才高兴地笑了,向楚江涯说:“张老弟,你真是个好朋友!现在的江湖上,象你这样的小伙儿,真是少有!现在你把我送到家了,你看……”用鞭子一指,说:“河那边贞节牌坊的就是我家的坟地,再往西边一点,就是我们隐凤村。哈哈哈!我女儿,那孩子,此时一定正在家里盼着我了!我可回来了,菩萨到底是有灵,派了你来保护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楚江涯听了,不禁有些心冷。老太爷又正色说:“本来按交情说,我应当请你到我家里,吃一顿酒,谢谢你。”楚江涯拱手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老太爷又说:“只因我家中有女儿,你去了,一定也觉着拘束。”楚江涯发着怔没有言语。老太爷便说:“你把我送到家了,你或是找朋友,或是就走吧!”说着下了马,伸手向他马上的行李包裹去掏,掏了半天,才掏出半个元宝来,约有二十五两重,他就拿着,带笑说:“沿途的店饭账都是你给的,大概也花了你有五六两银子啦。现在这个银子,就是一半还你钱,一半酬谢你的,你千万收下。虽说你们走江湖的得钱容易,可是,这是我的一点意思,意思,你收下吧!”楚江涯此时不独灰心,且发生了恼怒,就摆手正色说:“我不能要!这样,老太爷你可看错人了!”苏老太爷却又从包袱里掏出来一块银子,说:“你嫌少吗?那么,再给你添上点!”

    楚江涯不禁变了色,要不是这个老太爷,他真能够打他一拳,忍着气就又称呼着老太爷说:“我真不能收!我不是保镖的,我也不是作买卖的!”老太爷点头说:“我知道老弟是个怎样的人物了!”楚江涯说:“你不知道。咳!多余的话我现在也不必说了。反正这银子我不能收。你老人家早先也走江湖,你可知道江湖人都凭的是义气,要的是名声,不要银钱!”老太爷笑着说:“好了!好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你收下了,我知道你能有法子去弄钱,看不上这点。”楚江涯说:“我可也不是强盗!”老太爷说:“咳!那言之太重了!”江湖人向来是行侠仗义,偷富济穷的,我岂能不知道?”楚江涯忿忿地说:“我这里有两件东西,也预备送给你。”老太爷忽然沉下脸来说:“这如何使得?你不收我的酬谢,我反倒收你的东西?那成了什么话!”笑了笑,又合掌打问讯说:“再见!再见!”楚江涯的脸色更发紫,手已探到包袱里,捱着了那汗巾与睡鞋,却又将手缩回。只见那苏老太爷迟缓地把银两又收回去,含着笑,又向他点点首,就上了马,缓缓地挥鞭,往西去了,头也不回了。少时他的马已上了那边的一座石桥,只见他的白髯被河风吹得不住飘洒,过了桥就连马影子也望不见了。这里的楚江涯也忿忿地牵马向西走去,来到了河边,他真想掏出那汙巾与睡鞋来尽皆投之于河中,一任水披给冲走,卷去。但却又拦住了他自己,同时复自责自笑,说:“这是我的不对!本來,我救了那老人,送他至家,不过是班于我舶一片侠义之心。如今既尽了心,也就算了,我要叫人家对我怎么样才成呢?非得人家将我延请至家,见人家的姑娘去吗?可笑!”于是渐渐地心平气和!呆立了一会,可又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觉得那两件东西,还是得设法送还纺苏小琴,不然这场“单想思”总是完不了。他帐望着洛水的清波,只见那一屡屡的鳞浪,都似对他发笑。而岸柳扶疏,翠丝摇曳,有燕子在他的眼前飞翔。他上了马,挥鞭,就向桥西走去。

    这时,苏老太爷已款款地策着马回往隐凤村去了,还没进村口,道旁就有乡人向他作揖,说:“啊呀,老太爷回来了!”他含着笑颔首。进了村就下了马,有许多邻人的老头儿,老婆儿,媳妇,姑娘,小孩们,都围上他,有的叫着:“老太爷!”有的叫着:“老大爷!”有的叫着,“老爷爷!”苏老太爷又是拱手,又是点头,“哈哈”笑个不止。有人还问说:“老太爷朝了南海,看着那里好不好呀?”老太爷就连连打着问讯说:“好!好!那真是佛门善地,观音大士常显圣。”更有个人过来问说:“老太爷你更发福了,不象是才走远路回来的。老太爷你在路上倒平安吧?”苏老太爷一听这话,却不由得神色突然一变。此时,早有许多仆人都跑过来行礼,按马,接鞭子。老太爷却向众邻人拱手,笑着说:“我先到家里歇歇,待会再跟你们说话。”众邻居都说:“老太爷快回去养养神吧!”有个老婆儿还特意赶上前来笑着说:“您的小姐……”话没说出来,就被后边的一个人暗中拉了一下,她就止住了话。老太爷没大听见,仍拱手说:“多承照应了!”他因为惦记着女儿,就急急地向门里走去。此时苏禄向里院跑者去报告,但老太爷已随后进来了。才走进了正院,他的白髯就笑得要掀了起来,刚耍叫说:“小琴!我回来了,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吧?”可是他还没有说出,忽见西屋的门开开了,小琴就从那屋中走出来,穿着一身粉红的绸衣,新绣的小鞋,笑颠颠地跑了过来,娇声口!着说:“爸爸您回来啦?”老太爷却觉着女儿的这身打扮太漂亮了,好象是预知道他回来,才这样地打扮,便一面笑着点头,一面又打量着女儿的身上脚下,并向西屋投了一眼,见那窗上密密地垂着绛色的窗帷,好象有人在那屋里住。此时小琴却芳颊绯红,使力拉着她爸爸的手,说:“爸爸快到北屋歇歇去吧!您快来吧!”何妈妈也从北屋里出来,先向老太爷行礼问好,遂就高高打起了竹帘。老太爷进了屋,才在椅子上坐定,就向女儿说:“我走了之后,这些日家中没有什么事吗?”苏小琴听了爸爸的话,不由得脸又红了一下,就说:“您走后,家里倒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我的李国良李伯父来了,在咱们家里住了些日子,就又走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苏老太爷一听,就不由惊讶地说:“啊,他来过了?”这时门外脚步声音匆急,苏振杰就进屋来了,趴在地下,给他的爸爸叩了一个头,就站起来笑着说:“我昨晚作梦,梦见一位老和尚向着我笑,我就猜着一定是爸爸快回来了!”老太爷却沉下脸来问说:“你在家里没作什么坏事吗?没始我闯下什么麻烦吗?”苏振杰摄头说:“没有。不过……”小琴在那边拿眼睛一瞪他,他立刻就把话噎住了,笑了笑就又说:“不过爸爸的老朋友李国良……”苏老太爷不容他把话说完,就点点头说:“刚才你的妹妹已跟我提了。”苏振杰又说:“他大概是往铜山找我那秦叔父去了。”苏老太爷摇头说:“秦铁棍前年得了痰气病,此时怕已去世了。”苏振杰又说:“李国良不久也就回来了。”苏老太爷又摇渤说:“他不能够再来了,他是江湖人,到老还是恶性不改,我却已经是佛门弟子,他跟我也说不到一块了。”苏振杰说:“他的女儿还在这儿,他难道不回来接他的女儿?”苏老太爷又惊讶着说:“什么?他的女儿?他还有个女儿呢?”转脸向小琴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琴的双颊更红了,且露出很害怕的样子,把头向下低了一会儿,才躲避着她父亲那严厉的目光,假装笑一笑,就说:“刚才还没容我说,三哥就进屋来啦!”苏振杰接着说:“他那位姑娘的两条腿有病,一来到就住在咱们西屋,永远没下过炕,人可是很安稳,又很可怜的,一点也不讨人嫌……”忽然他的媳妇跟他的嫂子都进来拜见翁公,苏振杰就又把话噎住,笑了笑又说:“爸爸走后,我妹妹她真闷得慌,幸亏来了个李大姐给她成天到晚地作伴儿……”小琴又拿眼瞪他,他媳妇也瞪他,弄得他倒有点莫名其妙。这时苏老太爷突然站起了身,说:“我看看那李大姑娘去!”小琴却惊慌着把他拦住,顿着脚说:“咳!爸爸您才由那么远回来,为什么不歇一会儿呢?”

    卢氏也劝翁公应当先休息休息,并且皱着眉说:“她又不能够下炕,也不能来见您,您一个长辈倒先去见,她更能骄傲得不知怎么样啦。再说,非得到晚间才扶着墙儿能够……”小琴更着急地说:“人家本来凳腿有病;三嫂子老是瞧不上人家!”卢氏说:“我是说她整天在屋里,那屋子太脏,别叫老爷子去。”小琴沉着脸说:“我看人家的屋里,可比你那屋里干净得多啦!”卢氏说:“我是因为有孩子呀!”小琴说:“你有孩子,就算有了功劳了吗?”大嫂吴氏赶紧把弟妇推开,赶紧又笑着去劝小姑子,小琴却蹬起眼来说着:“爸爸回来得真好,您再晚一些回来,我也气死累死了,家里来了人,无论是爸爸老朋友的女儿,还是什么亲友,总算是一位客,可是咱们家里竟没有一个人应酬人家:都得仗着我,我一时顾不到,人家一个病人,连点茶水都得不着。咱们家里好象是深宫内苑,人都是贵妃,外人来了,咱们这里就没个理!”吴氏赶紧摆手笑着说:“得啦得啦!”卢氏的脸上雀斑是一颗一颗的更发紫。苏老太爷却又坐下,长叹了一声说:“你们看,我出外时是那么逍遥,一回到家里就听见这些难办的事!除非是我落发出家才许能得到点清静!”拂拂手令两个儿媳跟仆妇们全都退出去。这时小琴却又近前含悲地说:“爸爸您也别生气!”老太爷摇头说:“我倒是不生气!不过我这次出门,使我很灰心!”小琴问说:“为什么呀?”老太爷叹息着说:“一来是我觉得我真衰老了!在家中不觉得,这次出外,其实有马有银子,可是我觉得在路上十分劳累。”小琴就说:“那您以后就别再出远门了!”老太爷说:“以后我连近门也不出了。我心中并有一件极难过的事,就是我想出家,可是又舍不得红尘,譬如说我这次一去不来,脚虽然直往普陀山那边走,可是心总象是留在家里了,尤其是不放心你,老觉着家里会出什么事情似的。”小琴的脸色突又变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老太爷却又一顿脚,长叹着说:“还有一些江湖阴人现又跟我作对,我的心中老想……咳!我又有些犯了旧脾气了,时时有些胸头的烈火难忍!”

    小琴这才忿忿地说:“爸爸,莫非您这次到外边去,路上有什么人见您年老,欺负了您吗?”苏老太爷却又摇头说:“谁敢欺负我?没有,没有,谁也不敢,何况又有菩萨保护我!不过……我是想;俗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刀,剑,我早已放下了,如今大概是我的手还没洗干净,又有人逼着我要重拿起。”小琴说:“爸爸别发愁!假若有人来欺负您一点儿,或是找咱们家门前来无理,有我啦!我……”忿忿然握着拳头。苏老太爷却又沉下脸来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千万要改这性情!什么事也用不着你管,我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说:“只是瞎说说罢了!其实是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我觉得李国良突然来找我,一定是有点事。”小琴默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笑着说:“哎呀!人家找您来才一点事儿没有呢!人家是为送女儿往平阳府去,去出嫁,由这几路过才来看看您,顺便寄居些日,好叫李大姐养养病。”苏老太爷突又望着女儿问说:“这位李大姑娘有多大年纪?”小琴的脸儿如同玫瑰一般的颜色,微笑着说:“比我才大四岁。”苏老太爷又问:“她也会武艺?”小琴又迟疑了一下,摇头说:“大概不会?可是,也许学过几天。”苏老太爷笑着说:“回头我去看一看她。”小琴又赶紧拦阻说:“您忙什么的呀?您还是先歇着吧。人家李大姐就是会点武艺,也绝不敢在您的眼前施展。再说人家的腿又有病呀!会武艺也跟不会一样啦!”苏老太爷说:“我不是要看她的武艺,我是看看她的病到底重不重,她许配的是平阳府家,再过些日,如果她的爸爸还不回来,我就要托人捎信给平阳府,叫她的夫家来人把她接走,因为咱们家中不能常留外人居住。”小琴神色惨变,皱了皱眉说:“人家也是一位姑娘,住在咱们家里,又有什么妨碍呀!”苏老太爷摇头说:“究竟不好!你不知道,李国良与我虽是八拜之交,但他性情凶恶,他绝不能养下什么好女儿!他把女儿放在咱们家,他不定又去作什么事去了。况且他这个女儿也不定是在外惹下什么事,才来到咱家躲藏!”小琴忿然地一甩手,随着就回身,说:“哼!爸爸您真爱疑心!”

    当下小琴就皱起了眉,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态,不再跟她的爸爸说话,自己去坐在床头扎袜底儿。苏老太爷歇了工会儿,何妈妈给他连斟了两碗茶,他也喝了,就打开仆妇才送进来的包袱,取出特意给女儿带来的礼物,苏州的脂粉,杭州的剪刀,另外还有一串“星月菩提”的念珠,说:“我都给你放在桌上了,你洗过手再拿这挂念珠,这是我在普陀山,遇着一位老和尚,送给我的,说是只他就用了八十多年了,挂在屋里能辟邪。可是千万挂在干净地方,里屋靠着床的地方不可挂。”小琴却连言语也没有。老太爷又从包袱里掏,掏出几个细碎的东西来,一个一个摆在桌上,笑着叫说:“你快过来看!我也是越老倒越小了!到了南海,那里的海边净是沙子,石头子,蚌壳,多极了,五光十色的都有,可见那地方真是佛门宝地,我在海边蹲了多半天,费力地挑选才给你拾来这么几个顶好顶难得的石头子儿,你拿着它玩吧!”小琴这才转愁为笑,急忙放下了针黹走了过来,细细地看,这几颗石子儿,果真是又圆又细,颜色也不同,虽然没有光泽,可是比什么玉哩,翡翠哩还可爱!然而她的欣喜不过只是一时,笑一笑之后,她的脸上就又现出来愁容,她的心是没有早先那样的快乐了。不过她可也一个一个地把这些美丽的小石子收起,心里想着:“待会儿给西屋的一李大姐看看玩玩!”苏老太爷又从包袱里拿了一大垒子善书,一小包一小包的香灰,打开帘子喊叫苏禄,苏禄倒是没有来,他的三儿子苏振杰却跑进来了,连问:“爸爸,什么事?什么事,爸爸?”苏老太爷却呵斥着说:“先去洗手,然后把这些东西分送给邻居亲友们!”苏振杰连声答应,又笑着说:“爸爸,刚才我看见李大姑娘掀开窗帘往外直看,大概是想要见见您。”老太爷更大声地呵斥说:“你一个男子家不应该管人家姑娘的事!”苏振杰说:“我没管她,连看也……也没多看。”老太爷又呵一声:“去!”苏振杰跑出去洗手去啦,老太爷便也出屋,直往西房走去。

    小琴急忙忙地追出来,但是这时苏禄也进来了,恭谨地问说:“老太爷呼唤我有事吗?”老太爷也站住发了发怔,就说:“把佛堂的门给我开开!”苏禄说:“已经开开了,也都给老太爷预备好啦!老太爷走了这些日子,我天天依照老太太吩咐的时候烧香!”苏老太爷问说:“每天都洗手?”苏禄弯腰回答说:“是。每天每次都是先拢手后烧香,现在我也把洗脸水给您在佛堂里预备好了!”此时小琴就跟过来,拉着她爸爸的胳臂笑着说:“爸爸,您这就烧香去吧!”苏老太爷点头,向西屋的绛色窗帷盯了一眼,便往前院的佛堂去烧香,苏禄也赶忙跟了去打磬,这里的小琴却赶紧跑进了西屋去找李大姐说什么话。前院,厅房的对面就是佛堂,那里却磬声“嗡嗡”地不住响,屋里的香烟滁漫,刺得人的眼睛睁不开,神龛跟佛像都似埋在雾里,两只素烛,一股高香,熊熊地燃烧着,苏老太爷手拿着念珠跪倒在蒲团上,一边“嘖噜咕嚕”地念着经,一边向下叩头。如此半天,他方才将佛礼毕,雄伟的身体站着休息了一会,就吩咐苏禄等着香灭了再锁屋子,他就走出了佛堂,身上的汗都已出透了,解开了长衫跟里边的小褂的纽扣,胸脯都露了出来。这位老太爷年纪虽是这么老,但胸脯仍跟石头做的一般,丛身的汗毛都已雪白,这表现着他依然是一位英雄好汉。他站在院中却不走,仰面环视着房屋的形势。佛堂的苏禄忽然一探头,向外看见了老太爷并没有走,他就吓了一跳,急忙要缩回去,老太爷却叫着说:“苏禄!”苏禄赶紧跑出来,两眼被烟熏得不住流泪。老太爷就问他说:“李七爷来的时候是住在客厅吗?”苏禄说:“对啦!那位老爷来这儿住了那些日,灯油跟蜡可真费了不少,因为他天天晚间不睡觉。”太爷听了,忽然一怔,就大踏步走到客厅前,开门进屋,他就搬大了眼睛,把里外间的一切东西:甚至每一个砖缝全都详细查到了,自言自语地说:“怪!怪!”

    苏老太爷的脑里似是错乱了,他觉得李国良此次的前来,一定是有事,一定是不利于自己。他细细的回想,“三十年前二人在一块闯过绿林保过镖;银钱不分彼此,虽然后来同时洗手。自己是归家来置田产,修祖茔!让儿子也作了官,箱子里至今还有不少是当初得来的财物,而李国良却一贫如洗,白闯了半世江湖;一文钱也没剩着,所以他还不断地与江湖人往来。莫非李国良此次来是要跟我分产?要账?……其实这倒容易办,只怕……”他的脑里立时又回忆起一幕来,是在黄凤山,自己被仇人之妻云二寡妇用计拴住,那时可真可怕,寡妇寨中强人无数,而云二寡妇为首,她是个胖胖脸儿很风流的少妇,她就拿着尖刀要剁我的心,以祭她先夫之灵,那时真是千钧一发,单剑小霸王苏黑虎的性命眼看就要完了,幸仗李国良闯上了山来,手持宝剑将寨中的群贼杀散,云二寡妇也跑了,这才救了我……”苏老太爷想到这里,身上发了许多栗子。接着又想后来的一幕。“李国良那时真有名,江湖间除了万里飞侠高炯就是他,许多日之后,还记得那时是在陈州石桥驿的地方,夏天落着雨,忽然在此相会着李国良跟云二寡妇了,他们俩又象姘头,又象伙伴,云二寡妇也说,不再记前仇了,反陪着我在店里喝了一杯酒,我那时心中却真惧怕这个妇人,便在一天,同往某处去于一件买卖——不是保镖。马踏着泞泥,走在半路,时正薄暮,冷雨簌簌,自己便从背后砍了那妇人一剑,而李国良认为那举动非英雄所当为,几乎与自己翻了……”由此,他又想起最近在郑州店中所遇的那一次惊险,自己就益为胆寒,叹了口气,出了屋,慢慢地就往壁院踱去,又看见了西屋那绛色窗帷,他心中就又一动,倒背着手儿来到屋门前,便咳嗽了一声,此时小琴就由北屋里赶紧跑了出来,赶到前面笑声说:“爸爸,您是要看看我的李大姐吗?”她故意地高声说,屋里也发出来微声,叫着:“苏老叔父!”

    苏老太爷随女儿进了堤,看见这个李大姑娘梳着辫子,腿盖着毯子坐在炕上,金妈在旁边站着。屋里昏暗得很,李大姑娘的模样,他的老眼实在不能看清,他就又呵斥着说:“拿灯来,还不赶紧把灯点上,你们平常伺候人家,不定怎样懒怠了!”金妈赶忙答应了一声,拿着灯,跑到外面去添油。这里李大姑娘才又哼出声儿来。但苏老太爷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你大声一些说!我的耳朵有点沉!”旁边小琴拉着他的胳臂,身上跟手都直发颤,可发着笑声说:“人家说,应当拜见您,可是腿实在不能下炕,求苏叔父恕罪!”苏老太爷“哈哈哈”地一阵大笑,说:“照说,我比你爸爸还年长两岁呢,可是我们都拜过神侠刘英为师,他先叩的头,我后叩的头,又因他的武艺比我好,我才尊他为长,其实我们两人本分不出谁兄谁弟,你叫我叔父也罢。我们两人当年都是在外厮混为朋友,全都娶妻很晚,娶了妻也就分道扬镳很少见面了,只是五年之前,他到我这里来,他说他已有了一儿一女,儿子叫李剑豪,就是你的哥哥,你,听说你小的时候就有病,不然,这时你早作了我家儿媳妇了!哈哈哈!”灯来了,李大姐仍然深深低着头,所以她的模样,苏老太爷还是看不清,小琴笑着推她的爸爸,说:“您快回屋里去吧,您把人家说得害了羞啦,哪有这么说的?您见见就得,咱们快走吧!”老太爷却不肯走,睁大了眼睛瞪看那条羊毛毯,很发疑地问:“你不怕热吗?”金妈在旁边笑着说:“李大姑娘有寒腿病,怕热也得盖毯子。”老太爷斥说:“你少说话!”转着头,环顾着屋内,见四壁收拾得很是清洁,桌上且摆着女儿平日所最喜爱的一只玉水盂,里边浸着几朵茉莉花。老太爷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拿眼睛四下搜查,弄得小琴的脸色一阵一阵地变。半天之后,老太爷才又问:“你的那个哥哥李剑豪,现在干什么了?告诉我。”李大姐却细细地说了一声:“死了。”苏老太爷一听,却更惹起了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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