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阴间路
回到摊前,草草用餐,蓄积力量。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萧半仙才悠悠而来。
赵金海为他备好烧猪肘,饭毕,一行人再次向码头行进。
萧半仙的三轮车静静停靠,我这才注意到车上添了些奇物。
车头悬着一张尚未干透的皮,散发着一股涩鼻的气息,引来蚊蝇纷飞;车轴上粘着杂毛与血痕,而那块黝黑的木板上,则覆盖了一方白布。
萧半仙蜷缩在车旁,吞吐着手卷的烟,唇角油光闪烁,这才显出几分人世烟火气。
心中好奇如猫抓,这位号称萧半仙,双目失明多年,是如何独自行至此地?
然而,这问题并不适宜提出。
“赵金海,此行你务必全身而退,若真自顾不暇,也得带上陈天命脱险。”萧半仙吸了口烟,嘴边飘散出一圈圈烟雾。
此言让我苦笑不得。
赵金海面色一沉:“咒我?吃饭时,可还是我结的账!”
“若我有失,天命一人也难成事!”
赵金海大步迈向码头,庞德才赔笑跟随其后。
我正欲迈步离去,却不料被那位名为萧半仙的老者轻轻唤住:“陈天命,且慢,老夫有些话要嘱咐于你。”
我的脚步戛然而止,恭敬地回身,深深鞠了一躬。
“夜幕降临,无论水道还是旱路,都成了亡灵徘徊之地。”萧半仙的嗓音沙哑。
“无端招惹的幽魂不会敲门拜访,万事万物皆有其先兆。耳畔若闻背后询问,万不可回头,更勿轻易作答。”
“即便是心中一念,也需断然掐灭。”萧半仙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又道,“此乃第一番叮咛。”
我凝神细听,刻骨铭记,继而恭声道:“陈叔,您请继续指点。”
“萧半仙”三字难以出口,思虑再三,“陈叔”二字似乎更为妥帖。
萧半仙目光深邃,继续言道:“江湖漂流之物,切记不可妄取,哪怕看似无主之财,亦不动贪念。拿了不属于你的,便要承受其带来的业果。”
“此为第二句教诲。”
我重重点头,将此言镌刻心头。
稍事沉默,他又道:“亡魂问路,勿回头以对,解囊之财留给过路客。真逢生死关头,不妨放声呼救。”
先前之言虽玄妙,我尚能领悟,唯独最后一句令我一时费解。
“陈叔……危难之际,高呼救命……岂不是坐以待毙?”我苦笑中夹杂无奈。
萧半仙却笑而不语,眸中似有深意:“他人求救或是绝望,于你而言,或成生机一线。”
“天命!夜已深,上船吧!”赵金海的呼唤打破沉思。
我向萧半仙行礼致谢,转身奔向码头。
赵金海的捞尸船正泊于码头中央,等待启航!
踏上船板,我下意识回首,望向那在昏黄灯火下的萧半仙。
夜色渐浓,他嘴中那根未熄的烟,犹如暗夜中的一抹猩红,独自燃烧。
而在萧半仙后方不远,码头阶梯上立着一位女子,正静静注视着我们。
她面如纸白,长发披肩,在昏暗中本不应清晰可见,却偏偏轮廓分明,异常醒目。
此人……绝不简单……
刹那间,我心生异样,为何她似曾相识?
寒意沿着脊梁窜起,头皮阵阵发麻,全身起了疙瘩!
这不只是眼熟,分明与我母亲的模样无异!
多年求学,归家次数寥寥,但堂屋中央母亲的遗照却日日相对!
我未曾与其谋面,却夜夜伴着她的影像度日!
“妈……”我颤抖着呼唤,心底却依旧惊惧交加。
转瞬之间,那身影已无迹可寻。
“陈家小子,你怎么回事?怪里怪气的。”庞德才在我面前晃手,一脸不解。
“没……没事。”我强自镇定,勉力挤出微笑。
随着赵金海启动马达,轰鸣声中,那股寒意渐渐散去。
江面上,打捞队的船灯火阑珊,渐行渐远。
庞德才指引方向,我们的船向江中心驶去。
直到远离青江市区,庞德才才挥手示意:“就这儿停下吧!”
此刻他面色惨白,低头凝视江面,眼神中满是哀伤与空茫。
江面重归平静,不再有下午的波涛汹涌。
夜空中挂着一弯新月,繁星点点,它们在江水中的倒影,美得让人心醉。
“天命,拿着它。”
赵金海泊船,递给我一只铜绿斑驳的铃铛。
铃铛古旧,铜锈中仍可见两个熟悉的凹痕。
“金海叔,这铃铛怎会有两个?而且生了锈?”我不假思索地问。
“这镇阴铃只此一个,自青鱼湖捞起。”赵金海边说边戴上装备,口中叼着一把小刀。
我想起了蛊玉上的雕纹。
连忙掏出蛊玉,递给赵金海:“金海叔,这是你的护身之物,带上吧。”
赵金海瞪大眼:“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怎能收回?你好好保管。”
“不过是捞两具尸体,金海叔不惧这些。”
“看好铃铛,别让它掉水里,有情况就摇两下!在这河里,掉下去可不容易找回。”话音刚落,赵金海跃入江中。
平静的水面被击碎,赵金海瞬间隐于水下……
这时,我惊见庞德才半个身子竟悬于船舷之外!
“庞德才!小心!”我连忙喊道,赶忙奔过去。
庞德才胖乎乎的手紧紧抓着一支带钩的竹篙,显然是应急之物。
他神色焦急,正试图捞起江面上的一只鞋子!
那是一只因浸水而膨胀的粉色运动鞋,小巧如同童掌,显然属于小女孩。
我心中一沉,猛地拽住他手臂,厉声制止:“别碰!水里的东西不能乱捞!”啪嗒一声,鞋子脱钩滑落!
庞德才圆瞪双目,血丝遍布,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
他浑身汗毛倒竖,眼神中透着恐怖与执拗!
“别拦我!那是梦梦的鞋!”庞德才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狠厉,仿佛阻止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江上的东西别捞……”萧半仙的忠告回荡在耳畔!
我一把攥住庞德才的衣襟,低吼道:“现在金海叔正在捞你妻女!她们会回来!你捞了那鞋,就会把命丢在这里!”
庞德才面容凄苦:“梦梦要我等,我便等。”
他猛地用力,把我推开。
他借着船边的支撑,我却站立不稳,被他一推,跌倒在甲板上!
水花四溅,庞德才再次用竹篙勾住了那鞋,飞快地拉上船。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待我爬起,他已怀抱那只湿淋淋的鞋,嚎啕大哭。
男子汉的他,哭声竟比妇人更凄凉。
我的心如同被揪住。但一切都已太迟……
我咬紧牙关,望向庞德才,突然感到江面的氛围变得诡谲非常。
方才的宁静美丽,星空点点,此刻皆化作了阴森诡异,气温陡降,寒气逼人。
水中星辰仿佛瞬间消逝,平静的江面,不知何时浮现出诸多异状。
一件血色浸染般的外套,悠悠荡荡地飘至船舷,周遭弥漫开一阵奇异而刺鼻的腥气。
随后,一只只鞋接踵而至,轻磕着船身,发出“啪啪”的声响,好似幽魂的脚步,在寂静中回响。
最为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那捆在塑料袋中,于波涛间摇摇欲坠的钱币,仿佛是诱惑与危机并存的呼唤!
我不由得一阵寒颤,心中警钟长鸣——这江中之物,绝非轻易可取!白渠深处,说不定匿藏着多少冤魂,正觊觎着鲜活的生命以求解脱!庞德才拾起亡女之鞋的那一刻,似乎也唤醒了其他不祥之物的觊觎。
我仿佛能感受到,水面之下,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紧紧锁定着我和庞德才,静待时机。
忽地,前方水面轰然裂开,一声巨响震得我失声尖叫!
波涛分开,一颗湿漉漉的头颅猛然冒出,甩动之间,水珠四溅!
“天命,你这是干啥?差点儿没把我吓死!”赵金海抹去脸上的水渍,半是玩笑半是责备。
我心惊肉跳,手按胸膛,试图平复狂跳不已的心脏。见到是赵金海浮出水面,我心中的恐惧稍减……
“金……金海叔,你……先上来……看看江面……”我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都似从齿缝间挤出。
赵金海却一脸茫然:“江面怎么了?天命,你没事吧?”
我心急如焚,手指颤抖着指向船边,然而让我愕然的是,方才的一切异象竟已消失无踪……
“天命,盯紧庞德才,别出差错。铃铛拿着,有动静就摇。金海叔再去探个明白!”
言罢,赵金海二话不说,一个猛子又扎入了水下。
庞德才的啜泣渐渐微弱,他紧抱着鞋子,低喃着:“梦梦,爸爸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目光锐利地巡视着四周的每一丝动静。
赵金海再次浮出水面时,江面重归宁静,那份诡异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我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
赵金海作为白渠的老捞尸人,仅凭露出水面的半个脑袋,似乎便足以震慑那些水下的不速之客。
约莫五分钟后,赵金海又一次露出水面,这一次,他肩上的绳索紧绷如弦!
他飞快地游向船边,“天命,拉我一把!”
我急忙伸出手,将赵金海拉上船。他肩上的绳子绷得如同即将断弦,转头对着庞德才急切喊道:“庞德才,你先别哭!我问你,你媳妇是不是穿着黑色连衣裙,嘴角边上还有一颗痣?”
庞德才猛地抬头,对着赵金海用力点头,那架势,就像捣蒜一样急切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