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绝望之时
良久,他嗓音干涩地续道,每一个字似乎都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在那小舟上,我们度过了大半天。我的妻子,依偎在我身旁,我们还特地携上了我们活泼可爱的大女儿梦梦,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衣角,脸上洋溢着孩童的纯真笑容。”
“一家子在舟上本是欢声笑语,和谐而温馨。傍晚时分,只差最后一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狂风呼啸,江面波涛汹涌,拍打着脆弱的船只,那力量大得惊人,轻易地就卷走了收网的渔夫,留下无助的呼救,让人心痛不已。”
“我当时也是惊慌失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我忙不迭地拉上妻子和梦梦,踉跄地往舱内躲避。梦梦,我们的小宝贝,她吓得小脸煞白,嚎啕大哭,那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反复哭喊着船要沉,我们都将葬身鱼腹!那话语,如同锋利的刀片,割在我的心上,让我痛彻心扉。”
“随后,情况变得更加危急!巨浪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我们的小舟,船身几乎被掀翻。”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船上的渔夫,连同船长,他们竟直接拽走了惊恐万分的梦梦!”
“船长说,这样的风雨在白渠并不罕见,无需过分恐慌。”
“这些在白渠讨生活的渔夫们,每个人背后都有等待他们归家的妻儿老小,若是因为这场意外无法归家,一家人的生计便立刻陷入困境。”
“他们坚信,唯有将说出不祥之言的梦梦投入那汹涌的水中,作为牺牲,河神才能平息它的怒气,江中那些看不见的邪祟才能重归宁静……”
“那一刻,我妻子几近崩溃,我想夺回我们的孩子,但我们根本不对对手!”
“他们毫不留情地将梦梦小小的身躯抛入了白渠之中!”
“紧接着,江面竟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突然间变得平静无声,诡异得让人不寒而栗。渔夫们见状,发出了庆幸而又略带疯狂的欢呼,而我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痛欲绝,那刻骨的恨意,让我只想手刃这些无情之人!”
“我失控地揪住了船长,眼中满是绝望,用尽全身力气恳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回我们的梦梦!但船长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告诉我这是河神的旨意,不可违抗,梦梦触怒了河神,一切都已经太迟,无法挽回了!”
“我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哀求,但他却无动于衷,他们的表情同样冷漠异常,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他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搭救早前因意外落水的同伴,却唯独对我们的梦梦视而不见。”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我的妻子即便挺着七个月的身孕,也不顾一切地跃入那凶险莫测的江中。”
庞德才紧攥着手中的酒杯,那力度之大,让他的指节泛出了不自然的白色,牙齿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唇齿间的血痕,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父亲深沉而绝望的挣扎。
渔夫们冷漠的目光如寒冰般刺骨,一个个袖手旁观,低声议论着,说我那温柔的妻子竟妄图夺走河神所觊觎之物,因此他们碍于神威,不便出手相援。我无助地站在岸边,亲眼目睹着她奋力挣扎,河水无情地涌入她的口鼻,她的身体渐渐无力,最终缓缓沉入那片泛着苍白光芒的河渠中。
紧接着,我那娇小的女儿也紧随着母亲的身影,两条生命就这样在冰冷的水流中逐渐消失,生离死别不过瞬息之间,残酷而决绝。
我内心撕裂般的痛苦与自责交织,若非我一意孤行,带着她们踏上这不归之旅,又怎会让这人间惨剧降临于我们这个小家?我的每一个决定,如今看来,都像是在亲手将她们推向深渊。
悲剧发生后,我带着满腔怒火与绝望,控诉了那艘渔船上的每一个人——船长、渔夫,无一幸免。最终,主谋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以示惩戒;船长则需面对六年的铁窗生涯;其他从犯或是接受了道德教育后释放,或是短暂停留在牢狱中反省。然而,这些法律的裁决,对于已经失去的一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梦梦那稚嫩的笑容,以及妻子腹中尚未面世的三个小生命,都已经随着那条白渠永远消逝。我痛悔万分,恨不得那溺水之人是我,如果当时我能义无反顾地先跳下去,或许就能阻止这场悲剧,或许她们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庞德才举起酒壶,欲借酒精来麻痹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他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与苦涩,几乎能滴出血来。这时,赵金海及时伸出手,轻轻按住了他颤抖的手腕,阻止了他自我毁灭的行为。
听闻这悲惨的故事,我内心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复杂至极。仅仅因为一句无稽之谈,便让整艘船的人命悬一线,这样的迷信习俗,实在是荒诞且残酷到了极点。三条无辜的生命,还有一位年幼的女孩,那些渔夫与船长的无知与残忍,令人发指。即便判以无期,又能如何?这区区的惩罚,怎能与逝去的生命相提并论?
庞德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声音嘶哑而低沉,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专业的捞尸队伍都无法找回我的妻女,据说只因她们死得太冤,一般的手段根本无济于事。”
“在那白渠中枉死的魂魄,唯有精通此道的捞尸高手方能触及。因此,我找到了赵先生,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说到这里,庞德才苦笑更甚,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谁知即便是赵先生,也一时无计可施,说唯有通过桃林村的接阴婆施展法术,才能引导她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然而,那位接阴婆却以年迈体衰,不便涉水为由,拒绝了我的请求。这使我意识到,有多少家庭因水中枉死的亲人而求助无门,又有多少无辜的母子魂魄,无法安息。”
“正当我心灰意冷,以为此生与妻女阴阳两隔之时,赵先生却又找到了我,告知他已找到下白渠的办法。”
“那一刻,我在绝望中重燃希望,写下遗书,誓言若妻女对我怀有怨怼,我愿意陪她们共赴黄泉;若她们仍愿与我相聚,我将用余生的每一刻,弥补这份迟来的陪伴,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此诡异的死亡背后,难道只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触及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禁忌,触发了天地间不为人知的法则?
直觉告诉我,这对母子的尸身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那未出生的双胞胎与失去的女儿,一切都不寻常。
我心中的退意如同暗流般汹涌,正欲找个理由婉拒时,瞥见庞德才那哀求的眼神,以及赵金海毅然决然的支持,我终究狠不下心,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承下来,步入这场未知而危险的旅程。
“庞德才,放宽心胸,人生漫长,即便强求捞回她们,未来供奉之责亦需你肩负,万莫让绝望吞噬了心志。”
言犹在耳,白渠岸边,一道身影蓦然降临,背影对着我们,深邃的目光穿透薄雾,紧紧锁在白渠波光之上!
我身躯一震,那背影,怎会与贾宇轩有几分神似?
刹那间,他疾如闪电,飞跃而出,投入了白渠的怀抱!
转瞬,贾宇轩便消失于滔滔江面,无影无踪……此景并未激起周围一丝涟漪,赵金海未曾察觉,庞德才也仍旧沉浸于悲痛之中,心无旁骛。
我腾地从凳上一跃而下,风驰电掣般向码头奔去!
弹指之间,已立于江岸。
江风呼啸,力量之巨让人骇然。泊于码头的船只随浪摇摆,仿佛随时可能挣脱枷锁,逐流而去。
江面之上,却只见苍茫与孤寂,人迹罕至……
心中疑虑丛生,难道刚刚只是错觉?
还是说,贾宇轩真的在此显现,纵身一跃?
世事哪来如此巧合?先是楚家楚云龙投身江流,继而贾宇轩也要重蹈覆辙?不多时,赵金海与庞德才匆匆而至。
“天命,怎么如此匆忙?”赵金海问道。
我眉头紧锁,轻轻摇头:“或许是错看,我恍若见到了贾宇轩跳水一幕!”
赵金海亦是一愣,沉思片晌:“不像是他会做的,贾宇轩那般人物,怎会有轻生之念?”
庞德才揉搓着肿胀如鱼眼的眼眶,茫然问道:“贾宇轩是什么人”
我摆手示意无妨:“无事。”
关于楚家的种种,我不想过多与外人道,免得谣言四起。
赵金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先吃点东西,晚上的活计费力,不吃饱如何能行。”
我点头赞同,庞德才却指向江中:“那捞尸船还在作业。”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有两船并驾齐驱,拖曳着一张网眼硕大的渔网,分明是为捞人而非捕鱼。
心跳不禁加速。
如此兴师动众,所捞者极有可能便是楚云龙。从正午至今,历时已久,却仍未见踪影……激流之下,恐已难寻其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