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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鸡鸣峡浴血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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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我父亲瞽目阎罗飞身追赶贼人,一过家门口一段小道尽头的山湾,又顺着山脚转弯抹角,一直赶到二里开外山角尽处,前面展开一片空旷的草原,兀自不见贼人,也不见勇金刚鲁天申的踪影。

    “我父亲一想不对,自问步下不弱,就算贼人插翅飞行,也没有这样快法,何况勇金刚踪迹全无,其中定有奸计,我还得赶快赶回才好。当时急展陆地飞腾之术,飞赶回家,二里多路,眨眼就到。刚转过那处山湾,跨上近家门那段小道,一抬头,万恶贼人赶尽杀绝,正飞起一足要踹死张杰,相距还有一箭之路,万来不及近身救护,幸喜身上带着几只三棱透风紫金梭,先后发出两只紫金梭,总算救了通臂猿张杰的性命。

    “人也随梭赶到,同敌人对了面,仔细一打量贼人,见他戴着面具,看不清面目,只看出贼人左耳戴着一个大金环,月光底下,闪闪放光,颇有点特别。四川省内水旱两道立柜开爬的瓢把子,以及下五门各式各样的黑道人物,无论识与不识,有点知道,却没有带这样大金环的人。这人当然是外路绿林,而且汉人带耳环的男子,实在不多,即使从小穿耳带环,也没有带这样出号大金环的。贼人耳上之环,竟有茶碗口圈般粗细,无异老太太们手臂上带的风藤镯,真够特别的了,断定来人是云贵苗匪中人物。

    “我父亲一想到苗匪,心里暗暗吃惊,已有点觉察来人路道不对,但是贼人蒙着面具,尚难确实断定,故意喝道:‘朋友,成都“万年青”一案,老夫现在不吃衙门饭,虽然有我门徒到此,老夫伸手不伸手,尚在两可之间。万不料朋友你不问青红皂白,这样一捣乱,那起案子先搁在一边,我老伴无缘无故屈死在你手上,老夫岂能不闻不问?朋友,看你也是昂藏七尺之躯,不问你来意如何,做事总应该光明磊落。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在无拳无勇的妇人面前,黑夜逞凶,算哪路英雄?现在长话短说,你的来意,同你真名真姓,是汉子便应实话实说,老夫这里静聆高见。”

    “蒙面贼人闻言一阵冷笑,接着一声断喝道:‘老儿,不用急,当然要叫你认识太爷是谁!’说毕,用手向脸上一抹,立时掷下面具,变戏法一般,豁然露出一张黑里透紫的怪面孔,鼻拗腮阔,颏突颧耸,黄眉倒竖,碧眼圆睁。头上包着黑绢,蓬蓬乱发兀自捲出脑后,衬着青虚虚满颊短胡须子,在微茫月色、凄清岩谷之间,格外显得贼人凶狠怪戾,宛如妖魔。这当口我父亲已认清贼人面目,想起旧事,直冒冷汗,心里又惊又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不料贼人面具一摘,随手向怀中一塞,倏又松开腰间软皮板带,一按崩簧,克叮一声,竟从板带夹层内抽出银蛇般一条兵刃,望过去三尺长、一指宽,刃薄锋锐,随手乱颤,软似面条。经贼人随手一履,顿时笔直,据说这种兵刃出在云南边境缅甸,叫做缅刀,也有人叫做红毛宝刀。武功不到火候,绝难施展。

    “当时贼人用缅刀一指,怒喝道:‘老儿,几年不见,你不认识你家太爷,难道忘记了太爷手上的兵刃吗?’我父亲到这时候,明知贼人蓄意报仇,无可理喻,而且推测贼人,先盗取‘万年青’奇宝,竟用的是抛砖引玉之计。这样处心积虑,来图报复,又敢单身匹马直到飞钵峰来挑战,当然有恃无恐。我父亲一面暗筹抵制盗魁的方法,一面想起前事,心里还非常难过。”

    “现在我要说明那夜飞钵峰下的一场血战,必需先补叙当年那一场血战的经过。没有当年的一场血战,便不致发生那一晚的血战,这是一定道理。

    “原来我父亲在成都时,有一老友是川中有名的老镖师,也是成都宏远镖行的台柱子,复姓上官,单名旭,外号‘云海苍虬’,掌中一柄厚背阔锋八卦刀,招数精奇,深得武当派真传。那年宏远镖行接着一批珠宝商的暗镖,讲明从成都护送一批珠宝商人,随身携带金银,到滇南、缅越一带采办珠宝翠玉等贵重货物,再由镖师护送原班人马回川,指明要上官老达官亲自出马。

    “按说这种暗镖,并没有耀眼的成群车马,无非一般珠宝商的随身行李,便是采办红货齐全,护送回川,也无非轻便有限的箱笼,决难与骡马成群、车辆成队的镖趟可比。不过这种红货虽然简便,价值总是一二十万以上,讲到镖行的责任,同别的镖趟子一样,而且正因其携带轻便,盗匪也专喜挑这种红货下手,因此对于这种暗镖还须特别当心。

    “这次云海苍虬上官旭亲自出马,挑选了一个副手、五六个精干的趟子手,择吉出发,居然一路无事,平平安安的到了缅越。静候客人们一个个采办红货,色色俱备,才一路又护送回来。有一天,走到武定州元谋县,是云南近川边的州县。万山重叠,山路崎岖,元谋县城外最峻险处叫做‘白草岭’,岭下便是滇川交界的金沙江。上官旭老达官同一班客商在县城客店住了一宵,第二天一早便启程赶路,因为这条白草岭,足有五十多里长,想趁白天一整天走完这条岭路。

    “按说身上有功夫的人,走五十多里路,何必一整天?不过护送着珠宝客商,走的又是忽高忽低、险恶崎岖的山路,有几处石梁飞瀑,栈道连云,有几处峭壁垂天,深涧无地,一失足,便要粉身碎骨。行旅到此,也只可走下长行山兜,每人一根拐棍,一步一步,提心吊胆的走去。舆夫背着山兜,趟子手赶着驮驴,也跟在后面慢慢的走,走不到四五里,便要歇歇腿,喘喘气。这样走法,一天能够走五十多里路,已经算不错了。

    “不过上官老达官走到这白草岭境界,便十二分谨慎起来,来的时候也走过这座岭,何以去时要提心吊胆呢?因为上官旭在元谋县城内,已打听出白草岭有一股苗匪,还是新近从远处窜入岭内。为首的是谁,人数多少,都不知道详情。上官旭听在耳内,不敢对珠宝商说,暗地指挥趟子手们,多加小心,特地起个早,想在日未落时,赶过此岭。

    “这天走到正午,居然已走过多半路程,峻险栈道也都走完,已步入略为宽坦的山道,大家休息了几刻工夫,喝点水,吃点干粮,再整顿启程。这时路既宽坦一点,客商们依然纷纷坐上山兜,镖行的人也跨上牲口,都以为天刚过午,大约未到日落,定可渡过金沙江,踏进本省本土了。便是上官旭心中,此时也心神一松,据鞍顾盼,流连山景,怡然自得起来。而且上午走的是上岭的山路,步步登高,较费腿力,此时走的是下岭路,建瓴而下,走时非常得势。

    “上官旭骑着自己最爱惜的一匹长行川马,兰筋竹耳,非常神骏。这时路旁有一突出的高冈,上官旭一领丝缰,独立高冈,纵览岭前岭后的风景,那匹跨下名驹,也像他主人顾盼自雄,迎风扬鬣,咴咴长嘶起来。

    “其时上官旭立马高冈,于闲情逸趣中,还惦记着岭内苗匪,想察看一下,究竟有无匪人窝藏的踪迹。偶然一眼看到岭后山谷逶迤之间,梯田层叠,丛篁刺天,密层层的林后,东一处、西一处冒起一缕缕的炊烟。有时山风拂面,隐隐还听到鸡鸣犬吠之声,料想岭内定有不少村落。

    “他猛然心里一动,暗想此处既被苗匪盘据,哪还有这样世外桃源般景象?莫非这许多村落,便是苗匪的垛子窑不成?回头向下一望,自己这一行人马,已转入岭下一片草地,较为空旷,对面是一深奥的山谷,谷口黑沉沉一片大松林,参天蔽日,松涛盈耳。谷内情形被一片松林遮住,看不清切。这时一行人马离上官旭立马所在,约有里半路,前面引路的趟子手,忽然卖弄精神,喊起镖来。

    “原来镖趟子每逢进谷越岭,过桥入村,照例要喊镖的,不管暗镖明镖,既然插着镖旗,便要喊镖。这一嗓子鼓气聚声,引吭入云,山谷回应,声愈悠远,余音袅袅,荡曳林樾之间,却有一种高亢爽利的音调。忽然另有一种声音起自远处,似乎吹口哨子,又像苗人吹的角子,其声尖锐。

    “上官旭心里微微一动,拨转马头,拨剌剌一程飞驰,追上镖趟子,越众而前,到了谷口一片松林所在,抬头一望,好宽阔的一片大松林,株株都是两人抱不过来的树身,一树接一树,密层层直排到谷口。松林中间一条道路,因为上面松树枝叶层层纠结,日光难透,远望过去,黑越越的宛似一个无底深洞。

    “上官旭略一迟疑,回头向身后一个趟子手说道:‘我们来的时候,也经过此处么?’

    “趟子手笑道:‘老爷子说笑话了,这不是鸡鸣峡么?是我们来去必由之路,怎会不经此处呢?不过我们来时,由西往东,又是清早,日出东方,斜照入林,我们一步步往亮处的。此刻我们由东往西,却是午后,上面有松枝,前面有山谷,阳光无从透入,黑沉沉的,所以老爷子看得有点个别了,咱们进松林过了鸡鸣峡,那边有两条道,右边是一条荒僻小道,据说可通大姚,不过路途多猓猡窟穴,极少有人经过;左边一条道便是我们来路,直达金沙江口,看情形我们紧赶一程,早点渡过金沙江。虽然不能到会理州,在松坪关歇宿,一样本乡本土,也算到了家了。’

    “趟子手正指手划脚地说着,忽听得松林内哧的一声,恍惚见一条黑影从树上飞下,一眨眼,便没入深处不见了。趟子手心里乱跳,上官旭一个箭步,窜入林内。后面一行舆马,经前面趟子手向伙伴们一打手式,顿时约住人马,停在松林口外。云海苍虬跃进林内四五丈远,仔细察看,也看不出甚么动静,疑惑是猓猡一类的生苗。这种猓猡,天生黑铁似的皮肤,不论冬夏,全身精赤,只前面小腹下系一块兽皮,窜山越涧,矫捷异常。或者在林上掏些鸟卵,采些松子,听见林外走到大队人马,故而飞身逃走,也许有的。

    “刚想返身出林,通知众人不必惊怪,猛又听得鸡鸣峡内角声大起,山谷一响,尖咧咧的怪声,直传出松林外来。上官旭喊声不好,一顿足,施展轻功,一个‘乳燕穿林’的身法,直穿出林外。举手一挥,喝声仔细!镖行趟子手们,立时弓上弦,刀出鞘,把轿马急急退出一箭之地。忽喇喇一圈,上官旭布置好镖趟子,刚一转身,面向林内,忽然松林内山摇地动的一声怪喊,松林深处树上,纷纷溜下无数奇装异服的人来。

    “一个个发似飞蓬,形同恶兽,也有一身精赤,只腰间围着一块豹皮的,也有半身缠花花绿绿番布的,也有乱披着虏掠来的女子裙衫,露出一大段黑臂腿的。手上兵刃也各式各样,有几个背负飞标,身拥巨盾,有几个扬着像刈草镰刀般的弯形巨刃,最多数每人各挺一支极长的光竿标枪,活似一群山精海怪,乱嘈嘈的一齐拥出林外,黑压压贴林一字排开,指着前面镖趟子,手舞足蹈,语音啾啾,浑同鬼叫,却不侵犯过来。

    “上官旭一看这群妖魔鬼怪的东西,大约是生番一类,望过去大约有百数人,似乎一群乌合之众,并无为首之人,心想这群似人非人的东西,懂得甚么江湖道义,只可大开杀戒,凭自己这柄厚背阔锋八卦刀,给他个硬杀硬闯,就怕好汉敌不过人多,事情未必这样容易,也许这群东西封住路口,似有所待。

    “果然又听得林内步履奔腾,一阵吆喝,林外的番苗霍的两下里一分,闪出中间道路,倏又拥出二三十个精壮番苗。一色短衣劲装,花布缠头,跨刀执枪,双龙出水式,左右斜分,又是齐口一声怪喊,立时从林内先飞出一顶红罗伞,伞后跟着一顶山兜子。这种山兜宛似江浙游山用的藤编凉轿,由四个山精似的番苗,抬着山兜,举步如飞,直抬到草地空旷处,屹然站住。轿子后面,另一个番苗,高举一柄红罗官伞,罩定山兜。上官旭等定睛一看坐在轿内的人,不禁咄咄呼怪。

    “原来藤兜上蒙着一张大虎皮,中间坐着一个怪物,头戴软翅纱帽,身披圆领红袍,一张黑里透紫的蟹壳脸,左耳却带着一个大金环,高颧拗鼻之间,嵌着一对满布红丝、凶光慑人的环眼,衬着一嘴青虚虚的胡碴子,格外显得丑怪绝伦。纱帽忒小,浮搁着脑后,摇摇欲坠。大约红袍也不称身,在轿下露出一大段黑毛腿,套着一双搬尖牛皮番靴,看年纪不过三十多岁。

    “山兜一停住,兜内怪人,两眼盯在镖趟子马鞍上插着的镖旗,那杆镖旗紫缎里子,金线绣出一条虬龙,飞云托爪,隐着上官旭的外号————‘云海苍虬’。

    “那怪物两眼盯着镖旗,看了半天,忽然一指镖旗,呵呵大笑道:‘原来这批红货,是成都宏远老镖行的买卖。喂,你们有一外号叫云海苍虬的老达官在这儿吗?如果没有来,只要像个人样儿的,也可以请过来谈谈。’

    “上官旭一听怪物招呼,挺身而去,遥向怪物微一抱拳,朗声说道:‘云海苍虬便是在下,阁下何人?有何见教?’

    “轿内怪物面色一沉,猫头鹰似的怪眼,在上官旭身上骨碌碌转上几转,身子一动不动,发出破锣般声音说道:‘原来你就是云海苍虬,幸会,幸会。俺便是嘉崿州吾必魁,外号飞天狐。俺们不像你们汉人,说话讲虚套,江湖上许多假仁假义的勾当,俺也弄不上来。俺们开山见门,你们成都宏远镖行的名头,俺也有个耳闻,仗着手腕灵活,一帆风顺,已经发了财。你们来时经过此地,我也知道,不过我不是绿林道,并不仗着硬摘硬夺养活儿郎。老实说,平常货色还不在俺的心上,哪怕你金银堆成山,俺不愿意时,休想俺正眼看它一眼。惟独这批红货,俺这几天正有点用处,却要借用一下。你是知趣的,咱们好见好散,只要留下这批红货,你尽管带着全班人马走你的清秋大路,以后咱们相逢,俺定有一份人心。如果你不甘心,要比划比划,也未始不可。不过我替你想,那是多余,最好不翻脸,免得人财两失,摘下了宏远的老牌子。俺同你无怨无仇,实在也不愿意这样做。这完全是俺一片好意,言尽于此,你自己斟酌罢。’

    “这一番话,几乎把上官旭肚子气破,仰天大笑道:‘你倒想得週到,可惜老夫不是三岁孩童,江湖上有名人物,不知见过多少,却没有听到飞天狐三字。难道说,凭你身上这套四不像的官衣,唬得住人吗?’

    “飞天狐两道黄眉一扬,陡然大喝一声:‘住口!’只见他两手一按兜轿的杠子,两腿平着一飘,人已轻飘飘飞落轿外。大脑袋上单摆浮搁的那顶小纱帽,居然纹风不动,可见轻功很是不弱。飞天狐在上官旭对面一站,林外黑压压一群番苗,齐声怪喊,势如潮涌,平举着麻林似的长杆梭標,便要包围上来。上官一急,抽出厚背阔锋八卦刀,向背后趟子手们一招呼,便要先下手,擒贼擒王。飞天狐若无其事的向拥上来的群苗举手一挥,一声猛吼,那群番苗倏又一步步向后退回。

    “飞天狐指着上官旭笑道:‘俺懂得你们汉人臭排场,讲究单打独斗,死而无怨,对不对?好!咱们就这么办,你且等一等。’说罢,一伸手,摘下纱帽随手向后一掷,抬轿的一个壮苗,一伸手接住,接着又脱下红袍,随手一团,又掷向身后。这一脱帽卸袍,显出黑油油一个大脑门,只一撮黄发散披在脑后,原来是一个卸顶的大老秃,所以显得脑袋特大。内衣穿一套米黄紫花布的紧身密扣兜挡散腿衣裤,腰束一指宽的鲨皮软板带,斜挂一具鹿皮镖囊,鼓鼓的不知装着甚么暗器。只见他按了一按镖囊,接着松开腰中板带,克叮一声,右手向外一抽,眼前一亮,竟从板带夹层内,抽出面条似的一柄军刃,原来是一柄三尺多长的缅刀,随手一甩,笔也似直。

    “上官旭蓦地一惊,这怪物竟能用这种兵刃,怪不得他这样卖狂。幸而我这柄八卦刀份量重,谅还搪得住他。因为这种缅刀锋利无比,平常的军刃,遇上便折。上官旭识得缅刀厉害,因缅刀也可猜测用刀人的功夫不弱,心想今天劫数当头,哪怕名在人不在,也不能栽在这怪物手内。

    “上官旭已看出飞天狐不是好相与,把全付精神提了上来,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预备决一死战,面上不动声色,依然微微笑道:‘老朽路经宝山,想不到幸会阁下。既然阁下话出口,凭功夫留下这批红货,老朽当然奉陪。只要赢得我手上八卦刀,不要说这批货物,连我们一大堆活人,任凭处置。倘然……’

    “飞天狐业已听得不耐,喝声:‘休得噜苏。今天叫你们识得飞天狐的厉害。’语音未绝,哧的一个箭步,欺到跟前,竟把上官旭看得老迈无能,一迈步,踏中宫‘猿猴献果’,雪亮刀锋从下而上,点到咽喉。

    “上官旭看他狂傲到如此地步,真是门缝看人,把人看匾了,心里一气,须眉磔张,故意不搪不封,等到刀离身上二三寸,霍地步法一变,身形一转,刀锋贴身滑过,更不怠慢,趁敌人刀已走空,身子整个向前欺到,脚下一换步,口中一声猛喝!刀风飒然,金背八卦刀,力沉势猛,向怪物右腕砍下。

    “飞天狐口中嘿的一声,双足微点,趁势‘苍龙入海’,身随刀走,斜纵出六七尺去,一翻身,左掌一按刀背,嗖,嗖,嗖,几个连环进步,又復欺到身前,一霎时便对拆了几招。

    “上官旭已知道这人武功确实不可轻视,手上这柄缅刀,又贼又滑,刺扎多,劈割少,有时还当宝剑使唤,竟猜不出是哪路刀法。这一纳闷,未免格外留神,把一柄金背八卦刀,上下翻飞,施展开压底功夫,同飞天狐翻翻滚滚,战了不少时候,兀自不分胜负。

    “可是飞天狐一片刀光,宛如星驰电掣,滴溜溜围着上官旭乱转,一点破绽没有,而且还越战越勇。上官旭就不然了!上官旭功夫虽不弱,无奈宾主异势。林外黑压压一群山精似的番苗,只要一拥而上,自己身子被飞天狐牵掣,难以兼顾,十几个趟子手,如何抵挡得住?未免提心吊胆,心挂两地,加上上官旭年纪比飞天狐大得多,心里一沉不住气,未免招数发出去打了折扣。战到分际,两鬓挂汗,竟有点抵挡不住。虽然如是,也只可一死相拚。后面一般趟子手,各各眼珠睁得铜铃般大,一颗心提到腔子,眼看再有片时,老达官云海苍虬要活活累死,命伤缅刀之下。

    “正在危急当口,忽听得来路高冈上,鸾铃锵锵乱鸣,现出两匹枣红色骏马,驮着两人,都披着大红风衣,宛如两朵红云,从岭上一路飞驰而下,直冲战场。眨眼之间,人马俱到。马未停蹄,第一匹马上,一个面庞清瘦、须眉疏朗的老者,人已跃立鞍上,向这面大喊一声:‘上官兄不必惊慌,瞽目阎罗来了。’一面喊,一面卸下风衣,随手迎风,捲衣绞成一束,向肩上一搭,随着马蹄奔骤之势,两足在鞍上一点,‘独鹤冲霄’飞起马头一丈二三尺高,在半空里两臂一抖,两腿一拳,一个‘黄莺穿柳’,头上脚下,直向上官旭、飞天狐两人中间飞堕。离地还有六七尺距离,手上拿着捲成一束的风衣,向下面两人中间举臂一抖,呼的一声,飞天狐、上官旭二人不由得两下里一分,瞽目阎罗借着风衣一抖之势,仍然头上脚下,轻轻落于地上,正立他两人中间。

    “这一手轻功提纵术,便把飞天狐的气焰压下三分,连那边一群番苗,也看得齐声惊呼起来。这边趟子手原都认识瞽目阎罗,知道这人便是赫赫大名成都总捕左鉴秋,也就是上官老达官的好友。巧不过,在这要命当口赶到这尊救星,把提到腔子口的一颗心才沉了下去,不过同来的第二匹马上,还有一个魁梧中年汉子却不认识。此时依然稳坐雕鞍,一动不动,注视着飞天狐的举动。这边瞽目阎罗,已同飞天狐答上话了。

    “原来上官旭已战得神疲力尽,外带急火上攻,热血涌沸,眼看就要栽在飞天狐手上。万幸瞽目阎罗当先骤马赶来,在马上看出情形不对,大展身手,急智解危,等得两下兵刃分开,彼此停手,云海苍虬才认清老友左鉴秋赶来相救,这一喜非同小可,可是自己用力过度,元气大伤,面红气促,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勉强提住的一口丹田气,到这时不免随着人的精神一弛,立时满眼金星乱迸,一张嘴想说话时便觉不好,慌一回头,哇的一口热血,冲嘴而出。

    “幸而瞽目阎罗挡在前面,已同飞天狐答上话,飞天狐全神注在瞽目阎罗身上,没有看出云海苍虬的动作。那边趟子手已看出老达官情形不对,慌赶过来两个趟子手,把云海苍虬夹在中间,扶回镖趟车马队内,权且休息养神。

    “这里飞天狐已怒发上指,怪眼圆睁,正向瞽目阎罗一叠声喝问。瞽目阎罗满不在乎,微微笑道:‘你不用问我来历。我先请教阁下,同那位老达官为甚么争斗起来?我替你们和解和解。’话刚出口,身边脚步声响,从身后转过一人。瞽目阎罗一看,正是并马同来的滇南宁州婆兮寨禄土司禄洪。

    “禄洪为人精细,起初跟着瞽目阎罗驰马下山,并不立时跃下马来,待看清了四周情形,又看出飞天狐面目,正是自己认识的吾必魁,想起旧事,怒上心头,才抛马离鞍,紧趋几步,转出瞽目阎罗身前,戟指叱道:‘吾必魁,你还认识我么?想不到你又在此地作怪了。你还记得当年被沐公爷兵围嘉崿(滇西地名),身败被擒,眼看身首两分,死在刀下,也是我年轻心热,念在同为土司,兔死狐悲,替你百般求情,才蒙沐公爷赦你死罪,革去土司官职,交地方州县严加管束。可恨你不念你禄大太爷恩重如山,革面洗心,反而偷偷逃走,逃入阿迷州狮王普辂的巢穴,同普氏狼狈为奸,无恶不做,害得我受你拖累,大受省城官宪批评,遂疑惑我私下同你勾结。这几年我受此不白之怨,全是你作成我的,正恨着没有地方去找你理论,想不到冤家路窄,会在此地碰上。看情形大约你在此地占山为寇,想硬摘硬夺,虏劫镖趟子了。这个好,他们的事先搁在一边,我同你这笔旧账,咱们先算一算清再说。’说罢,手按腰刀,双目出火,盯着飞天狐,似乎立时便要拚个你死我活。

    “飞天狐看清禄洪时,也是一愕。一忽儿凶睛乱闪,指着禄土司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华宁州禄小子,你不提沐家,咱们倒有商量,你一提姓沐,不瞒你说,我这几年东飘西荡,吃尽奔波之苦,就为的是姓沐的死对头,早晚叫姓沐的识得飞天狐的手段!我如果不把沐家老少洗个干净,誓不为人!还有那石屏龙在田,一心替姓沐的保镖,叫他不要做梦!眼睛睁开了,瞧一瞧现在我们滇南苗族的情形,不是从前的情形了。几个出类拔萃的苗族英雄,哪一个不要姓沐的命?龙在田也是我们苗族里边的一个好汉子,何苦蹚这混水?禄小子,你也是机伶鬼,同姓沐的又是至亲,趁早回头,我们还可另眼相看,否则,我们对待姓沐的手段,便要临到你们头上了。这是我一片良心,信不信由你们。至于眼前一档事,倒是小事一桩。老实对你说,这几天我想送人家一笔重礼,凑巧他们自己送上门来,这批红货正合我用途。同他们说好的,他们不懂面子,居然想同我比划比划,但是你禄小子无端跑来一搅和,倒弄得我有点为难了。喂,禄小子,你如果想用你腰中那柄刀来解决这档事,那是妄想!你这一点微末道行,老实说,在我面前实在有点不配!这不是卖味,大约你肚里有数。不过我这人最讲恩怨分明,谁教我从前受过你的好处呢?没有法子,今天我认倒霉,看在你昔日情分上,做个人情,一尘不染让他们安全过去,我送人那份重礼,只可另外想法。可有一节,这个鹰爪孙,却须留下。’说时一指瞽目阎罗。

    “禄洪吃了一惊,喝道:‘胡说!这是我新交朋友,成都左鉴秋,同你无仇无怨,留下怎么?’

    “飞天狐哈哈大笑道:‘我正唯他是成都鼎鼎大名的左鉴秋,才留下他的。事不说不明,好汉不做暗事,你既然同他新交,大约还不明白他的来历。我对你说,这人远在四川,同我确没有梁子。可是这几天,川边有头有脸的江湖好汉,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不切齿深恨!说是这人专门拿绿林当礼品,在官府面前去献殷勤。西川几个大官的红顶,都由左某手上,用绿林好汉的血染红的,坏在他手上的江湖人物,不知多少。最近他奉成都抚台密命,鬼鬼祟祟的到云南省城来,决没有好事,也许同沐家有点关系。他要经过此地,早已有人通知我,江湖上几个好友,请我助他们一臂,截住他,替以前坏在他手上的好汉报仇。我最恨这种为虎作伥的人,这桩事我不能不管。今天我再此地逗留,老实说,大半为的是他,那批红货,算是顺手牵羊,所以那批红货我可以看在你面上,放他们过去,至于这个人,劝你不必多管闲事了。’

    “飞天狐这样一说,禄洪真有点气馁。自己原知道飞天狐武功非同寻常,近年听说投入秘魔崖鬼母洞九子鬼母门下,本领又增强了好几倍,自己确非敌手。自己同左鉴秋也是新交,彼此相见,没有几天,不知左鉴秋武功怎样,一时心里真有点委决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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