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年青
“从此我流浪黔滇两省,眨眨眼就过了二三年左右。
“这二三年中间,我葛师叔祖依然找不着踪影,就是我义父仇家,也无法探出一点痕迹来,连师祖无住禅师是否尚在大觉寺住持,屡托便人探听,也无有消息,虚度光阴,一无成就,有时常想回转大觉寺,总觉无颜见人,满腹牢愁,弄成这样穷酸模样。不过受尽风霜,历尽崎岖,决不敢错走一步,为匪作歹,区区此心,尚不负昔日无住禅师谆谆教诲之意。
“近几月胜境关一带驻扎大营,各土司兵马云集,桃花峒玉皇阁一带,顿成热闹处所。我恰游到此处,可是这几年到处浪游,身边一百两银子所剩无几。有一天,万分无聊之际,忽然想起无住禅师平时遇有疑难之事,常常卜卦决疑,颇有神效,名叫先天神数,常对我讲解其中神妙之理,我也学得一点皮毛。现在飘泊了二三年,一无所成,眼看要穷途落魄,何妨虔诚拈算前途吉凶,究竟仇家落在何方?焚香通诚以后,卜成一卦。说也奇怪,当时拈算卦象,不过略知卦象尚吉,似有贵人扶助。但是一见将军,此刻又想起前卦,才知先天神数,确有道理。”
这时龙土司听他滔滔不绝的讲来,默然倾耳,不发一言,此刻忽又听得讲到先天神数,不禁问道:“怎见得有道理呢?”
金翅鹏说道:“无住禅师的先天神数,与众不同,据说还是少林达摩祖师的秘传,本名达摩先天神数。因为避祖师爷的名讳,所以去掉前面二字。那时我依法卜成这样一卦。”一面说,一面用牙箸醮着酒,在桌上写出“三”两个字,指着上一面字说道,“这是乾卦,乾为天,属阳。下面是巽卦,巽为风,属阴。上乾下巽,阳阴合参,卦名为‘姤’。姤,遇合之义,有利见大人之象。圣人周易里明明写着,‘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将军请想,这卦象,岂不明白着今天承蒙将军抬爱的一番意思么?最奇连将军的尊姓都明指出来了,这是圣人传下来的金科玉律,不是学生可以随意胡訾出来的。”
龙土司酒杯一放,两手拍得山响,呵呵大笑道:“奇,真奇!岂止我的姓,连姓带名,一字不错,都包括在内了。”
金翅鹏一愕,慌立起身,连连打躬,口里说道:“草野无知,实不知将军名讳,信口冒犯,尚乞将军曲宥。”
龙土司大笑道:“嘿!酸气腾腾,又来了,快替我坐下!不要说你是远来的人,就是云南的老百姓,大约没有一个不知道独角龙王,但是我的官名在田两字,知道的便不多了。话又说回来,你这鬼画符,我倒信得及,就是先头你对公爷所说拆字变了王八,有趣得很,几乎把我肠子都笑断了。大约你从那天自己卜卦起,就仗拆字为生了。”
金翅鹏微笑称是。
龙土司道:“我们公爷也最喜这一套,有时出兵打仗,和一般幕僚祷天卜卦呢,有时还真灵。现在你的来历我都明白,你所说的滇南大侠,也是我生平最崇拜的人物,可惜无缘相会。至于你念念不忘的替父报仇,如果我可以帮助之处,定必尽力而为。你从此暂息游踪,同我一块儿回石屏金驼峰去,咱们盘桓几时。我们金驼峰同滇南大侠隐居的哀牢山相近,也容易替你打听葛大侠的行止。目前岑土司陷你的公文,不必置怀,我自然有法替你开脱。此刻你暂在这儿,只管自己喝酒用饭,我还要到公爷那边去看看,顺便了结你的事。再说还有那个红孩儿,不要看他小小年纪,里边恐怕还有点说处,我们公爷还真爱惜他,我也要过去替公爷料理一下。”说罢,带了几个头目,匆匆自去。
这里金翅鹏胸怀大放,进来几个军健,伺候他吃喝不提。
且说独角龙王龙土司安置了金翅鹏,心里暗暗得意,在他自以为这样礼贤下士,可算得英雄气派。原来龙土司虽然是个苗族,却是个直爽的汉子,只要这个人被他看中,立时推心置腹,百折不变,尤其对于武功高强的朋友。在一般云南土司堆中,确是鹤立鸡群的人物。这时兴匆匆到了沐公爷大营,他是沐公爷心腹,不待通报,直入公爷起居之所,一见内帐明烛辉煌,棋声历落,就知沐公爷酒后茶余,同幕僚们消遣一局。有人遂说,这是儒将派头————武侯弹琴退敌,谢太傅赌棋下城,很有些大道理哩。独角龙王却不管这些,大踏步走进帐中。
沐公爷纶巾便服,斜倚隐囊,指着独角龙王笑道:“在田来得凑巧,我正想派人找你。此时我已命人提那名囚犯,叫做甚么红孩儿,咱们再细细盘问盘问。我看那孩子长得不俗,他自己又说得离奇,不能不问个清楚,免得戮及无辜。你看怎样?”
龙土司答道:“公爷主见,确是不错。就是那个金翅鹏,此时经职司屏去左右,仔细一盘问,原来是一个侠肝义胆的汉子。”接着就把金翅鹏的细情,删繁摘要地说了一遍,又替金翅鹏说了许多好话,最后还求沐公爷开恩免罪,允许金翅鹏暂以土司府头目名义,拨在龙土司营内差遣,日后有功,再行升赏。
龙土司的请求,沐公爷没有不准,却笑道:“照你这样说来,此人非但通晓武功,而且精于术数。最难得还是他的心术,在这颠沛之中,居然能恪守师训,并不仗恃武艺为匪作歹,这一点就非常人所能。你既然赏识一番,倒要好好看待,将来定可做你的一条好臂膀,你可以得到知人善任的侠誉了。人才难得,这人我暂赏他一个都司职务,叫他在你的部下听候差遣。老夫闲时,你带他来见一见,也许老夫有事,用得着他。”
龙土司唯唯称是之间,暗暗替金翅鹏欢喜,顺便又替他谢委,正这样说着,刑具叮铛之声,由远而近。一忽儿,几个军弁带进红孩儿来,跪在当地。沐公爷一推揪枰,俨然端坐,几位幕僚同龙土司雁翅般侍立左右。
沐公爷端详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红孩儿,你白天立誓自明,说是绝非匪类,而且匪首就是你的仇人,小小年纪,有这样胆量志气,却也难得。不过你不把始末情形说明,本爵虽然有意成全,也不能马马虎虎开发你。你如果害怕走漏消息,这儿都是本爵心腹,你尽管直说出来,只要说得入情入理,本爵不但赦你无罪,还要成全你报仇志愿。再说,你这样年纪,绝没有了不得的本领。想那匪人党羽众多,你这样胡闹,岂不白送一条性命吗?你此刻不妨把本爵开导你的一番话,仔细去想一想再说。”
地上跪着的红孩儿,微一抬头,两只点漆的眼珠,骨碌碌向上一转,觉着上面沐公爷满面慈祥,句句打入自己心坎,究竟是个小孩子,心里一感动,想起自己的委屈,小嘴一裂,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沐公爷一笑,向两旁军健喝道:“扶他起来,站着说话。”
红孩儿被军健一提臂膀,趁势站起,一咬牙,忍住眼泪,朗声说道:“公爷这样开恩,犯民虽年幼无知,也觉感激不尽,哪敢再有隐瞒,自蹈罪戾?白天耳目众多,不敢直说,犯民确有难言之隐,现在蒙公爷加恩开导,只可据实禀告。犯民姓左,名昆。父亲左鉴秋,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瞽目阎罗,其实他眼珠并不瞎,天生两眼白多黑少,两眼望上略翻,就与瞎子无异。因为身充四川全省总捕头,时常领着海捕公文,到处缉捕飞贼剧盗,就撮着明杖,翻着白眼充算命先生,有时到苗夷麕集的地方,还多带一个串铃,多背一具药箱,就是一个江湖走方郎中。四川的贼盗,跌翻在我父亲手中,可以说不计其数,因此瞽目阎罗的外号就传遍江湖了。这样同盗贼结仇,自然难免,可是我父亲的武功,足可以制伏他们,所以四川有了我父亲,好几年没有猖獗的盗案,就是省城抚按大臣,也非常的器重,十分敬礼。
“这几年我父亲年纪已经五十出头,手底下提拔出来的徒弟们,也有不少,便向官厅告老,还怕住在四川,仍难清静,特地同我母亲隐居邻省贵州毕节县飞钵峰下。我母亲却非汉人,飞钵峰犵狫冲一族,便是我母亲的娘家,我父亲隐居飞钵峰,一半也是我母亲的主意。哪知隐居飞钵峰,享受清闲岁月不到一年,四川官厅便起了滔天大祸。原因是滇北吐蕃原是化外之国,也算中国附属,每隔几年就要进贡天朝。进贡之物,除吐蕃土产珍品之外,必定有几件特殊的宝物,献媚天朝天子。
“这一年,吐蕃使臣押送进贡宝物,内有一件古今稀有的奇宝,这件奇宝是一盆万年青。万年青是南方植物名称,绿叶朱果,异常好看,江南人家,差不多都有一盆万年青,搁在天井花坛上,搬家时节,还特地拂拭干净,放在船头上,取个吉利的意思,但是吐蕃进贡的一盆万年青,却是整块翡翠琢出来的,直径二尺六寸高,横宽不过一尺多一点。最奇是下面花盆完全是羊脂白玉,周围雕镂细笔山水,盆上万年青的阔叶,却又是通体透水绿。最难得丛叶中间,矗立着一簇朱果,共有九颗,晶莹夺目,赤如火霁。整块的东西,居然分出三样颜色,白的真白,绿的真绿,红的真红。鬼斧神工,比真的万年青还来得绚丽辉煌,确是天造地设的稀世之宝。
“这件宝物装在一具水晶匣子里,外面又有一只金丝楠木箱子,再用黄缎重重包封。照进贡例子,贡物在吐蕃起程以先,必须由吐蕃国王开明贡物名目件数,奏明朝廷,经过御览,钦派两个内臣,专程到四川抚按衙门,坐候吐蕃使臣验明贡物,然后由两个钦派内臣一同护送进京。可是贡物一经验收以后,从此保护贡物的责任便在两个内臣和沿途地方长官的身上。
“这一次吐蕃押贡使臣,穿过滇贵两省,到了四川成都,由两位钦派内臣,会同抚按,仔细验收无误,预备过了一宵,第二天便护送进京,哪知便在这天晚上出了事了。别的贡物一样不缺,单单失掉了那盆万年青。这一桩祸事一发生,吓得两位钦差和成都大小官员,各各灵魂出窍,坐立难安。那时成都总捕一正一副,正捕头唤做通臂猿张杰,副捕头叫做勇金刚鲁天申,原都是我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门徒,出了这样大事,上面一层层压下来,当然责成在他们二人身上,一面将二人家小看押,一面加紧追查。虽然是照例的事,可是这次事关重大,也可以说是钦案,办得一个不利落,也许脑袋搬家。
“要说这正副捕头,平时也办不少疑难案件,成都很有名气。通臂猿张杰一身轻功、拳脚上也经过名人指点,尤其眼尖心巧,文武两方面都来得;那勇金刚鲁天申是一身横练,力逾猛虎,只是心直口快,举动鲁莽一点。这两人一智一勇,倒也刚柔相济,配搭得当。不过这一次的案子不比寻常,出事以后,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弄得两人每日好似上火山一般。上面两位钦差和抚按大员,急得要上吊。明知这种大盗手段通天,决非他们两人所能尅制,暗地里一商量,便想起我父亲来了。立时命两人备了重礼,带了抚按亲笔书信连夜起程,赶到毕节飞钵峰来,请我父亲二次出山,访盗破案。我父亲经不住徒弟们苦苦哀求,又碍着老上司的情面,没法儿,暂允暗助一臂之力,规定第二日同回成都,先到出事地点,踏勘一下。
“这天晚上,正在前屋款待门徒,一面喝酒,一面盘问万年青来踪去迹,哪知道在这当口,我母亲正在后面楼上卧室内,替我父亲整顿出门行装,一面还暗暗垂泪,这时我已安睡在床上。睡梦里,猛听噗咚一声巨响,将我惊醒,睁眼一看,只见我母亲在楼板上来回乱滚。我急忙翻下床来,蹲身抱住我母亲,细一看,咽喉里插着一枝小小的袖箭,疮口里紫黑的血,兀自汩汩的泛溢出来。我母亲这时已说不出话,颤抖的手指向楼窗口一指,便扎手扎脚的死在楼板上了。我急痛惊喊之下,佣人们已向前屋通报。
“一忽儿,父亲同两个门徒飞步上楼,一看人已没救,起下袖箭一看,原来箭杆上还捲着一张字条,匆匆一看,连条带箭藏入怀中,脚一点,人已平身飞出窗外,追赶贼人去了。那位通臂猿张杰也跟着一跃出窗,唯独勇金刚鲁天申大约不会高来高去,大吼一声,登登登翻身下楼,随手寻着一根枣木齐眉棍,拔门而出,也寻找贼人去了。楼上只剩我和两个犵狫冲苗族的佣人,看守死尸,只哭得我死去活来。昏沉沉的待了许久许久时候,我父亲才同张杰回到楼上,另外还有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却不见了勇金刚鲁天申,听他又哭又讲,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飞钵峰犵狫冲苗族,也有一二百户人家,已经算改土归流的苗人,饮食起居,同汉人大同小异,都住在飞钵峰深处最高处所。我父亲性喜幽静,不愿同犵狫冲苗族人时常来往,特地孤另另卜居于飞钵峰口山脚下,距离犵狫冲聚族而居的地方,有十多里路远近,所以我们住的山脚下,只有我们这所房子,孤寂异常。那天出了祸事,我父亲先自飞出窗外,一伸手,拈着椽子,人已捲上楼檐,立在屋脊上四面一望,恰喜秋月皎洁,净无片云,静默默鸡犬无声,只有屋背后山风微拂,一片枫林,飒飒作响,和屋下隐隐的哭声遥答。屋前一条直通峰外的沙土小道,被月光一照,宛如一线溪流,闪闪有光,却寂无人影,满眼一派荒凉萧瑟之象。
“这时通臂猿张杰,也跟踪跃上近楼墙头,手搭凉棚,屋前屋后,四周探看,门前呀的一声,有人大呼跃出,却是勇金刚鲁天申的口音,猛听得勇金刚又大喝一声:‘贼子,看你往哪儿逃?’接着脚步腾腾作响,似向小道追去。这时我父亲在楼脊上也看见一条黑影,从自己门口飞起,一跃丈余,好迅捷的身法,宛如飞鸟一般,几个起落,便已纵出老远。我父亲施展燕子飞云纵,竟从楼脊飞越过一重平里,落在前门山石叠就的围墙上,一垫劲,又复腾身而起,落于门前小道上,向前一望,噫!非但贼人无踪影,连追贼的勇金刚也不见了。
“这条羊肠小道为进飞钵峰的必由之路,两面都是陡峭的山壁,不过这条小道高低曲折,宛如螺旋。飞钵峰无非是当地的总名,其实十里一峰,五里一谷,山回路转,步步换形,门口一条小道,也不过一箭路便须拐弯,贼人想必已逃入山湾,但是勇金刚鲁天申脚下哪有这样轻疾,一忽儿的功夫,怎也不见影子呢?我父亲心里这样一转,哪有功夫再照顾别人,立时往前飞步追赶去。
“后面通臂猿张杰,稍慢了一步,跃出门外时,小道上已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张杰人地生疏,先四面一打量,看出别无叉道,师父和勇金刚当然追过前面山湾去了,身形一塌,刚想施展轻功,跟踪飞追,蓦听得前面路旁一株合抱的古柏上面,忽喇一声,一团黑影从树上飞堕,落在小道上,离自己立的所在,也不过两三丈远近。那团黑影飞下来,道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真如四两棉花一样。忽的黑影望上一起,才看出巍然人形,一语不发,卓立道上。
“这一下,吓得张杰几乎喊出声来,强自一镇心神,借着月色细看那人,通体纯青,面上还罩着一个黑色面具,中间露出一对灼灼放光的眼珠,盯在自己身上,左耳旁金光闪闪,似乎垂着一个杯口大的金环,身形魁梧,环抱胸前,卓然山峙,虽然一语不发,一种狠戾猛鸷之概,足能慑人。张杰突然遇见这个人,明知是行刺强徒,却不料没有逃走,师父与勇金刚反而追过了头,万一我独立难支,只有想法与他游斗,挨一时是一时。他们想必不久便回,那时三人合力拿他,谅他插翅也难逃。自以为主意千妥万妥,胆气一壮,嗖的从后腰里拔出一对随身办案的兵器来。
“他这对兵器是纯钢打就的铁尺,不过与寻常办案用的铁尺不一样,一头四方楞,一头枣核形,当铁尺使,也可以当判官笔使,每枝一尺五寸长,随身携带,颇为便利。张杰在这对铁尺上,用过多年苦功,今天便要凭这对铁器,擒盗破案。当下张杰兵器在手,左右一分,左尺一横胸。右尺一指蒙面人,喝道:‘朋友,你既敢找上瞽目阎罗的门,当然也不是无名之辈。为甚么做出下三滥的举动,暗地用冷箭,射死无拳无勇的妇道人家,这岂是江湖好汉所为?朋友,你此刻已身逢绝地,也用不着瞽目阎罗亲自出手,只凭张大太爷这对铁尺,就叫你难逃公道!识趣的束手受擒,随我到成都早早归案,张大太爷念在江湖义气,定当另眼看待,决不叫你受一点委屈。言尽于此,你看怎样?’
“蒙面人一声冷笑,身形微晃,已到张杰身前,两人相距已不过一丈左右。蒙面人身形不动,依然双臂环胸,却从面具内笑道:‘张杰,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居然敢在我面前发横,总算你胆子不小。你要知道,我从成都一路跟踪到此,如果要你两人小命,宛如弄死两个蚁蝼一样。老实对你说,像你们这两块废料,我真不值得下手,就是你们二人跪在面前,求我赏你们一刀,我还顾惜自己的宝刀呢。你不信,你且到那面墙脚下一看你们伙伴,便明白了。”说罢,磔磔怪笑,声如枭鸤。
“张杰听得吃了一惊,明知勇金刚已遭毒手,而且敌人这种势派,明明有恃无恐,凭自己能耐,万非敌手,心里未免胆寒。可是敌人已经对面,说不上不算,硬着头皮也要干他一下。心里这样电闪似的一转,冷眼看敌人,依然若无事似的抱臂而立。张杰抽冷子身形向前一窜,左手铁尺一恍敌人眼神,右手铁尺用足力量,向蒙面人胁下点去。这一手其快如风,眼看铁尺枣核尖,已点到蒙面人胁下,只要一吐劲便中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呵腰,微一凹胸吸腹,两臂往下一沉,霍的野马分鬃,左手似勾,如封如闭,两手立掌下切,疾如电闪。这当口,通臂猿张杰劲贯右臂,连整个身子也往前直送,其急如箭,满以为这一手出其不意,十拿九稳,哪知到了分寸上,用劲一送,距离蒙面人胁下竟差了一二寸,劲力一卸,喊声不好,满想撩招变招,敌人掌风飒然疾下,竟已切在右腕寸脉,痛如刀截,满臂酥麻,哪还拿得住兵器,铛的一声,右手铁尺斜飞出去五六尺远,落在山脚石坡上。
“张杰咬牙忍痛,急忙用左手铁尺撒花盖顶,身形老子坐洞,往后倒撤去五六尺远,再一转身便拔步奔逃。蒙面人猛喝一声:‘小子,逃哪里去?今天叫你们认得我的厉害。’语音未绝,一个箭步,已到张杰背后,一足飞去,便要取通臂猿性命。
“在这危机一发当口,猛听得后面一喝大声:‘强徒休得逞凶,照镖!’一支三棱透风镖挟着一股锐利金风,已到蒙面人身后。
“好厉害的蒙面人!顾不得再取张杰性命,趁势一迈步,左足不离原地,身形斜塌,‘回头望月’,举手一抄,便把三棱透风紫金梭抄在手内,身形一起,像陀螺般一转,呵呵大笑道:‘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语音未绝,哧的一声,第二支紫金梭又向上盘袭到。
“这次蒙面人不躲不闪,喝一声‘来得好’,把抄着的紫金梭扣在掌心,左肩一耸,右臂向下一穿,也把扣着的紫金梭回敬过去了。巧极,准极,一丈开外,半空中一来一去的两支紫金梭碰了个对头,克叮的一声脆响,火星一冒,一齐跌落道旁。两镖落处,风声飒然,宛似巨雕的一个黑影随镖而到,悄然飞堕,身形一现,道上立定一位清瞿老者,那便是我父亲瞽目阎罗左鉴秋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