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春饼
清明育种,谷雨插秧。
天气晴,温度渐渐升高,秧田里的禾苗长势很猛,一天一个样,健壮的很。谷雨节气将近,乡人们便晓得,要开始插秧了。
罗水林拿出后仓中竹编的高箢箕,准备明早去挑秧。李兰香也要去,前几年她怀孕生育,再加上两个孩子年幼离不得人便没有去,如今知了事好带些,方便下田了,于是嘱咐宝珍宝珠,明早需早起,与爹娘一道去田里。
卯时(五点)鸡刚叫,两夫妻就起了,罗水林洗漱后先行去田里拔秧,李兰香快手快脚地做好早饭,把两个女儿叫起来穿衣梳头洗漱,三母女急火地吃完,再去秧田把罗水林换回来吃饭。
来到田间,姐妹俩被安置在田边垱上的树下,李兰香还从家里拿了个草席方便她们休息。宝珍与宝珠瞌睡还没醒,坐在草席上连连打哈欠,实在是起的太早,没过一会儿,便又头靠着头坐着睡着了。
秧田里灌了水,李兰香扎起裤腿,赤脚下田拔秧。以前宝珍没穿越来时,还以为古代女子都是如书上写的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田间的活计都是由男子独力完成,女子得谨守礼节,不得露面赤足之类;穿越后方知,规矩是有的,但只针对于社会中上层的女性,而社会的下层百姓们才不会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乡人们只知,天时不会等人,为了不饿肚子,农忙时播种收割都是全家齐上阵才能干完的。
譬如宝珍家有八亩水田,两亩旱地,另还有十五亩山地。这八亩水田,若是一人耕种,一天只能插一亩,还没有算上从秧田拔秧,再把秧苗挑去另外一处水田的时间,若真一人独干,即使是精壮的汉子,也需足足十天才能做完,所以乡下的农妇们,为了生活,是没有那种刻板的礼节规矩的。
两夫妻一人在秧田拔秧,一人在水田插秧,搭配得宜。
李兰香拔完两担的秧,望了望顶上的日头,便知道该回去烧午饭了。她在水渠里洗干净手上脚上的泥巴,再把两个在地头上捉虫摘花的女儿拎起来带走。
午饭做的简单,前一日摘的香椿芽洗净,敲两个鸡子同炒,便是一道香椿炒鸡蛋;又在蒸饭时蒸了一节腊肠,熟了后切块装碗,也是一道有滋有味的好菜;另还煮了一锅素冬瓜汤。
做完饭不急着吃,她找出几个瓦罐,把菜、汤、饭盛进去,又用篮子把碗筷装了,一齐提去田里吃。宝珍与宝珠也被分配了任务,两人共提一只大水壶。
走到水田处,李兰香招呼丈夫上来吃饭,此时日头正盛,罗水林弯腰在田里插了一上午的秧,腰都快断了,身上的衣裤也湿透,分不清是泥水还是汗水。
他走上来洗了手,先接过李兰香递给他的汤大喝一口,然后紧挨着宝珠坐下。
宝珠这小丫头鼻子灵,一闻到父亲身上的汗味儿就弹起来了,捂着鼻子大叫道:“爹爹好臭!”
罗水林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故意装作去搂她,宝珠惊叫着左躲右避,又被李兰香瞪了一眼,骂:“乱说话,怎么能说爹爹臭呢”。
“本来就臭!”宝珠躲在宝珍身后顶嘴。
一家人就坐在田埂上吃饭,日头正好,和风煦煦,空气中满是青草香气,又夹带着一丝湿润的泥巴的土腥味,让人安心。
宝珍咬一口腊肠,扒一口饭,是咸香油润的滋味,香椿炒鸡蛋也好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上头的味道,可惜宝珠不爱,她觉得香椿是臭椿,无法消受,只挑碗里的鸡蛋吃。
吹着风吃着饭,宝珍忽然想起上一世的小时候。虽然她是孤儿,但是国家福利很好,孤儿院的院长和护工阿姨们对她也很好,读书学习都和普通人一样,安排就近的学校读。记得小学时,学校组织了春游,那个时候她无比地羡慕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他们会给自己的孩子精心准备许多的吃食,平常不许吃的零食也可以拿来一起分享,而她只有一个装着白米饭和菜肉的午餐盒。
现在想来,她不是羡慕其他孩子们有零食可以分享,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同学的父母对自己孩子那热切深挚的爱,那种爱,是她所独缺的。现在,她好像与当时的同学们有了共感,也体会到了那份爱的重量了。
宝珍掩去泪意,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唔,真的很香!
……
罗水林李兰香夫妻俩夜以继日地赶工,插了六日的秧,终于是把八亩水田全种完了。这个时候真的是腰也快断了,每日晚间回家洗了澡躺床上,都要两个女儿帮忙捶背踩腰,宝珍负责一个,宝珠负责一个,也算是为小家做贡献啦。
最后一日做完活从田里回来时,日头还高悬着。李兰香想到这几日为图节省时间,都是做的快手菜,辛苦许多日,也是该好好进补一下,犒劳犒劳五脏庙了。
她收拾妥帖,取了一袋子铜钱去了镇子上,镇子离栗花村不远,走两刻钟就能到。虽说是镇子,其实就是个大一些的村落,由于坐落的位置比较好,在附近几个村的中间,于是便承担起了每五日开一次集的作用。
今日没有集,不过镇上有固定铺子的天天都会营业,李兰香来肉铺称了一斤半的猪肉,又去专门点豆腐的女子家,买了两张湿豆皮。
赶春忙,猪肉涨了价钱,原先只需九、十文钱一斤,现在涨到了十二文一斤,买完猪肉与豆皮,共计花费二十二文。
回到家先把猪肉清洗处理一下,将皮与肥肉切下来熬油,瘦肉分作两半,一半拿碗装着倒扣起来,吊到悬挂在梁上的篮子里,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放一日不会坏,可以留作明日炒菜吃;另一半瘦肉切成细丝,把辣椒去了籽,一同炒,便是一盘青椒肉丝。
韭菜是出门前便叮嘱宝珍宝珠择好洗净的,李兰香不放心她俩,又用清水洗了一道,再把韭菜切成段,湿豆皮切成丝,煎好的鸡蛋也切成丝,三个菜样一起炒制为一个素炒。
李兰香将两盘菜端到桌上,让宝珍去叫在大房家帮忙插秧的罗水林回来吃饭。
趁这会儿功夫,把炒菜前醒发好的面加些热油进去搅拌均匀,再切成面剂子擀成面片,抹点油叠它个七八片,再擀开擀薄一些,最后架上锅蒸半刻钟,春饼皮便做成了。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虽是暮春,但现在吃春饼也不算迟。
罗水林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还剩些余晖,屋子里不够亮堂,他便和兰香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去。宝珍和宝珠一人一头,妄想把长条凳抬起来,奈何身量太小力气不够,使出了吃奶的劲都没抬起。
忽然手上一轻,原是罗水林拎走了,一个臂弯夹着一条,轻轻松松的。他笑这两姐妹:“这条凳一个十来斤,全是实松木做的,你们俩个加起来都不晓得有没有五十斤,还想抬凳子,等大了再说吧。”
晚饭坐在院子里吃,李兰香取了春饼皮,问两个女儿要吃什么馅儿的,宝珍想吃肉,便卷了青椒肉丝的馅进去包着吃,宝珠是都想要,于是就给她一样夹上一点,宝珠接过卷好的春饼,张大嘴“嗷呜”一声咬下一大口,可美了。
李兰香问:“爹娘那边的田还有多少没插完,要不要明日我过去帮忙呐?”
老两口加上大房,有十三亩水田,而且孙婆子年纪大了,已经不再下田插秧,只有三个劳力,的确是种的辛苦。
罗水林卷着春饼吃得带劲,嘴里含糊地回她:“不用,现在宝银也大了,能帮着拔秧,这小子精力足,帮不少忙,我估计明天再插一天,就能干完了。”
“那就好。”李兰香笑,现在也没别人,她调侃自己,“我真是隔太多年没下过田了,这几日天天弯腰,我感觉一直起身,头就发黑晕眩,要真让我明天再去做一日,我都怕自己倒在田里。”
宝珍听完若有所思,头晕加眼前发黑,倒是蛮像以前的她青春期贫血的症状。
“现在没事吧?”罗水林放下饼,拿手去探她额头。
李兰香缩起身子躲他,急忙打他手,“哎呀你这手,油腻腻的往我脸上摸。”又看他实在担心,白他一眼,“就是一时累着了而已,歇歇就好了。”
“哦。”罗水林重新拿起饼子吃,瓮声瓮气地说道:“那这几日你不要早起,多睡会儿,我来做早饭。”
李兰香听后甜蜜一笑,用沾了油的手去拧他耳朵,“算你还有良心。”
宝珍和宝珠在旁边看,学着娘亲撒娇,“算你还有良心,哈哈哈。”于是被李兰香逮到,一人赏了一屁股巴掌。
笑闹声中,伴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光,一家人又结束了平常而又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