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粿
晚间吃罢饭,罗水林在后仓房量出要用到的稻种,装进一个大布袋,然后去担了两桶水倒进一个大瓮中,再将布袋浸泡在瓮里。
宝珍宝珠跟在后面看他做事,宝珍前世没种过田,自然不晓得种田有哪些步骤,于是知耻下问:“爹爹,为什么要把谷子用水泡着?”
罗水林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这是浸种嘞,人要喝水,种子也要喝饱水,这样才会出芽嘛。”
宝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前她都以为播种只要把种子撒进土里就行,有阳光有水有养分,植物自然就会生长,倒还不晓得种植原是一门大学问,要如此的劳心劳力。
种子浸泡了两日,提出来沥干水,倒在地上摊开的竹晒垫上,放在阴凉处,再用稻草盖住用以保温,两日后种芽就冒出来了。
这个期间宝珍宝珠是非常关注的,日日都要去瞧有没有发芽,今天一大早看到谷子上冒出了白白的小尖儿,宝珠高兴得不行,立马便把罗水林拉过来,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罗水林暗笑,其实他是早就晓得的,本是早起便要播种,但想到两个女儿今日还没来瞧,于是特地留到她们起床,随她们开心一下。等吃了早饭,他就把发芽的稻种洒去了秧田。
耕完田布完秧,农忙就暂停一会儿,耐心等秧苗成长即可。这时,清明节也到了。
一大早,宝珍宝珠便被李兰香从被子里挖出来,给她们穿了一身新春衣。
现在天气暖和起来,薄褂子也可以穿出来了。宝珠摸摸胸口的盘扣,又扣扣下摆的花纹,甜蜜蜜地问娘亲:“娘,今天怎么穿新衣裳呀?”
李兰香边铺被子边应她:“今天要去拜太公太婆,穿上新衣裳让太公太婆认认人,以后啊,多保佑我们家宝珍和宝珠。”
宝珍靠在床边,她身上穿了和宝珠别无二致的衣裳,一身天青色的细棉褂子和长裤,下摆绣了几朵粉色小花,衣服的袖子和裤脚都是往里收了边的,等她们身量长大还可以拆了线继续穿。
上辈子宝珍没亲人,自然没祭过祖,这还是她头一次正正经经地过清明。
早饭是去老宅吃,祖母孙婆子做好了吃食,就等他们一家到了,再开饭。
孙婆子的年纪已经五十五岁了,身体还是很健壮,头发花得也不厉害,看起来很有精气神。她的老伴罗老头比她大两岁,身材很精瘦,因为长年累月地种田,被晒得黝黑,脸上堆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很锐利,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凶,所以宝珠最怕他。
此时罗老头蹲坐在院门口扎毽子,彩色的鸡毛插入鹅毛管子里,再缝进带铜钱的布片上,一个漂亮的毽子就做好了。
今天早上起了浓雾,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罗老头盯着眼前的雾,里面慢慢显现出了几道人影,是罗水林一家人到了。
“阿公。”小姐妹一齐喊他,宝珠更是喊完就躲到李兰香背后去,怯怯地从娘亲腿边偷看他。
罗老头立马咧开嘴笑起来,上前去牵宝珠的手,“宝珠诶,看看阿公手里有什么?”
他的手耍戏法一样在宝珠头上转几个圈,然后停到宝珠面前,“看,是不是我们宝珠上次想要的毽子呀?”
毽子一出现,宝珠立马就忘记了害怕,开心地任罗老头把她牵进了屋。
人到齐便可以开饭,孙婆子给神龛装点了香和烛,供了饭,然后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堂屋饭桌旁就餐。罗老头孙婆子坐上首,大伯罗水森和伯娘葛月红坐左边,罗水林夫妻坐右边,下首坐着宝银、宝珍、宝珠三个。
饭桌上摆着一大碗蒸水蛋,一盘子油渣炒咸菜,一碟子萝卜干,一碟子腐乳,还有一蒸屉蒸好的清明粿,主食是熬得稠稠的白粥。
宝银很有做哥哥的样子,主动给两个妹妹盛了粥,又殷切地一人夹了一个清明粿。
“快吃快吃,先吃清明粿,好吃的不得了。”
孙婆子端起碗喝粥,一脸慈爱地看孙子孙女们吃东西。
这清明粿是采了野艾蒿来做的,剁碎了和糯米粉、籼米粉拌在一起,揉成绿色的皮子;里面的馅儿今年做了两种,一种是甜口的花生芝麻馅,一种是咸口的腊肉丁豆干馅。
宝珍吃到的是咸口的清明粿,外皮很软和粘牙,吃起来有些微苦,是属于艾蒿独特的味道,里面的馅儿很香,腊肉丁蒸熟后,油脂渗进了豆干里面,嚼起来油香肉香豆香都有,的确好吃。
宝珠则吃到了甜口的清明粿,里面的花生是炒熟后碾碎了的,芝麻也是炒熟后磨成了粉,这两种作物原本就香,炒过以后更香,而且花生碎给其增添了沙沙的口感,馅里面掺了糖,吃着甜香甜香的。
两个人吃完手中的清明粿还想再吃,孙婆子便不许了,因着这粿的外皮是用糯米粉做的,孩童肠胃弱不好消化,不能一下子多吃。
听到不能再吃,宝珠的嘴巴就嘟起来了,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刚刚送她毽子的阿公,想让他帮忙。
罗老头摆过头假装没看到,继续喝他的粥,这下宝珠希望落空,也只能乖乖吃饭。
吃完早饭便要出发去山上祭祖,祭祀的东西一应都准备好了,大伯罗水森还带了锄头和柴刀,罗水林提了一个畚箕,此时浓雾还没散。
越往山上去雾越浓,现下已入春,各种毒物也出来活动了,怕遇上蛇,罗水林两兄弟便拿着锄头和柴刀在前面开路,宝银也捡了根棍子左敲右敲,跟在旁边保驾护航。
山路不好走,雾气带来的露水也重,于是宝珍被大伯娘抱着,宝珠被李兰香抱着,两个人都没有下地。
这里山上种的树大多是松树和油茶树,都是当地乡人重要的经济作物,松树油可以做松油蜡烛,油茶籽可以榨山茶油吃,每户人家都有分的山地,也是属于农民个人的资产。
宝银走在前头,很快就发现了好东西。
“阿嬷,有茶耳朵!你看你看!”他指着油茶树示意孙婆子,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爬树的样子。
孙婆子昂起头仔细瞧,果然在油茶树顶上发现了几朵茶耳,不过嘛……
“不好吃,这茶耳朵红色的,一点都不泡(pāo),吃起来还涩嘴巴。”
宝银听完果然卸了劲儿。
然后又听到孙婆子喊:“老大,把你左手边那棵树的枝儿勾下来,上面有几朵可以摘。”她眼神还挺好使,一下就在另棵树上找到了几朵白胖白胖的茶耳。
老大罗水森听他老娘的话,用锄头勾下顶上的树枝,把茶耳朵摘了下来,足有一小捧。
这茶耳朵是油茶树的果子或者叶子病变后形成的,分为两种,一种是紫红色的,叶片瘦味道又涩,另一种是白色的,叶片厚且味道甜,都可以吃,也只有这个时节才会出现。
宝银把他爹手上的茶耳朵接过来,欢快地给宝珍宝珠一人分了一朵。
宝珍不急着吃,她以前没见过这东西,于是把茶耳朵拿在手上细瞧。手上的茶耳朵圆润饱满,白白胖胖,看起来很水润,她尝试着咬了一口,甜脆甜脆的,有点像在吃茶味的莲雾。
沿着山路一路走过去,也找了一路的茶耳朵,边走边摘边吃,把三个娃娃都给吃美了。
因着栗花村和相邻的棠下村坟地都在一处山上,再走一段路,慢慢就能碰到同村或邻村相熟的人一齐上去祭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