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景棠与薛禾娘谈了许久,最后以一件绣品一两银子的价钱谈妥了,其实慈溪景氏的仿画绣也算得上闻名遐迩,不过景棠涉世未深,这样的成交结果实在令她惊叹。
薛禾娘也不是那般贪便宜的人,仿画绣本就难求,她本来就做好了下血本的决心。
高兴归高兴,只是这仿画绣面积还是小了些,她坚持把价钱涨到了半两银子,并承诺,若是盈利高,卖出去的钱自己三,她七。
然后禾娘又拉着景棠的手好一阵拍,“是姐姐贫气了 ,前阵子来这里卖绣品的实在太多了,今早又因那些个小蹄子的手艺实在差,便恼得很,待你也没一个好脸色。”
“姐姐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薛禾娘虽然这般说着,但收的绣品和该给的工钱也一个没少,她嘴毒心软,几乎是说完了那番话就后悔了,所以她又跑去寻景棠,好在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
景棠摇了摇头,她很能理解薛禾娘的处事方式,“我明白的,姐姐不必自责。”
薛禾娘在建康只身一人开了绣坊,况且红禾绣坊还收留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女,这已经是她很敬佩的事了,若没有些气性,该如何在这偌大的建康立足呢。
只是景棠买卖绣品,第一个自然是要拿出自己最为精巧细致的技术,这绣法好看但是也费时。
薛禾娘表示理解,她瞧着这眉眼温软的小女娘是越看越喜欢,她去柜台拿了二两碎银来。
景棠被吓到了,自落难,她哪里见过数目这般大的钱财,她推拒,但薛禾娘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这是绣品的定金,收了姐姐的钱,可别想偷卖给别人了。”
她稍稍怔愣了片刻,抿紧了唇点头应好,手里的银子似乎在隐隐发热,热源顺着经络滚滚流至心口,烫的她险些再落泪。
云施在绣坊门口等着,本来满腹怨气,却猛然察觉到另类悲痛的心绪。
误以为景棠又受欺负的云施正打算疾步冲进去,但往里一看,二人竟牵着手走了出来。
景棠吸了吸鼻子,拉着薛禾娘的手依依不舍,“禾娘姐姐,多谢你。”
薛禾娘笑得合不拢嘴,她边说边给景棠拭泪,“谢什么,你这小娘子莫不是水做的,看这泪珠子掉的。”
“同为女子,我知道尚未站稳脚跟有多困难,在建康有何难处,便来找姐姐。”
看着二人惺惺相惜的画面,云施有些不解,结合那份情绪,方才明明该是她蹙眉抿唇的样子,可阿棠看起来很欢悦。
“喂,你这小郎君,往后可别欺负你这水灵灵的妹子。”
被突然点名的云施转眸看向薛禾娘,“她不是我妹子。”
薛禾娘听罢,又相较了几眼二人的面容。
景棠忙解释道:“姐姐,云郎君确实不是我的兄长。”
“那便是更欺负不得了,他眼睛都要黏你身上了,怎么还郎君郎君地唤呐”薛禾娘掩唇笑得欢快。
景棠涨红了脸,不敢再轻易开口。
调笑也要适度,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景棠才告了别,与云施走在回家的路。
街上熙熙攘攘,落日余晖映在整座城,笼灯高高悬在各个楼阁上。
许是因薛禾娘的那番话,景棠轻垂螓首,心中还是有些羞怯难堪,一路上也没说话。
当初奇巧村也有类似之事,就在景棠想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时,身旁人唤她,“阿棠。”
景棠惊醒,“啊?”
少年的眸底清明,半张俊脸掩在阴影之中,一副思考状,“方才她让你哭了,为何你还那么开心?”
景棠以为他会提起那些令人在意的揶揄话,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云施补充道:“明明一开始你很怕她。”
她掩去面上的不自然,笑着答:“禾娘姐姐为人善良,只是嘴上有些不饶人罢了,我起先确实误会了她,但误会解开,就没事了呀。”
“禾娘姐姐还买了我们的绣品,不值得开心吗?”
似是疑虑得到了答案,云施点了点头,“开心。”
景棠话不自觉多了些,“我娘亲便是这般的人,幼时我不爱学女红,便央求着爹爹带我偷偷溜出府玩。”
“不过我与爹爹总是被娘亲发现,我娘舍不得罚我,便去罚我爹爹。”话落,她笑意盈盈,似乎沉浸在以往的幸福回忆中。
云施安静地听着,街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建康城一如既往的安逸。
景棠忽然想知道云施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如此想着,她便问了出来,“云郎君的爹娘是什么样的?”
她一直以为云施是游历天下的侠客,但种种迹象表明,她的猜测似乎是错的。
云施沉默许久。
就在景棠担忧地在想,是不是说到他的难处时,云施才慢慢开口,“都不重要,也不值得去说。”
他的语调淡然,像是一阵轻飘飘的风,随意到让人觉得荒谬。
景棠不禁想起谢拂尘在奇巧村的那番话。
「在你昏迷时,云公子对谁也是置之不理。」
在她欲细想之际,远处传来尖叫声。
“马受惊了!快跑!”
周遭的人瞬间乱作一团,慌不择路地往回跑,景棠被人推了一把,狠狠撞进了云施的怀里,云施下意识握住她的双肩,手中盛着种子的布袋被甩了出去。
景棠鼻尖被坚硬的胸膛磕得生疼,她的视线越过云施的肩头,只见那发了疯的马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二人,她破声大喊:“后面!”
云施单手抱紧了怀中人,眼中闪过冷厉,掌中流光聚拢,欲转头时,箭矢破空而来,银光闪过,堪堪擦过他的面庞,直直射向了疯马。
随着一道悲鸣声,马匹应声倒地。
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望着满地狼藉,景棠心有余悸,再一抬眼,她惊呼地去抚云施的脸庞,“你受伤了。”
云施颧骨处多了一处细细的血痕,血珠顺着轮廓汩汩流淌,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定定地望着不远处那支羽箭的主人。
执弓之人是身着烟墨色金松纹狐皮大氅的男人,距离实在远,只能看见他挺拔如竹的身姿,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那人似乎慢悠悠朝这里掠视了一眼,便把弓箭交给了身旁的护卫,躬身进了车厢。
景棠见他目不斜视,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策马飞舆的华贵马轿离去的影子,她放轻了声音问:“是那人救的我们?”
比起说是救,云施更觉着那人是故意是有意为之,他后知后觉抬手去碰面上刺疼的伤口。
景棠倒吸一口凉气阻止他,“别碰,我们去医馆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