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丹阳于府。
梳着羊角髻的小丫鬟一碗接一碗的粥正有条不紊的分发，但随之越来越多饥肠难耐的难民向前拥挤，小丫鬟手中的碗被人粗鲁地夺过，她尖叫一声，狠狠地被人推搡在地。
难民们见状立刻上前哄抢，施粥棚瞬间乱作一团，小丫鬟顿觉不妙，她连忙爬起来不断向后退，果然盛着粥的锅不知被谁拉了一把，伴着巨大的动静，热腾腾的白粥悉数洒在地上。
难民们抢红了眼，也顾不上烫，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用手抓起往嘴里塞。
小丫鬟红着眼睛，哆哆嗦嗦与同行的丫鬟赶紧往府里跑。
“她们跑了！她们不给我们粮食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难民们霎时朝几个小丫鬟的方向追。
于府门里有一男子带着手持棍棒的家丁大步流星地走出，难民们早已饥肠辘辘，面对棍棒也毫不退缩。
在嘈杂混乱的街道旁，俊朗少年冷眼看着这场闹剧，须臾，他转身离去。
他穿过几条暗巷，走进一间客栈，径自上了二楼的某个雅间，他驻足门前抬手敲了敲。
“进。”
得到回应，他方推门而入。
雅间内雕木窗旁坐着位貌若菡萏的女娘，她的视线自窗外景移来，见是他，面庞上浮起担忧神色，她上前几步轻蹙着细眉问道：“云郎君可有受伤？”
云施摇了摇头。
几日前，他们三人来到丹阳城，结果没想到丹阳城的情况竟如此严重，在街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不知从何处前来避难的四方难民。
他将手中提着的干粮递给了景棠，“阿棠。”
丹阳城的整体物价飞涨，绿檀和那些姐姐们买的帕子钱，她又将原本的衣物当掉才有了些碎银，虽然她以往不懂市场价钱，但如今就连一个包子也要几十文钱，多少荒谬了些，客栈的吃食让景棠更是不敢想象，谢拂尘说近日城中不安分，尽量让她少出去，买干粮这种事只能让云施代步了。
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动静，是谢拂尘。
“丹阳的城外难民又增加了，今早太守又下令城中禁止出入。”谢拂尘将门反锁，神色有些凝重。
景棠沉默。
难民愈发多，只能说明南周战事节节败退。
丹阳城之前收取难民繁多，城中又因商人溢价，导致抢劫盗窃案频发，官府怕是早就自顾不暇了，若北楚军攻至此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些时日，谢道长是去调查这些了？”
谢拂尘坐在二人相对的位置，“没错。”
景棠关切道：“道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虽然能力有限，但我也想出一份力。”
谢拂尘神色舒缓，“景姑娘不必忧心，也不是什么棘手之事”话落，他的视线落在了景棠怀中的干粮。
景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抿了抿唇，将干粮朝他的方向摊开，“道长要吃些吗？”
三人坐在桌前相顾无言，见面前二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景棠率先将油纸拆开，试图暖场，“云郎君和道长也饿了吧，快吃些罢。”
云施默不作声先拿出馒头咬了一口。
谢拂尘视线跟随云施的举动而移，见他吃了便转开了视线，却不料恰好迎上了景棠的目光。
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种他不吃，她也绝不会下口的固执。
他哑然失笑，“景姑娘不必顾及在下，在下已修得辟谷，平常不吃口食也无碍。”
景棠愣了愣，讷讷低喃，“这样啊”怪不得除去那块糖饼，这些时日都再没见他吃过东西。
她抬手拿出有些发凉的馒头，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口感干硬，她就着茶水才勉强吃下去，待完全咽下后才开始吃第二口。
说心中没有落差是假的，即使极力在告诉自己，乱世之下不能使娇气性子，但她还是不争气地去想爹娘。
这粗面馒头哪能卖到十文钱？
景棠气呼呼咬了一口手中的大块馒头。
谢拂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无声淡笑。
等二人吃得差不多后，谢拂尘才开口说起自己打探来的情报，“城中如今状况，其中少不了丹阳太守的暗中推波。”
“我在太守府外蹲点了几日，府外重兵把守必有猫腻，凭我一人难以调查，或许真的需要你们二人的帮助。”
景棠与云施对视了一眼，后者从她眼中看出激奋，于是云施看向谢拂尘道：“你说便是。”
谢拂尘正襟危坐，“此事或多或少有些危险，若二人觉得不妥，便告诉我。”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自是能看出景棠为人善良，别人只是助之一点小恩小惠，便总惦念着还与对方，云施则是纵容她之人，这般的组合他确实有些担心。
难得可以帮谢拂尘的忙，景棠自然满口答应。
“想必二人都知城中各路商货严重溢价之事，我便不多赘述了，虽无铁证，但至少有八成现有的证据都指向丹阳太守。”
“此次下山虽并不是因此事，但修道者斩妖除魔的根本便是为了保护世人”
谢拂尘说到这里，眸中悲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景棠有些动容，“我理解道长，战乱下百姓们人心惶惶，若当真是丹阳太守，本应庇护安抚城中子民，却趁人之危发国难财，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官。”
谢拂尘语气笃定道：“太守如今肯定是高度警惕，而我需要你与云公子先去故意打草惊蛇，到时，他们肯定会派出一部分人去追。”
“而剩下的那些人，我一人足矣。”
云施反对道：“不可。”
景棠虽然被谢拂尘的话激得心潮澎湃，但她深知自己孱弱的精力，与云施一同行动，便是害了他。
她清楚谢拂尘的用意，他这般同她商量，一是在关照她渴望参与的心思，二是想让身手不错的云施助他。
望着云施顾及她的忐忑神情，她忍俊不禁道：“夜里太黑了，我有些怕，便不去了。”
“你们二人一定要小心。”
谢拂尘像是早就预料到地笑道：“那今夜景姑娘便在客栈歇息罢。”
语罢，他悠悠朝云施看去。
后知后觉反应被摆了一道，云施皱了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