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似是受了巨大打击,景棠眸底湿润又空洞,花容月貌的小脸上此刻毫无生机,却是更惹人怜爱了。
蛇妖对她的面庞更甚满意,“小丫头,故事也听完了,你也该做好被我剥皮的准备了。”她轻眯蛇眸,未给景棠反应的空隙,硕大的蛇尾便猛地向她袭来,掀起的劲风直接将洞内唯一照明的火把吹灭。
“我会带着你的脸活下去,而你就永远待在这里吧!”
在眼前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景棠看见了朝她而来的蛇尾,她瘫软在地无法行动,只能颤着双手无力地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啊———!!!”
突如其来的雷鸣震耳欲聋,一阵细锐的尖叫也一同划过。
“雷劫怎么会?!!”
蛇妖的声音透着惊恐响起。
耳鼓被震得生痛,冰冷的液体溅在景棠的面上,她慌乱地胡乱抹去,却不是想象中血腥味,确认自己不是被剥了皮,在庆幸的须臾间,嗡嗡作响的耳边传来阵古怪声音。
景棠扶着石壁连忙站起,可洞穴内一片漆黑,她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出口,整个洞穴都在抖动似要坍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她绣鞋的浸湿。
是水流,整个洞穴被雷劈穿了?
虽然没有搞清状况,但景棠飞快反应过来沿着墙壁寻找出去的路。
可水位已盖过景棠的膝盖,浸了水的裙摆极沉,石洞表面此刻光滑的很,她脚下一滑跌进了水里,她暗叫不好,但水流湍急却异常柔和,弱水缓缓流动,裹挟着她冲向洞穴外。
景棠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直到远远看见一抹光明,她才红了眼眶。
她活了下来
视野豁然开朗,景棠踉跄着从水中站起,她这才注意到这个石洞处于河流上游处的瀑布后方洞穴,十分隐蔽,下游水位浅,即使她坐在河里,也只到她的腰部。
原来天亮了。
万里晴空,碧霄之上点缀着几朵洁白的云,清脆悦耳的声声鸟鸣浅浅响起,雨后的彩虹悬在天边,一点也不像是经了雷劫的样子。
景棠边走上岸边将黏在面上两侧的青丝拢到耳后,浸透的衣物紧贴肌肤,难受极了。
她抬首茫然地环顾周遭的的山明水秀,心中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在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她要如何在乱世中继续活下去又该何去何从?
景棠忆起昨夜昏迷中感受到的那抹微弱的温热与那些素未谋面的无辜女娘,即使从未相见,她的心头也不禁涌起阵阵酸涩。
她提起裙摆,朝石洞方向跪去,然后看向万里晴空的天际,双手合十祈祷道:“此间既真的有神明存在,那景棠在此虔诚祈佑,若有来生,愿那些姐姐生于云行雨施,天下太平之世。”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抬手拭去,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她想忍住,可短短一日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无法再保持镇定,明明昨日的她明明还在娘亲的怀里撒娇。
用哭的方式宣泄许久,景棠才擦干了泪水。
事已至今,她也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的事实。
她伏在溪边望着水中倒影,头发早就凌乱,琉璃海棠簪斜斜插在松散的发髻里摇摇欲坠,眼睛也红肿的厉害。
她拿下簪子,无助地抱住膝盖坐在原地,爹爹曾经说过他们此次避难是要去京都建康,虽然她不知具体在何处,但总归是在建康的周边城镇,只要她走出这里,找到有人烟的地方,询问建康的方向那她大抵是有机会寻到爹爹娘亲的。
而那蛇妖曾经说过她挖过妇人心腑的事,那么这不远处定有什么村子或者城镇,她用簪子简单挽了个发髻。
只能先离开这个地方再做打算,刚入春的阳光本不应如此炙热,但在她思索之时身上的衣物却差不多快烘干了。
景棠用手遮住阳光,仰头眺望着远方,她曾见书中写“荒芜之地顺水而下方可”。
本以为看得那些闲书里的知识,她一辈子也用不上的,景棠苦笑着站起沿河向下行走。
绣鞋踩在溪边细碎的石子,发出咯哒咯哒的碰撞声,景棠甚至自暴自弃地在想,还不如死在那蛇妖手里。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有些懊恼,有多少人丧命于那妖怪手上,又有多少人想好好活下去。
思绪游回,她发觉不知何时周围的环境像是变了一般,明明还是那个明媚景象,但显然静谧了许多。
似乎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景棠看向被风刮动的无声树枝绿叶,然后视线落在了前方隐隐发着光的石洞。
她缓缓蹙眉,又忽然想起那蛇妖说过的话,难道前面就是她口中所说的灵洞,难道如今便是进了这结界内?
她尚不知鸠占鹊巢是何方之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不想主动招惹是非。
景棠一路返回,生怕下一刻后方就会窜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来。
逐渐,鸟鸣风声逐渐恢复,潺潺流水萦绕在耳畔,景棠觉得世间的声音再没有比现在的这些动静再好听的了。
温煦朝阳的阳光散落在地,透过枝繁叶茂,斑驳树影映在景棠过分白净的面容上,一阵风平静地吹过。
“低头!!”
一道厉声划破长空,景棠愣了一瞬,不待脑中转动,她已原地蹲下。
她堪堪躲过突如其来的巨烈劲风,属于她的一缕青丝在她惶惑的眸中徐徐落在地上,她猛地向后望去,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它正嘶吼着扭动蛇身欲向她再次冲来。
“快走!”方才提醒过她的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景棠回过神来,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反应过来连连后却至方才途径的结界。
危在旦夕,她顾不上矜持端庄,提着裙摆扬声朝那少年喊道:“跟我来!”
她的叫声吸引了躁动的怪物,巨蟒嚎叫一声,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巨大的蛇头张大了血盆大口直直地向她身后咬去,景棠身子一歪,她整个人被带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头上传来的沉闷轻哼,让她瞠大了眼眸。
几滴血珠自眼前划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指挥道:“快去前面那个石洞里!”
少年脚步一顿,手上用力将她扛在肩上,脚尖跃起便踏进了方才的结界。
伏在他肩上的景棠脸红了一大片,但此刻不是扭捏的时候,她咬紧了唇,手紧紧扒着身下人的薄肩,回头瞧了眼缠绕在结界外发狂的蟒蛇。
确定它闯不进来,景棠推了推身下人的肩膀,“可、可以放我下来了。”清泉击石的悦耳嗓音犹带后怕的轻颤。
他立刻驻足,将她轻轻地放在平坦的石子路上,景棠脚一沾地立刻和他拉远了距离,她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双手交于胸前屈膝行了一礼,“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回应她的却是无边的沉默,半晌,景棠轻轻抬眼,映入眼帘的是清隽朗月的面庞,精致的眉眼如天上望舒般清冷,此刻那双深邃星目正炯炯凝着她看。
景棠征了一瞬,他的视线过于直白也过分失礼,在他的注视下,她修长洁白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绯红,见少年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受伤了。”
“无事。”
清越嗓音响起,景棠才重新看向他,她欲言又止,只将自己贴身用的手帕送了过去。
他接过,垂眼看向他血肉模糊的手臂上,然后又看了看她。
景棠倏地反应过来,忙道:“若是不嫌弃,我来给郎君简单包扎一下罢。”
见他点头,景棠才重新将手帕拿在手里,去看他的手臂,窃蓝色的衣料被蛇妖咬破了两条细细的破口,周旁点点猩红让她呼吸微窒,她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碎为布条的衣料拨开,露出被咬伤的伤口。
触目惊心的血肉外翻,伤口处还在汩汩流血,极为狰狞可怖。
景棠包扎得指尖一顿,愧疚之心油然而生,若不是他替自己挡下,受伤的便是自己了,她不由放轻声音问他,“疼吗?”
少年凝着她摇了摇头,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只是沉默着看她纤细的手指在帕子里打转。
系上结后,景棠收回手,“好了。”
少年附和般地再次点了点头。
景棠有些好奇地侧眸偷偷瞧了他一眼,从脱离危机,她总是觉得身旁人有些古怪,但细想一番,除了有些寡言少语外,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必是游历江湖不拘小节的少侠,不知怎样与女子相处罢。
况且方才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
巨蟒的袭来让景棠心中后怕,但细细想来,突然出现的巨蟒,致人于死地的招数以及对她有分外的执着。
约莫就是那蛇妖的真身了。
想到这里,她将视线移至身后的灵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