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幸存
她将手伸给了姐姐，而那只伸出的手，正是拿着干粮的那个。
姐弟俩很明显的愣住了，我也愣了一下。
很明显，我和那对姐弟一样，都没想到满穗过去，只是为了给他们一块干粮。
我将目光投向了满穗的脸，想要看一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而令我意外的，则是她的脸上只是笑容，一种她从未有过，我也从未见到过的笑容。
她的这个笑容并非是真的笑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笑容里藏着悲伤，与怀念。
满穗见姐姐并不收下，便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反转过来，把干粮塞进了她的手心。
而那名名跪在地上的女人，此时已经抬起了头，她的头发凌乱着，见满穗这般做，先是愣了一下，又连连磕头道谢：“谢谢恩人……谢谢…谢谢……呜…”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谢谢”两个字，似乎再也无法说出别的字了。
“不…不必这样了……”满穗的目光躲闪着，她不愿，或者说不敢去和这位母亲对视。
女孩看着手里的干粮，眼眶有些红了，她用自己微弱的力气把干粮掰成了三块，分了两块给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
“这乱世之下…都是为了活命的可怜之人。”我不禁感叹一句。
……的确，在这乱世中，哪还有人是为了自己而活呢？谁都身不由己，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万岁爷，还是一统兵将的李闯王。
万岁爷要因为闯王而头疼，闯王还会因为战事而苦恼。
他们都是如此，我们尚亦如此，无非是所遇的境地和所要担心的事情各不相同罢了。
在这当今天下里，每个人，都是将脑袋挂在了腰间，稍有不慎，即是永远的闭上双眼。
“…如何称呼？”满穗对着狼吞虎咽的女人开口，女人瞥了一眼满穗，接着拍打自己嗓子，强撑着咽下去了干巴的干粮，回答道：“叫…叫我为沈氏就好了…我，我夫君姓沈……”
“沈氏……嗯。”满穗和我都默默把这个代称记在了心里，至于为何没有本名…？可能是“沈氏”用的太多了，便成为了本名吧。
“沈氏…这个镇子……发生了什么事？”满穗趁机切入了主题，想看沈氏能否给他们提供一些有利信息。
“咳咳，咳咳咳…”沈氏三两口把剩余的干粮咽下去，接着对满穗回答道：“我、我们这个镇子…它名为‘出官镇’。”
“也是近几年刚刚改的，因为我们这镇上出了个官儿，结果…结果刚当官没多久，就不知道因为啥…得罪了陕北那边的一个大官。”
“得罪了大官……”我默念着这句话。
陕北那边还有着什么官员吗…？闯王没有去清剿，抄家？他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放任这些朝廷官员为非作歹，除非，是他遇上麻烦事了，无心管辖。
不过，这个官员藏的倒也是够深，连着两代的闯王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现在，应该也是看闯王去了洛阳，就不再掩饰了。
“然后呢…？”我继续询问。
“呜…”女人呜咽一声，她继续说下去，但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在畏惧，又是在愤怒。
“之后，这个狗官…他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之后，派人来杀我们全镇的人…呜呜…呜……”
“稍微小一点的，弱一点的男人都被杀了，就地砍头…强壮一点的，都被抓去做了苦力…”
“我、我们是因为我的丈夫……他把我们带到了远一点的地儿，我才逃过去了…呜呜呜…他跑远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等等，既然你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为什么又要返回来？”满穗打断了女人的哭泣，找出了漏洞，发问道。
“恩人…这世道，没粮，没钱…活不下去啊…呜呜呜！我们就是回来碰运气，找吃的，找能卖钱的…挨家挨户的找…”女人哭着说道，的确，在这乱世，没有钱粮，即便是活着也不可能一直过下去。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杀你们都劫匪是官派来的？而不是看见了你们镇子，就过来抢劫一番，再杀人灭口。”满穗虽然勉强同意了刚才的说法，但不代表她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疑点。
“………柳儿，你过来…给恩人解释…恩人、我也是听我的女儿所说的…”女人把名为‘柳儿’的女孩拽过来，让她解释。
“……”柳儿怯生生地瞥了满穗一眼，又看了看我，脚步略微有些局促紧张的挪了挪。
“无需害怕。”我对她说了一声，但是…好像她更害怕了，支支吾吾地不开口。
“好啦好啦…你别那么凶，看把人家吓的都不说话了。”还是满穗站出来了，她温柔的摸了摸柳儿的头，接着骄傲地瞥了我一眼。
“……”
这小崽子…罢了，习惯了。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长气，接着抱胸，静静看着这个柳儿要说些什么。
在满穗的安慰下，柳儿这总算是开口了：“我…我当初跟娘走散了…然后、然后就躲在了一个烂屋子里，只看见了十个左右的劫匪，杀了很多人…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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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穿绿色布衣，有些贼眉鼠眼，低着身子，手持一把匕首的男人和一个较为壮实，体型有常人一倍，背后背了一个钝器的男人聊着天。
“哥，你说这单下来能赚多少钱？”
“你傻了？咱是受人家雇佣的，拿过来的钱都得给人家，赚不了多少。”
“嘶…那咱为啥不私藏点儿啊，自己拿着总比让别人拿着好。”
“你还是不懂…唉，罢了，我跟你讲。杀了这镇子里的人，咱得挑点壮实的去给这官儿干活，瘦点的，呵，没什么用，杀了便是。”
“但是我们没钱去在这一路上养活一群人啊，再壮实的，饿了三天一样得死。”壮实点的人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难不成，咱还要倒贴钱上去了？”
“这就是你不懂了，你想想，杀了那些瘦的，他们不是还有肉吗？人肉又不是不能吃…呵呵……”绿衣男子阴笑了两声，随即叫几个人，把地上已经被砍了头的人分成了肉块。
“也不知道这镇子是咋惹着了陕北那边的大官，啧啧，遭老罪喽。”几个碎嘴子的劫匪一边搬运镇子里值钱的东西，一边相互聊着。
柳儿害怕的缩着，也不敢探头出去看看那群劫匪有没有走远。
………
“之后…之后就是，劫匪们走了，娘跟我会合了…”柳儿低着头，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就畏畏缩缩地跑到了她娘的身后。
“……有头绪吗？”我看向满穗，她自然知道我在问她什么。
“…过来些，稍微有点，但是可能不准确。”我走到了她的身边，她便凑近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陕北那边的确有个官儿，他曾勾结了好多盗匪，给他打劫路人，来赚钱。”
“之后，他又派了税官，每年都要收税，甚至越收越多，我……我爹爹、就曾经被他的人打过。”满穗说着，不禁握紧了拳头，我注意到后，她又突然松开了。
“唉。”
我在心中苦叹了一句，果然在这乱世之中，从来不缺少像豚妖这样的人…若是有机会，我也必定会将它像豚妖一样放锅里煮的。
……
思绪重新被拉了回来，我对那个女人问道：“所以我刚才踹开门时，你的反应是因为认为我是那群盗匪？”
她嗯了一声，算是对我的问题给了答复。
气氛一时间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能和她们说了，她们也没什么话想和我们说。
双方都无言了良久，
最终，还是满穗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这些给你们拿着吧，不要不收，帮助你们也算是帮助我了。”
满穗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了些银两，又从我的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递给了那个女人，她并没有拒绝，因为这关乎着他和他孩子的性命
我没有做出反应，也没有去问满穗为什么要帮助这些不相干的人，因为我记得她曾有一个弟弟。
随后我就不敢往后想了，因为这触及了我内心最深的一个疤…
“谢谢，谢谢，呜呜，谢谢………”
刚将食物递给那个女人，她刚止住的泪水又重新流了出来，眼瞅着她就要继续磕头，满穗连忙将她拉住了。
气氛又安静了起来。
而这回，打破安静的是我。
“走吧，还有很多路要赶…”
满穗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跟着我走出了门外。
门外并不像我们刚进来时的一样安静，而是多了很多虫鸣声以及清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
“良爷，我有点冷了……”
或许是风的原因，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满穗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向我说道。
我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去关心她。
只是简单的将我的蓑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仅此而已。
清风将她的鬓发吹了起来，连同飘起来的，还有她身上的蓑衣，月光的照耀下，被吹起来的鬓发挡住的眼睛，隐约浮现出一丝水光。
当我们已经走了几十步之后，之前沉默了很久的小女孩冲出屋外，将双手放在了嘴的两边，摆出一副扩音的姿势，像我们喊道：“姐姐，叔叔，你们的名字叫什么？”
还未等我作出回答，满穗便半回头的向后说道：“呵…我们的名字不重要，而且…也没有名字，若非要知道的话。”
“你或许可以称呼我们为……”
“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