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运来
两人脚程不快,半盏茶的时间到了地方。
李冉一路留意到,村里多是土坯房茅草顶,少量的土坯瓦顶,而青砖瓦房只有三家。
赵家村四周群山环绕没有大江大河,一条小河不足一丈宽,自南向北穿过整个村落,河水不深倒是颇为清澈。沿着河岸两边都开垦了田地,种的是水稻,这会儿正处于孕穗期又好久没有下雨,农人们正不停的往田里灌水。而村里大部分田地零散分布在山脚下,由于是旱田,种的多数是小麦和苞谷,还有些种的是大豆。
穆大夫的家是族长家村口不住的旧土坯房子。茅草顶,有三间房子,已经好些年头没住人了,大晴天茅草都散发出阵阵霉味,许多拳头大的洞都铺上了新的干草。家具什么的基本没有,但遮风避雨没有问题。外间稍大的穆大夫在住,李冉被安排在东边的小间,虽然没有床,稻草倒是铺了厚厚一层,还细心垫了一块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床单。床单上一床芦花粗布的薄被洗得干干净净,叠成方块放着。
刘大麦从被子底下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献宝似的双手托起,凑到李冉耳边神神秘秘道:“你猜猜这枕头是什么做的?”
李冉接过布包仔细端详起来。普通的麻布口袋,颇有些份量,摸起来冰冰凉凉,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她笑着摇摇头:“大麦姐我不知道,不过天热枕着肯定舒服。”
刘大麦脸笑成了一朵花:“咱们乡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蚕砂,也就是蚕的屎。不要怕,蚕天天只吃桑叶,一点都不臭的,还有股中药味呢。咱们村养蚕的人家不多,这点我可是收了两年呢。我还掺了点野菊花,你枕着它保准你睡个好觉。”
李冉看她王婆卖瓜的模样,心里一阵温暖。
穆大夫没有出门,还是醉醺醺的样子。看到李冉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喃喃道:“昨夜喝太醉了?泄露了法术给小丫头片子疗伤了?不划算呀。”
李冉想起醉老头的口水味就犯怵,还是恭恭敬敬道了谢。
穆大夫看了她一眼,冷哼:“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想谢我,就让赵家小子给我补剩下的半壶酒来。”
“哎,好的,晚些我去催。”刘大麦答应的爽快,说着便要走。
李冉可不太想和老头儿单独一起,拉过大麦的手:“大麦姐,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哎,哪能让你干活,你赶紧进屋养伤吧。”说着,刘大麦就推着李冉往里屋去。
“大麦姐我出去走走,凉快凉快。”
“外面太阳大着呢,哪能凉快?我们都是夜里去河边凉快凉快。”刘大麦热情的挽着李冉,仿若多年的好友。附在她耳边道:”放心,白天我也能给你找到好地方,不怕有人偷看。“
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山路,两人到了一处便生芦苇的小溪,小溪水很清澈,石缝下的小鱼看得清清楚楚。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小溪上,仿佛星光点点。李冉换上了一身淡绿的儒裙,鹅黄色的小花绣在领口处,虽然不是新的,细棉布的衣裳在村里已是难得了。她刚从小溪里洗完澡,水珠在她白嫩的小腿上滑落,晶莹剔透。微风拂过吹起她鬓间的碎发,吹得她脚边的溪水泛起层层涟漪。
刘大麦眨巴着大眼睛,艳羡的道:“妹妹你穿上真好看啊!原来你这么漂亮的。赵家婶子真是把你当女儿了。心儿在的时候,这衣服也是舍不得常穿的。”
李冉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八九岁的孩子还没完全长开,依然显出美人的雏形来。白皙的皮肤,唇不点而红,头发乌黑又柔顺。尤其那双黑润的眸子,灿若星辰。
李冉有些惊讶,纤细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颊,这张脸这么陌生,又倍感亲切。
刘大麦捂嘴笑道:“洗干净还能变样了?自己把自己看呆了。你慢慢欣赏,我去找找有没有蘑菇。”说罢,挽起袖子往深处的林子走去。
李冉也蹲在溪边,洗起之前身上的衣服来。这套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能感觉到比细棉更柔软细腻,领口和袖口处绣了缠枝纹,虽然好几处划破了,还是比村里人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好太多。
突然,她的手指在衣服下摆感觉到一处硬物,而且一整圈都有。李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没有冒然拆开衣服,只用手指在缝线稀疏的一处抠出一个小口子。果然是金子,黄灿灿的细细扁扁的小金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忆着衣服的来历。
说来也是巧,就在黄鼠狼准备出林子找衣服的前几天。林子里大樟树的树洞里躲进了一对姐弟。当天夜里就有一伙蒙面人在林子里到处搜寻。眼看贼人越来越近,姐姐便换上弟弟的衣服,跑出去引开了来人。又过了两天,来了一伙侍卫打扮的人救起了已经昏迷的弟弟,姐姐的衣服也就遗忘在了树洞里。
也不知道那姐姐有没有逃过一劫。李冉暗想。手上不由的把衣服攥紧了几分。
夏天的太阳伴着微风,林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让人不由的放松起来,李冉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她发了一阵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有了这些金子,时机适合的时候拿出来。倒也能在这个村子过上一阵平淡富足的日子了。”
这边李冉的衣服还没干透,刘大麦就回来了。兴奋地朝她小跑过来,扯着自己的裙摆:“看!好多蘑菇,还是最鲜美的草蕈。林子里头还有好多,我们得赶紧回村拿背篓!”
只见刘大麦的裙子里兜了好些浅黄色半球型伞盖的蘑菇,杆子细长颇为白净一朵朵很是肥嫩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
刘大麦一手兜着裙子,一手牵过李冉:“快!村里人发现了就没了”。
李冉木讷讷的没有回应她,眼睛盯着一处,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刘大麦是个急性子:“妹妹,要不我先回去。马上就来,你找个石头歇歇脚。”
说着就迈开了步子,跑了十来米又跑回李冉身边嘱咐道:“这里安全,你可千万不要往前边密林里走哈。那里可不安全。”
说罢,又着急忙慌的往山下跑。李冉却拉住了她的衣角,半晌才指这一处芦苇道:“大麦姐,那里好像有蛋”。
刘大麦手搭凉棚,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
“嗯”。李冉乖巧地点点头,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黄鼠狼的记忆里,一片野鸭窝的地图跟这里完全重合了。
“看着。”
大麦是个爽利的性子,一股脑儿把蘑菇倒在李冉脚边,自己挽起裙子趟水到了芦苇边。
不出一会兴奋的声音响起:“天爷!好多蛋,野鸭蛋。这几窝足足有上百个了,今天真是撞大运了。”
等她兜了满满一裙子鸭蛋回来,才跟李冉抱怨起今天自己出门怎么不带个背篓,太多好东西了,根本装不下。
李冉摊开快干的裙子,结果鸭蛋和蘑菇险些包不住。
刘大麦主动扛起大包,脸都笑开了花:“妹妹你真是好福气啊,这山我天天来,从来没有这样满载而归过。再多一个蛋,这衣服就包不住了。村里人看到,还不嫉妒死。”说着还忍不住打起哈哈来。小姑娘眉眼弯弯,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可爱极了。
两人走到村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踮脚张望,手里捧着一个头大的粗陶碗。
“小麦,你怎么站在太阳底下 ?你身子弱,可不能晒出好歹来。”刘大麦一个箭步冲到小孩面前,四五岁的孩子仿佛风筝一样,被拽得脚不离地。
得亏粗陶碗里的糊糊不是很满,才没有溅洒出来。
“姐姐,村长爷爷说咱们农家一天两顿,晚上再给你带点干的”。
刘小麦很瘦,头发干枯得像一把草,眼睛不敢盯着陶碗,咽了口口水。
赵家村离最近的新河县三十里路,大半是山路,且新河县是下县,工作的机会并不多,赵家村鲜有人去县里打短工。务农为生的赵家村人田地却大都是旱地,分散在山里,收成不算好。农忙的时候多是两餐,农闲的时候就只吃一餐了。刘大麦家里本是猎户,以前挣的银钱给老房换了瓦顶。近几年才买了荒地开荒了五亩种下苞谷,粮食根本不够吃。两姐弟都是下午才能吃上一顿野菜黑面糊糊。
李冉还是昨天夜里吃了半个黑面馒头,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就是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糊糊是苞谷渣和野菜煮的,只放了一点盐。闻起来虽然清香,却粗糙刮嗓子。
刘大麦一边顺着李冉的背,一边吩咐弟弟:“小麦,去。从衣服里头拿几个鸭蛋煮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妹妹柔柔弱弱又这样白皙,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料子,柔软得不像话。肯定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姐落难了。小姐都是吃大米白面的细粮,吃不下这苞谷黑面的,怕是要饿肚子了。得亏今天捡了好多鸭蛋,果然大户人家小姐都是有福气的。
这边小麦解开衣服打的包裹,忍不住捂住了嘴巴。这是捅了鸭大王的老巢呀。两只小手颤颤巍巍捧起一颗蛋“姐,煮几个?”嘴里已经疯狂的分泌口水了。
“两个。”
“二十个”
刘大麦和李冉同时说,又不约而同地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对方。
李冉觉得这会儿自己一个人就能吃五个,吞了吞口水安排道:“大麦姐你吃十个,我和小麦弟弟一人五个。”
刘大麦本是打算藏起来,每天给李冉煮两个补身体。没想到李冉居然提出一起吃。她想要拒绝,这些鸭蛋全靠李冉发现,理应归她。自己今天肯定沾了运气才能找到蘑菇,不然这时节没有下雨,哪里来这么多蘑菇,山里还一堆没采完呢。
可是看到弟弟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摆摆手:“我就不用了,煮六个吧。你五个,小麦一个。这糊糊托你的福给我吃吧,晚上家里能省一顿。”
刘小麦一听欢欢喜喜的兜着鸭蛋去煮了。
刘大麦喝过糊糊,满足的拍拍肚子,好像吃了什么不得了的美食。又着急忙慌地拣出衣服里的蘑菇:“我先回去拿背篓了,晚些送草蕈汤给你喝。鸭蛋你可收好了”。
小麦不一会儿就煮好鸭蛋了,还在冰凉的井水里过了一遍。
李冉笑吟吟的看着他一个一个从衣服里往外掏,好似胳肢窝能生蛋。
也许是饿过了头,囫囵吞枣般吃了三个蛋,李冉已经不想吃了。小麦舔着手指倒是意犹未尽。
“把蛋都吃了吧。我还有很多“。
小麦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两个蛋揣进了怀里:“我不是嘴馋,我想给爹爹姐姐吃,可以吗?”
李冉在穿越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甚至有些讨厌。以前亲戚孩子过来无论看上她什么东西,都能顺利带走。爸妈可是一次都没有维护过她,总是说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而她还是孩子的时候爸妈总是说,都是亲戚你和兄弟姐妹计较什么。可是这里的孩子都很好,大小麦姐弟很是淳朴,还勤劳。
李冉又掏出十个蛋塞在小麦怀里,不容拒绝的道:“快拿回家,两个哪里够吃,不拿我就生气了。”
小麦嘴唇抖动,眼睛里的泪花积蓄了一半。家里虽然有鸡鸭生蛋,平日都是攒着卖钱的。即使春天蛋多卖不上价的时候也是留给爷奶补身体。自己生辰那天能吃上一个都是姐姐从别家借了偷偷藏在他碗底。去年被大伯家小四儿发现后,为了抢蛋还被打了一顿。当时的一幕幕还很清晰,仿佛昨日才发生。
那天刚下过小雨,小麦照旧去狗窝边吃饭。他知道姐姐记得他的生辰,会在碗底给他放一个荷包蛋,他会分上一小半给自家的老黄狗吃。往常家里吃饭的时候都是先把稠的给爷奶,再是三叔和大伯一家,轮到自己和姐姐的时候多是刮刮锅底多掺点野菜和水。因为野菜多把蛋盖得严严实实,所以一连两年都没人发现姐弟两生辰的荷包蛋小秘密。
“今天的糊糊清得都能照见人影了。”小四儿吃完自己的一小碗抱怨道。
他走到小麦身边,探头看看啧啧道:“你也是个不挑的,饿死鬼投胎啊,一碗野菜也吃得这般高兴。”
现代人食春把野菜看作好食物,古代没有油水可不喜欢这样的山珍。水煮过的野菜没有油,盐也放得少,味道难吃还不扛饿。
小麦都是先吃差的,把好的留在最后吃,这会儿野菜只剩下薄薄一层,荷包蛋已经露出了一个角。他怕小四儿发现,护着碗又蹲到了门槛边。
小四儿有意作弄他,他走哪儿跟到哪儿:“怎么还不让人瞧了?说!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说着又一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哦,你是个小哑巴说不得话。哈哈哈哈哈。”说罢就上手抢碗。
虽然小四儿比小麦只大三岁,力气却大得多,小麦拼了全力也抢不过。只见那豁口的小陶碗“咣当”砸成两半,露出底下圆形的荷包蛋来。
两个孩子一愣,小四儿哭着道:“好你个小哑巴!竟然吃独食。为什么我没有荷包蛋吃?奶!奶啊~”他一边抹泪一边飞快地往屋里跑。
小麦小心翼翼的捡起鸡蛋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是混了泥水,越擦越脏。他试探着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泥沙,看来不洗干净是没法吃了。
很快刘家奶奶便在小四儿的搀扶下赶了出来,一看到小麦手里的鸡蛋就嚎了起来:“哎呦喂!你个杀千刀的扫把星!哪里来的蛋?是不是偷的我的?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馋鬼托生的,连蛋都偷。”
小麦红着眼,使劲摇头。
“不是你偷的还能是捡的,说,谁给你的?”刘家奶奶顺势捡起地上一根木棒抵着小麦的脑门,一把抢过小麦手里的荷包蛋,蛋撕裂成了两半,圆溜溜的蛋黄一整个滚进了泥巴里,她啐了口:“啊,呸!你也配吃蛋?”
小四儿接过半块沾了泥水的蛋白,撒泼到:“呜呜呜,呜呜呜,都脏了才给我吃。”
老太太看他哭得伤心,忙哄:“奶的乖孙孙哦,不哭,奶给你洗干净。”
“我不要!”小四儿忽的一声大吼把手里的蛋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来碾去,直到地上的蛋和泥巴和成了一团,才瞪了小麦一眼道;“我不要的你也别想吃。”
刘家奶奶一阵心疼,只戳着小麦脑门骂他扫把星投胎只会糟蹋粮食,不和小四儿抢怎么会浪费好好一颗蛋。
李冉看小麦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原本怕他大哭,打算捂住他的嘴。谁知小麦一回头正迎在她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
小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一下收了回去,暗想,这个姐姐的话我一定听。
李冉不好意思的苍蝇搓手:“那谁,小麦啊。男孩子不能随便哭啊。不就是蛋吗?姐姐以后让你吃上肉。快把蛋收好了。”
“嗯。”小麦坚定的点了点头,抱着自己衣服飞一样的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