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木讷
贺止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阵阵阻力,蓦地停住了,就这样呆呆地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出人群。
她确实不是李泰口中的柔弱女生,看似瘦弱的手臂充满了不可估量的力量。
学校的医务室在实验楼后面,因为除了上课的时候,实验楼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去,所以,小情侣最喜欢去那里约会,无论上午还是晚上,都能在实验楼遇见几对。
学校的走廊外种了一排香樟,接近秋天,香樟的味道越加弥漫,常青的枝叶透着点点的黄斑,大概是时间溜走留下的痕迹。
有着恰好身高差的两人并肩走在香樟走廊上,此时风景此时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程知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抓着贺止的手,悄悄放开了。放开后心里有什么随着放下的手一起坠落了。
“你觉不觉得我们与医生很有缘分?”程知意看着他流血的鼻子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嗯?”贺止用纸塞着鼻子,闻言低头疑惑看着她。
她的头顶没有发缝,头发茂密,与草丛有的一比。
“你看,我们遇见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不是你受伤就是我受伤,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召唤伤口的能力。”程知意回忆着前几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都是在见医生。
“我不觉得,我才不信缘分,一切都是要争取的。”贺止敲了一下她的头。
“哎呀,你。”
“别信缘分,信我。”程知意抬头看他,他正巧低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
程知意率先移开。“信你干嘛,又没什么用。”
贺止没再说什么。
程知意轻拍着心口,看着走廊的树,樟树之外,她又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画面。
隐秘在角落的一处小地方,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慢慢变成一个影子。程知意尴尬地收回视线,瞥了一眼旁边的贺止,他还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想来是没有看到,或者说,他在装没看见。
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传来,程知意羞红了脸,浮上一层淡淡的嫣红,像是涂了腮红。
“咳咳”程知意掩饰的咳了两声。
“怎么,你嗓子不舒服。”贺止直男式的发言。他存了挑逗的心思,故意逗她。
程知意有点懵了,她不好意思看别人亲热假装镇定,他竟然以为自己嗓子不舒服,这个脑回路。
她服了这种直男式的发言。
“你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又独特,我佩服,我们还是快去医务室吧,别浪费时间了。”
程知意加快脚步把他甩在了身后。
走过刚才的走廊后,程知意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你害羞了?”贺止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样一句话,程知意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贺止懒洋洋的提醒,“刚才你不是还咳嗽掩饰尴尬吗?”
不说还好,一说程知意明白过来他刚才是故意逗她,他明明看见了,还装不知道,还问她是不是嗓子有问题。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看见了?”语调里有不可置信,又有怒意。
“没瞎的人都看的见吧,而且他们声音那么大。”贺止用纸堵住鼻子,血不再流,但是样子略显滑稽。
“所以你刚才是在跟我装?”程知意转过身质疑他,看见他堵着的鼻子下,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痕。
“怎么能叫装呢?那只是我掩饰尴尬的方式,就像你用咳嗽掩饰一样。”贺止就直接对上她眼中的愤怒,微微柔和在眼波流转。
“你就是狡辩。”程知意与贺止对视上就忘了要说什么,憋出了一句狡辩。抱着手移开了视线。
贺止微扬起嘴角,一瞬又压了下去。程知意这个姿势好像在撒娇,偏偏当事人还没意识到,贺止伸出手把程知意翘起来的头发拍下去,“你当真是有些不解风情,木讷死了。”
木讷?
程知意拍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她不能再跟贺止聊天了,再怎么聊都不会有结果,她真的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思维。
医务室内,医生抬着贺止的下巴蹲下观察他的鼻子,程知意靠在门上想刚才的对话,心里重复浮现刚才的画面,她还是想不懂贺止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生摸着鼻骨,“有强烈的痛感吗?”
“没有。”
“你这鼻子局部肿胀,没有强烈痛感那应该是没有鼻部骨折。到时候冷敷一下,缓减出血就可以了。”
说完坐回座位开了个单据,调侃道,“你流了这么多的血,还是要多吃些补血的补补。”
“不用了。”贺止听到补血觉得麻烦,拒绝了。
“补,当然要补。”
两人同时出声,对视了一眼。
程知意抢先开口,“医生,我会叮嘱他补的。”
拿过冰袋回教室的路上,上课的铃声响了。
程知意加快脚步跑,贺止慢慢悠悠在后面走。
“你不跑吗?上课要迟到了。”程知意回过头问。
“不跑,反正都要迟到了,多迟到几分钟没关系。”贺止毫不在意迟到,双手往前一摊,“而且我是个伤员,跑不得,跑了流血怎么办。”又把手环抱在胸口,“我相信班主任会体贴我的。”
短暂的沉默后,程知意也不跑了,跟他并排一起。
回到教室时,韩溪正在讲课。台下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听的认真,还有些不太友好的视线落在了门口的两人身上。
贺止抬手敲了两下门,讲的正激动的韩溪放下粉笔示意他们进来,什么都没问。
“好,我们继续看这道题。”韩溪向来都不会在课上浪费时间,有事都是下课谈。
回到座位上,温辞已经把她的书翻好在桌面。
“下课再聊。”温辞靠过来的一瞬在程知意耳边轻轻说,下一秒又靠回去了,不认真看,根本不会发现。
程知意捏着课本的纸张,舒了口气。还好温辞没问,不然,自己就要暴露了。
温辞压抑住好奇心,继续听讲,保持注意力。
除了上课时间,温辞是不会放弃打探八卦的机会的。果然,只有学习可以封闭住她的八卦之魂。哦不,还有白见临。
白见临在九班,两个班的体育课周一在同一节。刚才白见临发现这件事就在操场上一直找温辞,最后在排球场把看球的温辞捉住了。
白见临老是在她耳边嗡嗡叫,温辞不想吵到别人,把他拉走了。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回到教室才从别人那里听了一些。
一下课,温辞就搂住程知意的脖子。
“快快如实招来。”
一节课够程知意打好草稿,她把早就想好的告诉她。
“就是他的鼻子流血了,我送他去了趟医务室”
程知意避重就轻,在不脱离事实的基础上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班上那么多人在场,为什么是你送他去。”
“班上的人他大多不熟,医务室也不知道在哪。我靠的近,就管了这件事。”
“好吧,确实是你的风格。”
程知意费力的从温辞手里挣脱出来,理了理被凌乱的头发,继续没做完的题。
做完后开始欠揍的聊天。
“你到底喜不喜欢白见临?”
喜欢跟程知意较劲的温辞也拿起笔算题,听到这个问题笔尖在纸上短暂的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黑洞。温辞假装拿草稿纸计算把纸盖在上面。
喜不喜欢白见临?
她一开始只是想帮他,就偷偷捉弄了一下欺负他的人。谁知道被他看见了,他就开始每天缠着她。最初,温辞以为他是害怕再被欺负才凑到她的身边,就默许了他的行为,反正不过是多了个小跟班,对她区别不大。中考结束,她陆陆续续收到几封情书和几个告白,不过是寻常事,拒绝了就好。出乎意外的,是白见临也说喜欢她。她第一次慌了神,她只把他当小跟班,他怎么能有这种心思呢?于是她把他删了个干净,他还是缠着她。
“不喜欢。”温辞冷下声。
“哟,还是第一次见我们的情感大师弄不清自己的情感。”程知意瞥了眼被掩住的纸张,似问非问。
“我的心告诉我不喜欢他。”温辞说出口的一瞬又后悔了,想撤回却嘴硬的说了句“他总是缠着我,太烦了。”虽然烦,但她好似也有些喜欢了。
在后门走进来的白见临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握紧了手里的芒果牛奶。原来,她很烦自己的靠近。
“你还是再想想吧,看清自己再说喜欢吧。”程知意知道自诩情感大师替别人分析的温辞其实都只是在纸上谈兵,论到自己就不行了。军师不上战场。
温辞佯装生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也看不清,你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还好意思说我。”
白见临低着头没说话,说话的两人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偷听。
走道狭窄,刘斟上完厕所回座位,被路中间的白见临挡住了,心情不太美丽的他当即骂道,“好狗不挡道,麻溜的滚开。”他没掩饰声音,班上的人都被他的声音吓一跳。看其他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来,又伸手用力的推了他几下,装成自己很厉害。
白见临在想温辞的话,一时没注意,被推的退了几步,手里的芒果牛奶掉在了地上。
前面的两人回头,温辞一愣。
“捡起来。我只说一遍。”白见临感觉手里空空,抬起头反应了一会。
“我就不捡,这是在学校,你敢怎么样?有本事打我阿?”刘斟猜测对方不敢打他。南清中学校规严明,处分严重,之前有人因为打架开除过,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在学校打架。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嚣张。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不过,你是,我不是。”
白见临淡淡看着刘斟,没什么心情跟他吵,一拳挥了过去,打在他的左脸。
刘斟就是看着高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其实武力一点都不行。白见临特意学过散打,虽然比刘斟矮了一点,但照样可以把他打趴下。
拳头与肉相撞的声音不大,刘斟的脸红了一块,倒向边上的桌子,推倒了一堆书,书和人就这样哗啦哗啦掉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白见临走上去抓着刘斟的衣领,一拳一拳往他的脸上挥。墨色的眸里没有什么神情,也没有生气,仿佛被打的人是他。
周围的人见白见临凶狠暴戾的样子不敢上去拉架,生怕拳头不长眼落到自己身上。
温辞大脑反应慢了一拍,等白见临打了好几下才想起去拉住他。
在门口捂着冰袋的贺止换好冰袋进来便看见有人在打架,本想在门口看看,看清才发现是白见临,丢下冰袋过去拉住他。
贺止接住即将落在刘斟脸上的拳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把白见临领到一边。白见临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垂下手,呆呆地任凭贺止抓着。手里的芒果牛奶早就遗落在了一边,不知不觉中踩爆了,弥留一地清香和白色。他的脑袋在听见温辞的话时就变成了空白。
“你想干什么,这是在学校。”贺止低声怒吼,手上的青筋暴起。微低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就算打人也该去校外,别在学校。后果严重。”
“你是不是疯了?”
白见临垂眸看向拉着他手腕的温辞,挽在脑后的头发低低坠着,修长的脖颈暴露在他直白的眼神里,同样的校服,他只看见了她。
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被一些不明的情绪填满。
他恢复了意识。
“我我”
白见临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
“算了,你先走,我来处理。”温辞推着他走。
“老师快来了。”程知意凑到三人旁边低声提醒一句。
刚才围观的人都回到了座位,地上的刘斟被赵桉扶了起来,虚弱的靠在桌上。
白见临没来的及走,韩溪就到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走了,一个人走也太不仗义了。
韩溪沉默严肃的走进来,主谋都聚在一起,韩溪叫赵桉来解释发生了什么。
赵桉把自己看到的客观公正的告诉了韩溪,偏了白见临一点点。毕竟刘斟开学以来给他的印象就不是个好人,不明白的其他人听完也明白了。
韩溪叫走了白见临和刘斟,温辞她们本来想一起去,韩溪没同意。
“老师,他是为了我。”
这样震惊的话一出,大家都看向贺止。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沉默过后,贺止又开始语出惊人。
贺止神色正常的看着韩溪,“是因为我,他们才打起来的。老师,你应该把我也带过去。”
白见临放大瞳孔,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贺止。他猜过温辞可能会站出来,因为心底的幻想。甚至想过程知意会站出来,因为她喜欢管闲事。就是没想过贺止会站出来,毕竟除了在南清山民宿见过几面,一起爬过山,就没什么交流了,他怎么会管自己的事。
“他在搞什么飞机?”白见临在心底吐槽,但还是高兴的。
韩溪有些头疼,刚才有人告诉她班上有人打架了,她紧赶慢赶到了,结果是这样复杂的局面。
“那你也一起去。”
贺止双手插兜向白见临走去,经过程知意身旁停顿了一会。好在韩溪她们已经转过身出了教室。
“别担心,我保证不会有问题。”
贺止手放在白见临肩上,好似两个人关系好般并肩走了出去。
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如果忽略掉现在的情况,就像是朝阳和月亮,两个都在发光,只是有人是在暖黄的温暖中,有人是在如墨的清冷夜色中。
逆着光,程知意在一片金黄阳光中看着贺止黑色身影。在朝阳初升之时可以一眼就看见落幕的夜,在深夜中可以一眼瞥见月光。有些人不是发着光的,却能让人一眼心动。
贺止,就是这样的。
他或许诞生于黑暗,他的心却在黑暗中面朝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