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大火烧了很久，再加上地域偏远，交通堵塞，一直烧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旭日初升之际，大火才堪堪被浇灭。
大火摧毁了一切，丘云彰小心翼翼的跨过一块烧黑的木炭，打量着周围的废墟，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一朝荣华，一朝潦倒。
如今放眼望去，又有谁知晓一天前这里还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大别墅，里面居住着榕城上一代人口中的神话？
不过，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平头赤足的农村小伙第一次踏进这座繁华都市时，相必也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屹立在这座城市的最顶端，俯视众生，荣华一生，最后以潦倒收场。
感慨唏嘘一顿，丘云彰收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侧头问几个搜寻的警察：“找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其中一个警察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就算之前有，这场火也全给烧没了，不过刚刚局里打电话来说这场火灾的起因应该是油罐起火……”他掀起被灰吹的黑不溜秋的眼皮，四下看了眼，又道：“这里也不见得会有油罐啊……”
丘云彰掀起眼皮对他鄙夷的翻了个白眼：“所以说叫你们找啊，不然你以为我在找什么？”
小警察：“……”嘤，心碎。
这边邱大队长刚刚粉碎了一个小萌新的自尊心，那边一个警察突然从一堆废墟中翻出一张纸条，前后翻转一下，面色古怪的唤了一声：“头儿，这有张纸条！”
丘云彰虎躯一震，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纸条扫了一眼，面色一沉。
那张纸条应该是某种宣纸，质地有些粗糙，丘云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体他熟悉的压根不想再见到，写着一首诗：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
彼时正是初夏时候，春草翠绿如油，连绵铺地不绝，其中依稀点缀着零星花朵，与这首诗倒是极为相配。
春草染绿，我将归来。
不知……你是否欢喜？
……显然丘云彰并不欢喜，相反，他咬牙切齿，眼中闪现一万种方法调动手里警力全程搜索，手用力攥紧白色纸条，差点把这张纸条碎尸万段。
说差点，是因为他回忆起游珩走之前对他露出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唇角弯弯，眼眸含情，好像璀璨星河滚烫，却带着……威胁的神色。
好像再说：你敢擅自动一下试试？
“……”丘云彰把那张纸条揉吧揉吧揣进裤兜里。抿着唇开始思考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顾晞和游珩，转而一想到顾晞苍白的脸色，心下一疼，挥挥手让几个警察继续搜寻。
那，那就先瞒瞒好了。
同一时间，游珩吱呀一声推开病房的门，看见里面银发清冷的女孩躺在病床上，眼眸低垂，淡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轻抿，柳眉舒缓，说不出的乖巧。
清晨金色的曦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打进来，又照在顾晞侧脸上，苍白的脸庞显得有些透明。脆弱而美好的宛如坠落人间的精灵。
这一幅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模样，把游珩心底憋着的气消了大半。
总是这样，对顾晞，他再生气都没办法对她发火。
他心疼。
心下这样想着，游珩面上不显半分恼怒，只是微微垂了眼，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幅度，静悄悄的关了门，走到了顾晞床边，摸了摸她软软的脑袋：“不再睡会吗？”
“……”顾晞不搭话，抬眼瞥了他一眼，竟兀自低下头，双眼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游珩气急，放在她头上的手微微用力，然后附身在顾晞白净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温暖的触感一触即离，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顾晞这才微抬起头正眼注视着游珩，两人视线相撞，顾晞一呆，掩盖般的偏过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他们走了吗？”
游珩侧头看了看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回答：“走了，他们……都说了什么？”
顾晞有些诧异游珩的反应，偏头看了看他，眼神异样：“没有什么……”顿了顿，顾晞将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游珩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却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偶尔抬眼偷看对方一眼。
良久，游珩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失望：“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顾晞一怔，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游珩温柔的神情，心脏扑通一声漏了一拍，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游珩眼里泛着光，像是藏了星光，又……带着一丝失望。
“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生硬冰冷，“还有什么事吗？”
应该这样的罢，她转而自嘲的想，她一直都明白，感情最是折磨，对于这节外生枝的情感，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扼断于萌芽状态。
感情最是伴人心。
你是身处暗处的人，耳畔似乎有人对她耳语，循循善诱，最是卑鄙不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肋，感情最甚。
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子闪现，顾晞垂下眼，掩去眼中的动摇，听到那个声音继续在她耳畔劝说。
因此，也没有必要再奢求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对面的女孩的态度突然冰冷下来，游珩不动声色的侧头看了看她，顾晞面色漠然，不自觉的偏开了目光，眼角却带着莹莹泪光。
“…”游珩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眸深邃，带着心疼，视线一与那双眼睛相撞，顾晞的心就不知为何也跟着发疼。
也许是因为愧疚吧，顾晞头一回失去了思考能力，怔怔的想，对游珩的愧疚。
或许是这样的，她也应该对游珩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说一声就离开，对不起我擅作主张，让穆祈难做，还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有。”恍惚间，清朗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顾晞惊诧的抬起头，歪着头冷冷的盯着游珩，神情平静。游珩垂眼平静的与她对视，又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扶住病床床沿，以一种极具占有性的姿势注视着顾晞，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猜到钟翎是凶手的？”
目光炽热，顾晞静静的坐在那沉默了很久，随后重新低下头，面色如常：“大约在……我在医院里面那几天。”
声线平稳，但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的不安，游珩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么，你是故意被钟翎带走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顾晞猛的转过头，微敛了眉看着游珩静在咫尺的俊脸，迟疑一下，略点下颌。得到答复，游珩笑容不变，一只手抬起，死死抓住顾晞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继续问道：“你被带走那几天……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还有，你跟他走的目的是什么？”
“……他烧了两天的熏香，想要摧毁我的神智，可能是想要设法让我糊涂之后跟他一起离开。”手挣了挣，没有挣开，顾晞也就放弃了，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想要通过钟翎……再次深入组织了解现状，拖延他下手的时间，还有，给予你们更多的证据。”
唇角的幅度随着顾晞的话渐渐消失，游珩的脸色越发阴沉，待顾晞说完，他铁青着脸，突然戏谑的问道：“为什么不走？”
这一句话来的突然，顾晞一怔，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游珩把脸凑的更近，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顾晞脸上，让她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顾晞微恼，冷冷的要开口，就听见游珩清脆的声音：“明明离开这里，你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忘掉过去的一切，平静的生活。”游珩停顿了一下，捕捉到顾晞眼底划过的慌张，继续道：“可是你没有走，还设计这么多，把钟翎一点点推到我们的视线里，最后用一枪摧毁了他的心态。
为什么呢？”游珩像是在询问对方，却又像是在自问自答，他含着点笑回答道：“是不是因为我？”
顾晞当场傻在原地，原本想好的说辞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心脏因为这句话开始激烈跳动，跳的她险些慌了阵脚。游珩眼中隐含的期待是那么炽热，让她不能忽视
……况且，游珩说对了。
那几日其实不算好过，她的鼻尖依稀还能嗅见令人作呕的浓郁的熏香，钟翎站在一旁，高大身影模糊在香炉蜿蜒腾升的雾气中，只有声音清晰可听：“为什么不答应？”
彼时她已经被熏香磨了两日，已经有点神志不清，手指紧紧板着床沿，指甲断裂出血也没有察觉，汗水打湿领口，连声音都在发抖：“因为有人在等我。”
“谁？”再一次听到这个答复，钟翎的声音已经阴沉到谷底，还带着隐隐怒气。
“……”对方却一时陷入沉寂，良久，就在钟翎濒临暴怒的时候，顾晞凉凉的吐出三个字：
“游珩。”
一根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顾晞吃痛，总算回了神，抬眼淡淡的注视着游珩的眼睛，自然也无法忽视那其中满满装着的心疼。
冰冷多年的心，在那一刻好像被什么不知道的东西咬了一口，奇异般的麻麻痒痒的感觉遍及全身。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反手握住游珩的手，尽量平静的说道：“是。”
游珩原本已经想好了顾晞接下来的百般抵赖，乍一下听到一个脆生生的是字，登时傻在原地，嘴中喃喃问道：“是我？”
瞧见游珩那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顾晞突然意识到，游珩对他的触动，不再是伴随着感动的一刻心悸，而是，汹涌如同潮水，层层波澜潋滟。
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忆中那抹温暖的白色身影，洪雁留下的她苟且偷得的几瞬温暖，都已转变成游珩。
游珩搂着她的，唇角含笑眼中带光的看着她的，眼含心疼照顾她的，在阳光下逆光的颀长身影……
全都是他。
这已经不是逃避能够遏止的感情，她无法退后，也不愿错过。
过去的黑夜是这般难熬，压在心里的千斤重担拘束着她，让她举步维艰。
十九年了，那个小小的姑娘……也该放肆一回，毅然决然的的踏出这一步了吧？
心随意动，顾晞直起身，青涩的用嘴唇碰了碰游珩的侧脸，面上红晕更甚，她抬了眼，一字一顿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不走，是因为你。我走，也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顾晞脸颊发烫，瞧见游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炽热，她微微别过头，别扭道：“……都是你，每次都扰乱我的心神。”
嗔怪的话语直击心灵，面上柔软的触感还清晰可感，游珩向来反应迅速，这会却直直呆了好久才意识到顾晞说了什么。
她说是因为他，她说只有他会扰乱她的心神。
她在说，她喜欢他。
心悸的一瞬间，就好似残冬的花园突然迎来和煦温暖的春风，刹那间，花开满园，姹紫嫣红。
“……你如果没听见就算了。”眼见游珩目光沉沉的盯着她，迟迟不再开口，顾晞周身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方才沸腾的血液冰凉，她顿了顿，本就游移不定的决心无言的沉默中隐隐塌陷，那个或许游珩真的只是随口戏谑的想法不知何时冒出了头，正在试图恣意疯长……
“我听见了。”
铿锵有力的话掷地有声，也打碎了最后一丝猜想，上挑的眼尾登时就红了，略失血色的唇微张，顾晞眨眨眼，慌忙的抬起头，就看见游珩唇角微扬，附身亲在顾晞的眼角，轻轻舔去眼角泪水，含糊道：“我听的可清楚了，你抵赖也不成。”
他直起身，微微分开点距离，一手挑起顾晞精巧的下颌，附身又吻了下去，轻声说道：“顾晞，阿湫，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喜欢的很深很深。
你既然答应了，就不准逃走。”
顾晞被突如其来的吻亲的招架不住，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羽睫上要掉不掉，听到这句话却心中一动，双眼半阖，放软身体几乎是任由他亲。
窗外，薄雾缭绕，月季飘香，几缕陽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地上印满斑驳光影，三五行人漫步街边，蝉声悠扬萦绕耳畔，寒夜残存的冷霜在阳光照射下渐渐融化，变成一汪清水，不知谁家的电视机正在敬职敬业的播报着：今日气温骤升，异常几日的天气总算回归正轨，有了夏天的气息。
夏天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