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一秒的对视，韩廷已看得清清楚楚——她睫毛湿漉，眼圈红透，连脸也是红的，眼神可怜巴巴，伤心又无助，看得出哭了有一段时间。
栗俪停好车， 跟她一起往单元楼走，问：“刚那人是谁啊？”
电梯门缓缓拉开，他走了出去。
纪星目送父母下楼，正要关门，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你看，我就说这层的感应灯有问题吧。”
周一上午，纪星原想送父母去高铁站，父母不肯，自己拦了出租，又交代她赶紧去上班。
次日，纪星去跟江淮请假，也就请一天，周五，连着周六日。
下车后正好碰见下班回家的栗俪。
纪星笑：“哎呀这是北京呢，治安好得很。我有段时间天天凌晨回家也没事儿啊。”
男人的手握了一下，简短，用力。
妈妈嘀咕：“大门都没有一扇。什么人都能进。”
“那你们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哦。”纪星巴望着说。
栗俪拉开门走进楼道，问：“那你呢？你没想过新的恋情？这都六月底了，你分手也快半年了吧。……不过你那起点也太高了， 再重新看上也难。”
爸爸说：“好像也没有摄像头，你看那路灯都是坏的。”
纪星没好意思说没物业，搪塞道：“刚坏的，上周打了，说过几天就修。”
邵一辰微笑说：“秦立还没到。”
怕领导？不至于。
她……想出去。
七月中旬，深圳天气炎热。纪星一到酒店就冲了个澡，外头太阳大，她也不想出去，趴房间里吹空调。
纪星玩笑：“你也不怕我消极怠工。”
如此操心忙碌，她半分不觉得累，只要爸妈开心就好。第一天去了故宫和颐和园，第二天去了长城和十三陵。
说话间，45层到。“叮”的一声。
韩廷看着她，眼神微妙，没说话。
纪星终于想起来打招呼：“韩总。”
“应该的。”韩廷说。
纪星家离得不远， 秦立打车回家顺带把她捎到小区门口。
韩廷一脸歉然，说：“忘了给你摁楼层。不好意思。”
电梯门合上，有几秒的沉默。
忽然之间，他就明白过来，纪星口中那个谈了三个月就分开的男友是……
父母就没说什么了。
纪星父母在常州住的是大公寓，这回走进老旧小区，不免到处看。
“哦。”纪星笑，“我不知道你来了。”
纪星协调一晚上总算把事情解决，材料退回去，重新发货；出错的技术员也给了教育批评。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她随便洗个澡，倒头就睡了。
“我被邀请了？”
他看向纪星，正好撞见纪星抬眸看韩廷，她那目光匆匆一瞥便慌乱躲开。而韩廷看她时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韩廷仍是淡定，唐宋则心情沉重：希望是他太过紧张，不要出任何事才好。韩家这一代就韩廷一个儿子，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以死谢罪的心都有。
纪星说：“好呀。”找了家网上评分很高的胡同猫咪咖啡馆。一家人躺在四合院里头喝奶茶撸猫，吹吹凉风看看蓝天。纪星歪在沙发上眯眼犯困，时而清醒时而瞌睡，一天就这么惬意度过。
“需要。”唐宋说，“不过您放心，保镖会跟在附近，不会太明显。”又道，“朱厚宇在取保候审阶段跟警方断了联系，找不着人了。他现在就是个通缉犯，不是打算跑路，就是打算寻仇。他入这行之前是地痞起家，我们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你想多了。”纪星说，“他跟我没见过几面。”
七月上旬，正值暑假，景点里人头攒动。
周四晚上，纪星把工作上的事情整理完毕，开着租好的车去高铁站接父母。一见到爸妈，她笑颜绽开，跑上去拉行李。爸爸不让，她非是抢了过来，说：“你腰不好，别跟我争了。”
第二天一大早，纪星去酒店接上父母，带他们去参观天安门和故宫。
这个会议室太小了，纪星站在三个男人面前，感觉自己被压成了一个平面。
韩廷脸上风波不动，噙一抹礼貌的淡笑，叫人看不透半点心思。
两人越过纪星，礼貌地互相伸手。
主卧里头宽敞干净，收拾得十分温馨舒适，妈妈这才面容缓和了些，随手把纪星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收下来叠好，爸爸也顺便给几盆花草浇了水。
栗俪听言，也就不多说了。
栗俪嗅觉却比她敏锐得多，说：“车都走开了， 人在车里还回头望你呢。”
早上不到十点就烈日炎炎，走上一会儿汗流浃背。她又是买帽子又是帮忙打伞，一会儿操心妈妈血糖低要吃巧克力，一会儿怕爸爸太热给他扇扇子，一会儿又计划午饭去哪儿吃才能吃到特色美味。
韩廷颔了下首，却看向邵一辰，淡笑：“邵副部长。”
邵一辰微笑：“韩总。”
妈妈则忧心忡忡地抬头望：“你们这儿感应灯是亮的吧？别夜里上下楼摔跤了。”
到了周六晚上，好不容易回来得早，打算晚饭后好好休息，临时又接到电话，部门采购的一批原材料出了问题，出货方不认。双方就此事闹得不可开交。
纪星忙摆手：“没，是我自己忘了。”
邵一辰：“我们那边几个副部长都受邀了。先坐吧。”他拉了下身边的椅子，纪星正准备坐，一旁，门被推开。
韩廷走进办公室，靠坐在椅子里，想了会儿刚才回头时纪星的眼神，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抵达眼角，被敲门声打断。
工作群响了一下，秦立叫她下去开个短会，说刚巧启慧和瀚星战略合作双方的几个负责人都在，到酒店2楼的小会议室集合。
来人竟是韩廷。
短短几秒，电梯门就开了。
她抿唇浅浅一笑，又问：“今年还做演讲么？”
晚饭后，纪星想陪爸妈在酒店房间里聊会儿天，可妈妈说什么也要去她租住的房子里看看。纪星拗不过，只好带他们去了。
她也有些局促，抿抿唇不做声了，正要抬头看数字以缓解这一丝不安。
她把父母安置在小区附近一家四星级酒店，住宿环境很不错，房间又大又宽敞，风景也好。一家三口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上，纪星滔滔不绝给爸妈讲自己最近的工作状况，解决了什么问题，做出了哪些成就。爸爸听着，赞许点头，交代她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妈妈则比较关心她工作之余有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
纪星回到家给妈妈视频。妈妈说过段时间想和爸爸一起来北京玩儿，问她有没有时间。
“我都半年没见到他们了。”纪星缩缩鼻子，嗡嗡说道，又觉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太好，揉了揉湿漉的睫毛了，转问，“韩总，这次的深圳大会你还去么？”
韩廷垂眸看着她：“这么大人了，还为这种事哭鼻子？”话这么说，语气却透着一丝少见的柔和。
妈妈却说：“我跟你爸玩累了，景点就不看了。想去胡同里坐坐，找个咖啡馆吹吹空调喝杯咖啡什么的，过一过你们大城市的小资生活。”
江淮说：“你是副总，请假这事儿不用我批准，自己安排。”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还望着。而就在这时，数米远外的韩廷回了下头，眼神清黑明亮，看着她，平静中，忽而浅笑了一下。
栗俪道：“我这些话放到外头去， 能被女权人士批斗死。但再不情愿，婚恋市场的事实就是绝大多数男人眼里女人的最佳年龄在25岁前。你要不在意，自然无所谓，男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你要在意， 就好好恋爱，好好经营。不要轻易挥霍一段感情；也不要轻易浪费一次机会。哪怕是给人生添点儿滋味也不亏啊。”
“嗯。没推掉。”他轻叹，“下次要再让我演讲，就不去了。”
周五，纪星跟江淮等人一道飞去了深圳。
纪星走出大楼， 仰头望了一眼。夜幕中， 写字楼灯火通明， 像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水晶盒子。从外头看，是分不清45层在哪个位置的，大约是在顶端。
她重新拦了车去公司，上车拆开信封，竟是两千块钱，外加一封信。
不知再过多年，她是否能有实力被邀上台做演讲。想想都很憧憬。
她没忍住笑起来，说：“你这是能者多劳……”说完一愣，立马改口，“您。您！”改完又觉脑子有坑，不改还没这么明显。
她一愣，赶紧别过头去，垂着脑袋走进电梯，面孔朝着墙壁，也不看他。
爸妈又去浴室检查一圈，对她的居住环境还算放心，也没待上多久就起身回酒店。纪星要送他们回去，被阻拦，
纪星一怔，心像被击中。下一秒，门缝合上，他清淡的笑颜却是看不见了。
她一时感慨不已：上届大会已过去整整一年。当初她央着求着韩廷走后门把她捎过去，今年已是名正言顺被邀。
纪星失神地抬头，门缝渐开，她正正撞上韩廷的目光。
韩廷：“……”
“去。”韩廷说，“你呢？”
纪星抹着早已泪湿的脸，轻哭：“干嘛呀这是……”
纪星随便收拾一下，下楼找到小会议室，推开门，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次日早上八点，纪星被闹钟叫醒，顶着个黑眼圈赶去酒店，打算带爸妈去看天坛地坛鸟巢水立方。
纪星惊喜地拆开信封，邀请函第一行写着：“尊敬的纪星女士，”
“嗯。”她赶紧点头，“韩总再见。”
“星星啊，这次我跟你爸爸过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从小没吃过苦，一直有人照顾，比较娇气，这一年却连番经历事业和感情的打击，我和你爸爸很担心你的状况。好在你重新走上正轨，又变成妈妈心里活泼可爱的小星星。这次来京，你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们玩得很开心。北京真大，真好，你喜欢，就留下吧。妈妈和爸爸先回家了。有些事想交代你：工作可以拼，但要好好休息，也要开始考虑伴侣和结婚的事了。你们这一代孩子追求自由独立，往往忽视陪伴与包容。妈妈希望你找到真爱的伴侣，这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催婚把你嫁出去。而是希望你也能感受人生的另一种滋味，感受琐碎与磨合，感受爱与陪伴。以后爸爸妈妈老了，不能再陪你。你会想出去玩，看风景，总有一天我不能陪你。这次出来，什么都是你负责，如果有个伴，他就会帮你订车票查路线拎东西。而不是瘦瘦的你，一个人搬行李。高铁酒店交通吃穿住行玩，全要你一个人操心，什么都要你管，我看着很心疼。以后我们老了，走了，谁来陪你，谁又来帮你？你又瘦，一个人上路旅行，上下车那么重的行李谁帮你搬？所以别误解妈妈的心意，遇到好的男生，不要排斥抵触，好吗？你那么好，一定会有人爱你，像我这么爱你一样去爱你。”
纪星旁观着，霎时觉得空气不够呼吸，脸色都变了变。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他们俩应该互相不知道对方是她前男友……吧。
而邵一辰敏感地察觉，自韩廷进来，纪星整个人都不对劲，仿佛她身边一团空气都凝固了。
“韩总，一辰。”他带着笑容，跟众人打招呼，“纪星。”秦立笑看着她，朝她伸手，掌心有两三颗彩色的糖果，“刚经过电梯间，在糖果盒里给你抓了把糖，喏，给你。”
电梯已经到了43层。
纪星买票买水买零食拎袋子给父母照相，忙前忙后，什么都不让父母粘手，连塑料袋子都不让他们提。仿佛她是妈妈，他俩是小孩似的。
纪星笑：“下次你们再来，我就搬去公寓里啦。很有可能明后年自己买房了也说不定呢。”
“我是我， 你是你。我俩能一样么？”栗俪看她，“我能一辈子不结婚，照样开心；但你是憧憬伴侣和长久爱情的吧？”
门突然再次被推开，秦立走了进来。
邵一辰：“……”
电梯下行，她原地发懵，回过神来，搓搓发烫的脸颊，又赶紧调整好不稳的呼吸。
纪星靠边站，摁下31层，又不自觉望住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是否有妈妈的那封信作祟，她深深望着他，忽想，他心中的那种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纪星莫名惊慌，感觉心都被扯了一下。
过去了解才知是本公司的质量技术员工作出了疏忽，没注意检查，意外采购了一批次等的原材料。而出货方已经出货，概不负责。
“没事。”她匆匆看他一眼，又怕他多想，还是解释了一下，“我爸妈周末来北京玩，刚送他们走。说不想耽误我上班，都不让我送他们去高铁站。”她说到此处，嗓音微哽，眼睛又湿了一下。
纪星默然半刻，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吧，现在只想随自己的心意来。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留给将来去说吧。”
“韩先生。”唐宋走进来，递交了份文件给他，“这是大会的演讲稿，还有深圳的行程安排。”
韩廷已早她一步，抬眸看了眼电梯数字，慢慢地说：“哦，糟了。”
韩廷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脸上扫过。
她一路抽泣，到了公司楼下才匆匆擦去眼泪。她红着眼圈，避开任何目光接触快步走进电梯间，摁下电梯键。丝毫没注意她摁的是专属电梯。
“我收到邀请函了。”她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纪星顾不上吃晚饭，随手抓了餐桌上几个点心，交代爸妈吃完饭后早点回房休息就赶去处理问题。
“天黑了，你过会儿又要一个人跑回来。我和你妈没事，你在家待着吧。”
纪星：“我一个人过不行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偶尔来点儿露水情缘， 不也好好的？”
她清楚，爸妈说是来玩儿，其实是一直担心她的状况，想来陪她。她也想好好表现，让父母看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让他们放心。
走进狭窄幽暗的楼梯间，爸爸又皱眉了：“怎么连楼道的门禁都是坏的？也不跟物业反映一下，你们这儿物业电话多少，我来打。”
纪星：“……”
进了屋，客厅狭小简陋，还没老家厨房大。纪星见两人面色不好，赶紧带他们进卧室。
纪星一愣。
韩廷开口：“出什么事了？”
纪星忙说：“是好的呢。”又解释，“北京老房子多，年轻人都这么住的，没那么矫情。再说，我明年也打算搬家了。”
“知道啦。”妈妈塞给她一个信封，上了车。
韩廷看她，眸光略深，告别：“走了。”
邵一辰回过头来，看向她。
韩廷看了眼被严格控制的行程，说：“需要这样？”
“嗯。”
纪星哭笑不得地把钱收好，展开信笺，是酒店的信纸，妈妈的铅笔笔迹写了满满一页：
他稍稍坐直身子：“进来。”
江淮看她两眼，淡笑一声，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过段时间的深圳ai医疗大会，主办方那边寄邀请函过来了。这是你的。”
纪星不吱声了。
世上怎么会有人像你爱我一样来爱我呢？谁都比不过你的啊。
纪星站在路边冲他们招手，有些不舍和难过。看着车开远，她却也欣慰地松了口气：这趟导游之旅，她表现得很不错，是个成熟的大人了，爸妈总算可以放心。
爸爸问：“这个小区没有门禁的？”
纪星随口答：“启慧的同事。开会到饭点，就一起吃了顿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