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解围
许瞳眨眨眼,看着大叔,脑中一片懵懂。反应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大叔究竟在同她说些什么。
那人一派悠然自得的微笑,低头俯视着她,并不主动开口。
人一软下来,酒气便氤氤氲氲地上了头,迷蒙中脑子变得越来越钝,一时间除了怔怔蹲在哪里,许瞳竟想不出任何好的方法来摆脱自身困境。于是在心里不禁对顾辰生出更多埋怨。
对望中的两人毫无知觉,他们双手相叠这一幕,叫旁人看去,又自是另外一番惊人景致。
于是她并不抬头,只静静蹲着。
这外套穿在那人身上时,她并没有觉得它有多大。可当它转移到自己肩膀上的时候,却仿佛一下膨胀无数倍,从上衣直接升级为半长大衣。
见许瞳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大叔和蔼一笑,将搭在手臂上的外套取下,披到她肩上,对她微笑说:“许小姐,我是顾总的司机,顾总吩咐我将您送回家;车子就在外面,许小姐请!”
或许平时他没有那么冲动,可今晚在酒精醺染下,看着她明俏动人的脸庞,他情不自禁便伸出手臂,将自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
于是由着大叔将自己慢慢扶起。
顾辰蹲下来,视线变得与她平齐。
对于她刚刚所提问题,顾辰笑眯眯不答反问:“你呢?为什么还不走?蹲在这里干嘛?”
她一下无措起来。
顾辰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还等不及说时,瞥见摊在沙发上的庞蒙猛地一个用力,身体立刻失衡向前栽了出去。于是他再顾不得说话,当即迈出一步,抢在庞蒙摔倒在地以前,伸手扶住他。
看着他欠揍的笑脸,许瞳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答:“看见地上有钱来着,蹲着捡一会儿再走。”
他将酒杯放下,含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来。
顾辰“哦”了一声,尾音绵延不绝,“原来地上有钱!”
这个时候他倒是变得听话,要他走就真的走,明知道她确实来了亲戚,她骗他说没有,他就顺水推舟真的当她没有。
之前受他软暴力威胁来这喝了那么多酒,冰镇过的酒液流到身体里,此刻令她感到说不出的痛苦。
也许因为生理期的关系,许瞳一下变得焦躁起来,一味责怪顾辰该死地没有人情味,却忘了刚刚明明是她自己巴不得人家快些走开。
不得不说,这味道闻起来,实在不错。
许瞳不禁怔忪,抬起头看他。
顾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挺关心他!哦对,他叫你什么来着?曈曈?真让人意外,看来你们之间还有段渊源!”笑眯眯地对她眨眨眼,他从地上站起来,两手整了整西装外套,居高临下俯视她说:“那好吧,既然这样,那就,不耽误你蹲在这里继续捡钱了!”
她汩汩地流着血,小腹酸胀疼痛,他却似乎没觉得有一点点愧疚,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要她开口求他。
许瞳不耐烦起来。
假如当年他肯像现在这样——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做什么,而不是别人说什么,他就尽信什么,今时今日他们两人之间,又何至于陌生到如此地步。
小腹处窜来阵阵酸胀感觉,身体的不适令她变得烦躁起来。她歪着头,视线越过庞蒙硬邦邦的身躯,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顾辰。他正同身边女孩悠悠哉地饮着酒、逗着笑、说着话。
她这模样在庞蒙看来,却有了另外一番理解。好似明明心中苦楚,偏又不得不在人前故作坚强,无心的人看过只觉风韵别致,有心的人看来却平添心痛怜惜。
顾辰转头看看前面,又转回来,上身向前倾了倾,脸庞变得离许瞳极近。他细细密密盯着她,轻声地问:“不打算求一求我吗?”问完他一下笑开来,笑容格外邪魅阴柔,“你知道,你张口的话,我未必拒绝的!”
她以为那两只脚属于哪个轻浮的登徒子,只要她不去理他,这人便会自觉没趣主动离开。
站直后,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没过她的腰,垂在大腿根处,刚好遮住她的臀。
她又倒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他,轻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庞律师,敬你!”
有人停步在她面前。
本来窝在旁边一角,惬意地同美丽姑娘饮酒聊天的顾辰,此时已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他控制自己情绪的本领再高,也无法不对眼前一幕感到惊奇。
庞蒙从许瞳肩膀挣扎抬起头,没有焦距的视线紧紧胶着在故人脸上。他两手紧紧捉住她的手不放,嘴里含糊不清的喃喃问着:“曈曈,你过得不好吗?曈曈,他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要沦落到这里来?唐壮呢?他不管你吗?”
坐在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孩,娇娇嗲嗲唤了一声“顾少”,唤得他整个人竟不由微微一怔。
她心底不由有些烦躁,抬起头顺着那两条腿一路向上看过去,视线越往上蔓延心头便越发吃惊,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张熟悉的面庞上。
正沉吟时,忽然看见庞蒙从许瞳手中接过酒瓶,仰起头便喝。
他不由把手中酒杯放到一旁,坐直身体,双腿凝力,仿佛在为下一秒能突然站起而蓄势准备着。
这才回过神来。
许瞳对他淡淡地答:“我在这里坐台。”
他身躯渐渐开始摇晃,两眼却一直盯住许瞳不放。
许瞳忍着小腹疼痛,对他绽放甜甜一笑,“怎么可能?日期不对的呀,顾少!”
上了车,司机大叔也不问她地址,直接发动引擎开动车子。许瞳于是想,一定是顾辰早早就告诉了司机该怎样走。
用另外那只手去推他,他却像软泥一样紧紧附着在她肩头,任凭她如何用力,他都纹丝不动。
许瞳不禁微微皱起眉。状态不是太对劲。
说完便迈着步子离开,脚步一声一声,向着远处,渐渐由大变小,直到最后消失,再也无法听辨。
一边品啜美酒,一边暗暗调侃自己——实在有些过于操心了,庞蒙那么大的人,对于女人即便再怎样没有经验,也犯不着由他替他担忧成这样不是。
他似乎很想努力定住自己与她好好的说说话,可不论身体向哪个方向用力,其他三个方向都像有无数双顽童的手在拉扯他不肯让他坐稳。
吸足气,压下腹内急急翻涌的酸胀感觉,许瞳一个用力挣开庞蒙,站起身对脸上现有惊讶神色的顾辰说:“你学弟喝多了,再不带走的话,恐怕要失态了!”说完立刻转身打算离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和踯躅留恋。
事情变得越来越超出他的预料。
她蹲在地上,咬牙忍痛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叫唐壮过来接她。
她蹲在墙边愤愤不平地自怨自艾着,双脚早就开始发麻,可因为顾忌身后那片暗湿痕迹,她根本不敢站起来,只能又是脚麻又是腹痛的一直蹲着。
许瞳不由挑起眉问:“怎么?顾少不许我走?难道我还不算已经赢了?”
许瞳挣动一下,竟没能甩脱。
小腹越发疼痛,许瞳却不敢站起来。她有些佩服自己的乌鸦嘴,明明亲戚该造访在五天之后,她随便一句谎话,却将日期一下提前这么多。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想,人活在世上实在说不得谎,说着说着一不小心就会遭到现世报了。
许瞳仰头看着他,媚媚的笑,“他醉了!”眼中毫不掩饰取胜后的得意之色。
似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将目光调转到她这边来。当看到她与庞蒙纠缠相叠的状态时,她看得清楚,他挑起了眉。
顾辰点点头,也同她微笑,“很好!”俯身想要去扶庞蒙起来,却被醉倒那人扭摆挣开。
许瞳忍不住终于嗤笑出来,“为什么?为生活呗,难不成还是兴趣使然?”
许瞳嗤地一笑,“顾少,你学弟还在前边醉着呢,你该带他走了!”
许瞳怔怔看着手机,有些傻眼。她横行多年,此刻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看到顾辰,许瞳立刻联想到,之前从身边被人架走的那位,一定就是庞蒙。
那两只脚却一直不挪开,杵在她眼前一动不动。
顾辰看着她背影,双眼立刻一眯,手臂陡然伸出,一下将她捞回身边。
酒液从喉咙一直流到肚子里,酒精的灼|热在胃里燃烧,酒水的温凉却一直蔓延向小腹。
庞蒙刚把酒杯接过,还来不及阻止许瞳,她已经将酒一干到底。
站在她面前不动的,正是顾辰。
许瞳只觉自己肩头蓦地一沉,喉头一紧呼吸一滞,胸口立刻好像淤塞住一团棉絮一样,无比憋闷。
许瞳趁这时转身就走。
她不由惨白了脸,转身靠着墙壁慢慢蹲下。偷偷用手去摸裤子后面,指尖传来一片湿湿感觉。
庞蒙眼底现出深深痛惜,“为什么?”
庞蒙却不肯放,执著的握着她,更加用力地收紧,双眼直勾勾看着她,眨也不眨,声音沉痛地又问一次:“曈曈,你过得不好吗?”
刚刚那瓶酒是由顾辰他们精心挑选出的最顶级的好酒,酒劲很大,庞蒙又急又快喝下去,很快酒精就冲上了头。许瞳看他赤红双目中,视线越来越涣散无焦,眼神越来越迷离无底,便猜他已经喝醉。
坐进车子以后,那件西装外套被她脱下。她将它折得整整齐齐码放在隔壁后座。西装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微微有些香,却不是脂粉的俗香。那股香很清很淡,似有还无,隐隐是茉莉花的馥郁芬芳。闻起来不见得有多沁人心脾,却幽幽之中透出一份怡人清爽,令人格外清静宁神。
待努力把呼吸调匀,定睛再看时,她发现庞蒙已如断线木偶一样,压靠在她肩上。
许瞳又一怔,“干嘛?想带我出台?”她挑眉问。
庞蒙按住许瞳的那只手,蓦地攥紧,“和我出去!”
顾辰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面庞沉吟说:“听人讲,女人如果情绪起伏波动较大,周期是会变得紊乱的!”他顿一顿后,又微笑起来,慢悠悠吐出后面的话,“所以,经过那天我们酒店一游后,你如果现在真来了亲戚,也不是不可能!”
真不知这狡猾女孩是不是学会了什么苗人蛊术,竟然能迷惑自律得几乎有如出家和尚的庞蒙在她面前倾动凡心。
他最后终于选定方向,倾身向着前面栽了过去。
顾辰手中那杯酒,被他晃来晃去已经很久。他看着不远处的许瞳与庞蒙,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许瞳想继续回以潇洒粲笑,但因为肚子实在疼痛,笑容不知不觉就变得有些扭曲狰狞。“顾少真是博学多才!不过您想多了,我亲戚没来;之前想骗你来着,结果被你拆穿了不是!”她不想被他瞧去狼狈样子,只想快快打发他走,于是问他:“顾少,你的朋友们在前面等你呢,你还不走吗?”
重拾起酒杯,应着那女孩的呼唤,他慵懒靠回到沙发上。
从身上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耳边响起一串迭沓脚步声音。一群玩客从她身边经过,一阵人影攒动。望着那些从面前交错晃过的腿,许瞳看到其中似乎有人正被别人左右搀扶着,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向门口移动。
朦胧中,似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她慢慢抬起头,一位衣装得体的中年大叔正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他的一只手臂上搭着件西装外套,那外套看起来分外眼熟。
许瞳一手由他握着,一手将空杯放回矮几上,继而将酒瓶提过来。瓶里还有大半下的酒。她摇晃酒瓶,对庞蒙笑盈盈说:“你喝光它,如果不醉,我就跟你走!”
无论如何,她清楚知道,许多年已经过去,谁都不能再回到从前。
他怪异的语调,听起来实在令人不痛快。许瞳嗤地一笑,“顾少怎么也还不走?难不成想跟我一起捡钱?您老已经家财万贯,不至于的吧!”
许瞳不禁皱起眉,仰头对他问:“顾少还有事?”
他的一只手依然紧握着她不放。
许瞳脸上笑容瞬间敛去,目光一沉,冷冷说:“庞先生,你醉了!请你自重!”一边说一边去甩他的手。
“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呢?”他蹲在她对面看她,笑容忽然加深,眼神一个翻飞后,对她轻轻问:“瑶瑶,你不是,真的来了亲戚吧?”
出了房间,因为喧闹声音变小,身体知觉一下变得更加清晰。小腹那里由刚刚的酸胀不适,此时已经变成隐隐作痛。随着脚步向前迈出,她感觉到小肚子里忽然像是有道热流,正毫无征兆地汩汩向下流淌。
当下收敛好心绪,他决意再不把眼神投放在那两人身上。
闭上眼睛,许瞳不禁想,以前接近他有着另外的目的,一颗心始终在忙着默默算计,似乎从没有认真注意过,原来他用着这个味道的古龙水。
虽然两人情分在当年就已经了断,此后他又留学国外,可如果他真心想知道她过得到底好不好,只要悄悄打听一下就做得到了,并不是多大的难事。他却选在重逢时分借酒扮痴,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许瞳心里忽然有些落寞幽怨起来。
会有那么多女人爱慕他,看来不是一点道理没有的,他细心体贴起来,实在周到得令人无法挑剔。
她懒得抬头去看个仔细,专心按下快速拨号。然而屏幕只仓促地闪了一下便立刻熄灭,从扬声器里紧跟着响起一串悦耳的关机铃声。
他不禁自顾自莞尔一笑,笑容里含着淡淡的自娱和自嘲。
庞蒙听到“出台”两个字时,不由双眉一紧,停了一下,才沉着声应,“对!”
庞蒙一口气喝光瓶里剩余的酒。许瞳几不可闻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