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荷包
就好像一种习惯被忽然改变，让人不太适应。
南宫冥不高兴地重重咳了两声，提示道：“烧什么？难道你没别人可送了？”
小尤还在低头扭衣角，似乎想将上面绣着的粉色桃花扭碎。
大禽兽不喜欢媳妇倒是好办。
由于我平时沉默寡言，小尤也不知如何搭讪，她犹豫片刻，干脆地问：“洛儿姐姐，你和石头哥是同乡吗？你们平日关系好吗？”
我转去墙角，打开一个藤编的大箱子，将蝈蝈轻轻放进去，和他在外头发现有趣，买送我的泥娃娃、彩石、琉璃珠、竹根雕、草编动物、皮影、面具等小玩意放在一起。
没关系，反正用荷包的那家伙也分不出好歹，脾气又坏，在女孩子里人缘不好，练武三天两头弄坏衣服，有人肯给他缝缝补补做针线，就该感激涕零，哪有资格嫌三嫌四？
南宫冥在家，破天荒地连续五天没来藏书阁取书。
南宫冥见我发呆，便拉起我的手，期待地问：“你可不可以在上面绣上我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替他送？若不是他不认识别的女孩，我才懒得帮他做。”我拿出两个荷包对比一下，沮丧地承认，“确实是小尤做得比我好，这竹子绣得和真的似的，我做的该烧了。”
小尤抬起眼角，悄悄看了下我的脸色，略微松口气，又问：“洛儿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冥少主？”
可是，大禽兽喜欢媳妇呢？！
南宫冥脸色缓和下来，随手解下自己怀里精致荷包，连同里面的金元宝一块儿塞给我：“谁说配不上？我不喜欢仙鹤，就喜欢梅花，咱们换换。”
他是不要儿子不要脸的家伙啊！
大禽兽最近更年期可能到了，脾气越来越暴躁，挑选的姬妾都和他去世的妻子相似，对待她们的手段也越发强硬暴虐。可是他还是不满足，不知在找寻什么。
“姐姐在晒书？”小尤笑眯眯地坐在我旁边，对着满花园的书，没话找话。
腹诽中，笛声停，荷包也快完成了，我正准备在角落绣上石头的名字。
“不会不会，石头哥的人挺好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小尤的脸忽然红了，用力扭着衣角，小心问，“洛儿姐姐，你是不是喜欢石头哥？”
“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和他八字都没一撇，你别胡说，小心被主子罚。”谣言传得比我想象中还厉害，我也不知如何办好，只能尽力制止。
若是普通女孩子，见到这一幕，必会心动。
“那是母亲起的名字，父亲不喜欢，五岁时便改了。”南宫冥漂亮的长睫毛，又低垂了下去，笑得很苦涩，“我那时还小，不能拒绝。”
别人看上我曾打过主意的未来夫婿候选，让我心里有点别扭。但转念一想，若小禽兽忽然兽化，怀疑我和石头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便会借身份拿他开刀，派他去送死。既然小尤是个好姑娘，她又真喜欢石头，我将两人配对成功，除了可以把缝补针线等麻烦事统统移交出去，还可以让她照顾石头的生活，免除我逃跑的后顾之忧。
我的脑筋转过弯来，又看看南宫冥身上的精致华服和珍贵佩饰，赶紧端正态度，汇报道：“哥哥身上东西都是上好的，我绣得太难看，配不上。”
我不好追问，只低下头，替他一针一线将“明”字仔细绣在墨梅暗处，不迎着光看，便不显眼。
直到等了仿佛有一个世纪之遥，南宫冥四处张望无人，才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不是南宫冥，是南宫明，日月之明……”
“还好吧，就是天天吵架，你知道那家伙的脾气，问这个做什么？”我不确定她的来意，谨慎回答。
他暗示得很明显，我想装都装不下去，只好打击道：“你爹不会准的，他希望你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若是南宫冥一直保持现状，也是天赐佳偶。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好应了。
我的绣活怎么练都不行，虽然每一片花瓣，每一片叶子都能绣得工工整整，可是太呆板，缺了几分灵气，实在不能算上等活计。
藏书阁的场地不够用，所以征用了临香阁的花园，我负责此处的看守工作，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的树荫下，一边绣荷包，一边左右四顾，警惕有没有顽皮的野小子，或者猫猫狗狗来捣乱。
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啊……
南宫冥急忙将荷包抢过，贴身藏好，大步离去。
我看着手中尚有余温的荷包，有些惊诧：那头凶巴巴的野猴子居然也到了有人要的年龄？
我随口应了，收起手中荷包，不敢班门弄斧。
如果我真和他儿子发生什么事情，这张脸还瞒得下去吗？
一个穿着桃红色裙子的三等小丫头探头探脑地从树丛后走过来，站在我身旁歪着脑袋看，赞美道：“姐姐绣得真……真细致。”
又过了三天，四月初四，是开始晒书的日子。吴管事一反往常懒惰，每天率领藏书阁众人忙碌地将一本又一本的线装书从高架上按序取出，轮流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去霉气，等晚上再收回。
小尤迷惘了，很快又赔笑奉承道：“可是，大家都说冥少主喜欢你，你将来会给他做侧室。”
笛声忽起，带着初夏的暖风，带着淡淡桔子花香，带着无尽的思念，从水榭那边幽幽传了过来，拨乱心湖。
他又偷听？
反正都是送他的东西，我无所谓地点点头问：“绣个‘冥’字？”
南宫冥不在。
南宫冥在旁边看了很久，忽然很严肃地对我说：“少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若有喜欢的姑娘，不管身份高低贵贱，定用八抬大轿将她抬进门来！决不会娶侧室让她受委屈！”
小尤胆小，赶紧打住话题，从怀里拿出个绿色棉布做的小荷包，上面绣着几丛墨竹和两块奇石，颜色搭配素雅，构图巧妙，手工更是精湛，深深浅浅的墨色仿佛用国画印上去一般。她羞答答地将荷包递给我，脸红得像火烧，结结巴巴地说：“洛……洛儿姐姐，你帮我将这个捎给石头哥好吗？上……上次见他荷包破了……叨念着没人帮他做一个，我……我真的没什么意思，只是最近闲着没事，所以随便做了做……”
我决定不再贪图安逸生活，回去就将东西收拾好，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还没回过神来，南宫冥已一把拉着我，有些焦急，有些喜悦地问：“洛儿妹妹，你不是喜欢石头吗？怎能替别人给他送荷包？”
满脑子胡思乱想地绣完最后一针，临香阁外有侍卫匆匆赶来报告：“少主！主子说三日后有贵客拜访，请你去挽风楼商讨接待事宜。”
“谁喜欢那惹人生气的傻猴子了？！我们就是同乡而已。”我想起那个一头撞向炮灰之路不回头的家伙，气愤不已。
除了冥，他还想叫什么？我忍不住抽了两下眉毛，暗自发誓，如果他想我绣什么卿卿吾爱之类的恶心称呼，就立刻拒绝他！
“不是！”我回绝得更果断。
我绝对不想念他，只是觉得怪怪的。
小尤摇着头，红着脸跑了。
“不，我想你给我悄悄绣上别的名字。”南宫冥摇摇头，热切地看着我，又沉默着不说话，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认出她是在临香阁当差的小尤，刚满十二岁，长得清清秀秀，嘴巴甜，性格活泼开朗，没什么心眼，很受大家疼爱。不过她母亲是南宫世家的上等绣娘，小尤自幼习针，绣活在丫头里是排得上号的好，如今听她努力想词赞美自己的绣活，我格外惭愧。
他的呼吸让人痒痒的，我往旁边躲了半步，疑惑地问：“明字很好，为何要改成冥？”
我知道是谁，几欲起身，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去看。只低下头，继续和手上的墨梅荷包做斗争。
南宫冥神色冷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再过几年，我会让他答应的。而且媳妇已经过了门，他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我好歹也是他的儿子，迟早要继承南宫世家，他还能杀了我不成？大不了到时分开过，断不会让妻子受委屈的。”
藏书阁依旧静悄悄的，二楼的黄梨木桌上，悄悄躺着一只的手工蝈蝈，马蔺草编的身子，红豆镶的眼睛，远远看去，栩栩如生。
待小尤跑远后，头上传来轻微响动，是南宫冥忽然从大树跳下，悄然落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可惜，我想起他那恐怖的禽兽爹，就忍不住打哆嗦。
于是，我收好荷包，将事情一口应了下来，并提醒：“石头干的是刀子上舔血的活，你不介意？”
石头你赚大了。
小禽兽愣愣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三分笑，眼里是淡淡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