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灯火阑珊处（二）
每年的中秋节羲和都想与夜听风一起过，今年也不例外。
羲和原本想和夜听风一同赏月吟诗，奈何夜听风偏说圣上召他入京过中秋节。
“阿贵，快收拾，我们速去速回”
羲和看着忙前忙后的夜听风摇摇头没有收拾任何东西。
“阿贵，我们的行李呢？”
“侯爷，皇城应有尽有，到时候买便是了”
也许夜听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吧，点点头就出发了。
在前往皇城的路上夜听风一直闷闷不乐，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羲和也不主动说话，他只负责陪着他，现在的他也只能陪在他身边。
“阿贵”，夜听风轻声叫他。
“属下在”
“我想羲和了，每年的中秋节我都会和他一起过，我……想他了”
说完夜听风便继续无精打采的赶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又没人能看见他。
八年前夜府被抄家，一家老小被押入大牢，不过几日便被定了罪灭九族。在夜听风入狱的那几日羲和一直为夜府的事忙前忙后，他知道夜将军不可能谋反。
他不分昼夜的查找证据只希望自己能救夜府的人，哪怕是一个人也可以。偏偏圣上不过几日便定下了夜府的罪。
直到行刑那日羲和才明白过来，圣上明知夜府没罪却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只因为夜将军权利。
羲和不禁开始笑王权的悲哀，想要王权在手便要无情无义，哪怕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是为了王权那便死得其所。
羲和为了救夜听风连夜进宫跪在圣上寝殿前求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网开一面。
为何是求？
因为羲和即便手握夜府被害的证据那个人也不会收回成命的，帝王最重要是脸面。
羲和从晚上跪到了行刑当日，他两日滴水未沾，可依旧跪在殿前求网开一面。他真的爱惨了夜听风，他想过劫走夜听风，但那样的话成功率很低，他不想让夜听风流一滴血。
“阿贵”，夜听风再一次叫他。夜听风每一次叫他都很轻声，许是心情不好吧。
“我们为何不坐马车而是徒步啊？”
羲和怔住片刻后回答道：“徒步的话可以欣赏美景，侯爷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了吗？”
夜听风有些不理解的看向羲和：“是吗？”
是啊，曾经的夜听风最爱游山玩水了。如果直接劫走的话夜听风一定会受伤的，当时的羲和并没有能力劫走一个活生生的人。
最后行刑到了一半突然天下圣旨，因圣上念及昔日的友情对夜府网开一面，并且封夜听风为安乐候，领地在岭南。而对夜府网开一面的代价是羲和被夺取政权一生不得踏入皇城一步。
羲和是圣上第五子晋王，虽说是王爷但并不受圣上待见，因此为眼不净为净为父之人亲自下旨给他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流放了。
走之前羲和去看了夜听风，那晚夜听风发了疯，咬了人，咬了羲和，咬了在这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
之后羲和便八年未见夜听风。
“阿贵，我们到了”，夜听风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的起伏。走了几日的路程他们终于到达了皇城。
夜听风开始左顾右盼，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羲和见夜听风一直看向猜灯谜的孩群便问：“侯爷，想猜灯谜吗？”
夜听风点头应了。
每年的中秋节夜听风最喜欢的就是猜灯谜了。可是现在夜听风与旁人说不了话，羲和原本想拉着夜听风离开人群。
可是夜听风说想，他说“记得我与羲和就是在猜灯谜时相识的”
羲和不禁湿了眼眶，此刻他多想伸出手抱住眼前的人心里就有多难受。
羲和自己凑近了花灯轻声念给旁边的夜听风听。听完谜语夜听风开始认真的思考，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夜听风一脸天真的向羲和讨彩头，可是一个虚无缥缈之人怎么可能会有彩头呢。
羲和强忍泪水告诉他是孩童先猜了灯谜。没有彩头夜听风有些失落但也为得了彩头的孩子高兴，他伸手想摸摸那个孩子的头却被羲和阻止了。
夜听风碰不到实体，羲和不想让他知道，便骗他说小孩子不认识会害怕，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他。
夜听风失落的收回了手，他说小时候总希望别人可以摸摸他的头。
“侯爷可以摸摸属下的头”，羲和鬼使神差的说道，他只希望夜听风高兴。
夜听风笑的前突后仰真的摸了摸他的头，还说他很好。
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连自己在意的人也保护不了。
夜听风边走边说那次的彩头是桂花糕，其实每年的都一样，可是夜听风只记得他们第一次猜灯谜时的彩头。
八年前羲和被流放后偷偷去岭南看过夜听风，在那之后羲和便在岭南定居了下来，开了一家甜品阁，每年的中秋节都会差下面的人前往安乐候府送黑芝麻月饼。
羲和回过神时发现夜听风也在出神。
“侯爷”，羲和轻声唤他。
“何事啊？”，夜听风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吃月饼吗？”
“我不吃五仁的”
“属下带了黑芝麻的”
夜听风笑着接过羲和手中的月饼分成两半一半给了羲和：“阿贵，尝尝”
夜听风咬了一口月饼说道：“羲和会做黑芝麻月饼”
因为你喜欢所以才会做，羲和想。
在岭南定居后羲和经常偷偷去看夜听风，后来夜听风生了一场大病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
羲和默默跟在夜听风身后，此时的夜已凉，羲和想劝夜听风回去。可是他还想再逛逛，并且让羲和跟紧他。
羲和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会跑了。他们默不出声的走着，仿佛前面的路没有尽头。
“到相思桥了，阿贵”
羲和上前一步给夜听风披上了披风，说：“夜里凉”
他们第一次一起过中秋节时也来到了相思桥，羲和为夜听风披上了披风说夜里凉。
“阿贵，我想喝桂花酒了”
只要一冷夜听风就会喝桂花酒热身子。这个习惯无论过了多少年也没有变。
夜听风见羲和不回答玩笑道说自己不会耍酒疯。这次羲和依旧选择骗他，骗他说银子不够了
夜听风怔住了一小会儿，满眼失落的看向了远方。夜听风沉默不高兴时总喜欢往远处看。
羲和问过一次为什么要看向远方，他说远方有风景。
“夜凉了”，羲和说。
“我知道”，夜听风说。
“阿贵”，夜听风叫他。
“属下在”
夜听风头也不回，只是呆呆的看向远处。世人皆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清楚那个人在想什么，可是羲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陪伴了他这么多年依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来也挺可笑。
“你知道远处有什么吗？”
羲和与夜听风肩并肩看向远处，晚风风袭来桂花香飘萦在鼻尖，他想远处有桂花树，那么远处应有……风景。
“有风景”，羲和说。
“风景是什么？”
是什么？
桂花吗？貌似不对，羲和不知该如何作答，便闭口不言。
夜听风也不着急让他说。嘻嘻闹闹的声音时不时就传进羲和的耳朵里，他想他们为什么笑呢？他想知道。
“侯爷，阿贵斗胆问风景为何物？”
这是羲和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阿贵，在夜听风眼里阿贵就是一个笨拙又忠诚的仆人，可是羲和知道自己不是仆人。
可是此时他又不想让自己与莫须有的阿贵一般愚笨，此时的阿贵并不是昔日的羲和。
夜听风转过身来到羲和身后用双手捂住他的眼睛然后又放下，问：“看到了什么？”
羲和轻轻回答：“万家灯火”
原来远处的风景是万家灯火。人生如逆旅，他亦是行人。
很快他们便下了桥，他们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夜听风说该回家了。
走到一半夜听风问：“阿贵，我们有家吗？”
“有的”
羲和想在哪儿呢？
夜听风一听有家脸上顿时有了笑容，他催促羲和快点走。
可是家又在哪里啊！
羲和不想让夜听风失望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们在皇城没有家了。羲和正在纠结于此时周遭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此时的街道上除了他没有一个行人，火红色的灯笼依旧高挂，只是不见过节人。
“羲和……”
有人在叫他，仔细听是夜听风的声音。
“听风，听风，夜听风”，羲和疯狂的嘶声大喊，回应他的只有一遍遍的回声。
周围寂静的环境让羲和的胸口有些闷，还一阵头疼，缓过神来时眼前忽然晃过一个人影。
“阿贵，与甜品阁的掌柜说不劳烦他每年的中秋节都送月饼了，本侯受不起”
“是”
甜品阁的掌柜不就是他吗？他每年都会送夜听风黑芝麻月饼。要阻止阿贵，不然夜听风就吃不到月饼了。
“停下”，羲和大喊，想要抓住阿贵，可是竟然扑空了，并且出不去。
有一阵头疼，清醒时已在一间密室。密室内夜听风端着一盘月饼坐在一具尸体前，而且那具尸体正是羲和。
“羲和，我想你了”
“看，我第一次做月饼，也是最后一次了，尝尝”
夜听风咬了一口月饼随后嫌弃道：“难吃，他做的也是，就喜欢你做的月饼”
夜听风放下手上的盘子，趴在尸体旁说话。
“羲和，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吗？你明明偷偷给我送了这么多年的月明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呢？”夜听风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到死也不肯见我，还不让我知道你不在了”
夜听风苦笑：“八年前你第一次送我月饼时就知道是你了，不知道吧，我偷偷跟你去了皇城，去了才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此时的夜听风明显有了哭腔，“你明明知道此去九死一生，明明知道谋反不会成功，为什么啊？”
因为想让你回家！
原来他早就死了，这一路上他怕夜听风知道自己是魂魄，殊不知自己也是。
“我好想和你一起在皇城过中秋节啊”
不过多时密室内多了具尸体，阿贵带着多个下人忙前忙后料理夜听风的后事。
“羲和，你在哪儿？”
“羲和，我想你了！”
声音从后面传来，此时的街道已变成了热闹非凡的样子。
“听风，我也想和你一起过中秋节”，羲和小声嘀咕。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转过身时眼里只看到了那一抹身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