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戏子(一)
南齐二十年,北渊于孽,起兵谋反,皇城内,血流成河,哀嚎满城。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先是白雪覆盖了整座皇城,接着血溅白雪。
雪依旧慢悠悠的飘落,飘落在鲜血上,再融化掉,变成血红色的液体。
一片片雪花绽放在沃土上,迎南齐二十年,北渊于孽,起兵谋反,皇城内,血流成河,哀嚎满城。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先是白雪覆盖了整座皇城,接着血溅白雪。雪依旧慢悠悠的飘落,飘落在鲜血上,再融化掉,变成血红色的液体。一片片雪花绽放在沃土上,迎接新朝的到来。
改朝换代在动乱的年代是常态,这一点温故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似乎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但是闲慢的走过慌乱的街道,无视在他身旁发生的杀戮抢劫,甚至对强抢民女等事,也是熟视无睹。
一声声惨叫回荡在他的耳畔,求饶声,辱骂声,声声入耳,字字诛心。
诛心又如何,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也是他自己想要的,没什么不好。
温故身披雪白色的棉袍走上层楼,他一步一步踏上了血腥味扑面而来的城楼。城楼上的士兵都忘了是他亲手解决的。
起兵已经三日了,还没见那个人回来。军师说的对,南齐国除了那位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外,其他的都如蝼蚁。
那当年他们是如何灭的北渊呢?他们仅凭一位将军就拿下了北渊,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温故负手而立,雪白的衣袍随风,微微颤动因是棉衣的关系,风掀不起他的衣角。他就像一个与世无争的仙客,独自一人在城楼上望向远处。温故看起来一尘不染,他不爱笑骨子里却是温柔的,但谁又能想到温柔到骨子里的人杀起人来也如此疯狂。
就在三日前,他像往常一样给城墙上的士兵送饭,三日后,那顿饭变成了将士们的断头饭。
温故仅凭一把剑断送了众将士的生命,那时的温故还是一身雪袍,只是后来上面都沾上了鲜血。
战士们的鲜血怒放在他雪白的衣袍上,像是在质问,质问为什么?
温故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只是时候到了而已,就像北渊到的时候就亡了,就像他和那位将军时候到了,就是撞上了而已。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在无情的风雪中向皇城而来的那支军队的到来,无疑是在给南齐王雪中送炭。
刺骨的狂风刮过温故的脸庞,如刀尖到了他的喉结却没有再刺下去,远处的军队逐渐清晰并得到正是将军傅玄。
傅玄一身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在风雪中犹如一头凶狠的白狼,露出尖牙,冲向敌人再近了些温故能看清他的表情了。傅玄紧皱眉头不断策鞭加急,他们越来越近了,却又越来越远了。
傅玄是从前线赶过来的,他们以为前线的战事结束了,可温故知道这恰恰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从傅玄的军队来到皇城开始。
三日的大雪,覆没了皇城外的尸体,从远处瞧根本不会知道,一片雪茫茫的沃雪下方有数千亿万计的亡魂。马蹄一踏一团雪陷进去就有一个士兵冻僵的尸体。傅玄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一切美丽的表象下面都有着令人难以接受的代价。
三日之内皇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门大开,城外尸骨遍布,傅玄甚至能听到随着寒风而来的哀嚎声。傅玄止步于此,他迈不过去,他的脚下是无数战士的尸骨,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他们被大雪淹没,以即将被人们忘却。
身在乱世,如何能不重视忠义二字,这些将士都是无名的忠义之士,偏偏这乱世既要忠义又要毁其之,国破山河在,人却早已凉透了。
踏遍了孤川西风走马,再见时已是眼中钉,肉中刺。
傅玄在马上徘徊,在离皇城不远处,抬头便瞧见了墙上的温故。这一幕似曾相识。温故在城墙上苦笑了一下,的确相识,因为这是他们5年前初见的一幕。五年前温故就是在城墙上迎来了北渊国的灭亡以及父皇的死亡。
他本是尊贵的皇子,失足跌入了泥潭中满身的污垢,他穿的再怎么一尘不染也遮不住那些臭味,何况他又沾上了鲜血,血腥味代替了泥味,却让他变得不再是人。
温故瞧着远处的傅玄红了眼眶,微微向傅玄欠身转身后挥手,示意一瞬间万箭齐发。温故知道傅玄会来,也早已准备好了弓弩手,利箭如雨,一般在雪中穿梭。
“护盾”傅玄大吼。他反应快没有被射中,其他人没来得及躲的都中了箭。
温故背对着傅玄,他听到了傅玄的怒吼,傅玄在喊他的名字,但那又能改变什么?
他不会心软,毕竟当年傅玄也没有心软。他是南齐国的将军,北渊的恶魔。在这乱世人人都想当一回恶魔,温故也不例外,他是北渊的轩王,自北渊灭亡起,他就注定了自己是南齐的噩梦。
乱世浮沉雨打萍,零丁洋里叹零丁。
“温故”傅玄在凛冽的寒风中嘶吼,温故抹去了眼角边的一滴泪转过身,挥手,弓弩手们立即会意停止了发箭。傅玄的周围满是尸体,热气腾腾的鲜血流散在雪地上,与白雪融为一体,遍地的枪剑尸体包围着傅玄,西风拂去了鲜血的腥味。
“温故”,傅玄只知道喊,他想不出别的话,他骂不了温故。傅玄红了眼眶,他这一生无愧于任何人,更不愧于温故他,他以为自己会和温故相守白头到老,没想到自己只是在白日做梦。
城墙上的温故抬手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红棕烈马来到了城墙下,只见温故拂袖,纵身一跃便骑上了烈马。温故骑着烈马踏着数千万将士的尸体,缓缓向傅玄而去。傅玄右肩中了箭,鲜血随着手臂滴落在被染成鲜红色的雪上。
温故来到了傅玄面前。
“为什么?”傅玄问。
“时候到了而已”温故答。温故把身上的斗篷披在了傅玄身上,他总是这么温柔无微不至,眼前的温故一尘不染,和当年一模一样。凤春楼里的温故,长发披肩而散。身穿鲜红色的纱衣在擂台上抚琴,即便是在胭脂俗地也盖不住他的一尘不染。
此时大雪中的白衣温故更是以红尘二字搭不上边,可只有温故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泥潭里爬出来再到双手沾满鲜血再到……一尘不染。
“五年了”,温故道。
五年来,所有人都觉得温故不知好歹,傅玄对他那么好,他却一点也不领情,他们想让温故领什么情呢?
五年前傅玄的军队攻进北渊皇城,城墙上的轩王温故当时年仅十四岁,亲眼目睹了什么叫血流成河,他来不及逃就躲在死人下面,血腥味侵犯了他。
再怎么躲他也没躲过傅玄。当时的傅玄年仅二十,正当壮年雄心勃勃,他立誓自己要屠城。
满城的哀嚎传入温故的耳朵,温故赤裸裸的出现在傅玄面前,他只是瞥了温故一眼道:“自生自灭吧”。
“五年了,傅玄,我筹划了五年之久”
“为什么?”
“时候到了而已”还是这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傅玄问。
温故抬头看了一眼天淡淡道:“一个自生自灭的人而已”
傅玄显然愣住了,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很丧,一个起兵造反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阿故”傅玄叫他。
傅玄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称呼,他从来没有很亲密的叫过温故,温故虽然温柔,但从来不轻易表现出来,对他也一直是冷冰冰的态度。
“傅玄”温故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傅玄,眼神就像是一把冰刃:“你总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阿故,是北渊国民对他的敬称,北渊人从不称他为轩王,反而亲密的唤他为阿故王。
傅玄没有见过如此冰冷的温故,眼神里尽是杀意,而且是单单对他的杀意,过了片刻也没见温故对他动手,傅玄不知道温故在想什么。
雪一直不停的下,落在温故单薄的肩头,没有外衣加身温故显得很是瘦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傅玄喜欢这样的温故,他喜欢瞧着一尘不染的温故,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傅玄肩头的血已经不再流了,纵有铠甲在身身体还是有些冻僵了,衣衫单薄的温故毫不在意寒风的侵袭。
傅玄原本是瘫在地上的,现在起身将白袍披给了温故,温故随手一甩道:“脏了”。
“温故”傅玄轻声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未曾,我的心上人早已死在了沙场上”温故直截了当地说。动过心又如何,没有结局的重逢,就当死了吧,温故想。
忆往昔种种,傅玄不禁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寻温故开心的丑,他每天变着花样想让温故开心,想让温故喜欢上自己,到头来一直是自作多情罢了。
“在乱世里,薄情者才是王者”,温故道。
突然城中烟花绽放,温故抬头看了一眼喃喃:“皇宫被攻破了”,傅玄下意识就往皇城方向走去。
“傅玄”,温故杵在原地大叫了一声,傅玄停住脚步转过身的那一刻,一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心脏,准确的说是心脏的旁边。傅玄怔怔的看着温故,温故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冻僵。
“别过去”温故低着头,声音颤抖,傅玄感觉身体有些无力,很快就倒在了地上,是软筋散。温故红了眼眶扶起傅玄让他上马,然后把地上的白袍披在他身上:“别过去”
“药效是一个时辰”温故盯了傅玄片刻抹去眼泪:“乱世需要的是忠义之士,我等乱臣贼子只有被诛的份”,温故笑了笑:“别再屠城了,那样不好”
“温……故,你……要做什么?”
“能干什么,时候到了而已,自生自灭吧”
这句自生自灭,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温故猛拍烈马。烈马驰奔的那一瞬间,万箭齐发,城墙上赫然站着此次起兵的军师。
温故以一人之力挡不住万箭,没过片刻他便倒在了血泊中,他没有立即失去意识,他的血不断流出,很疼,原来死亡是这么漫长的吗?温故想。
温故仰倒在地上,他费力抬眸看一下天,雪好像变小了,风也不再那么刺骨了,也许是上天怜惜他吧。可是温故想让雪大一点,这样他就能被雪盖住,变回一尘不染的温故了。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是给仇人的最大报复,温故像五年前那样屠了南齐的皇城,攻破了皇宫,这就够了,只恨那人不是皇子。
温故以为对傅玄这样的忠义之士,最大的报复就是灭国,殊不知温故自己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傅玄眼睁睁的目睹了温故倒在血泊中,那样干净的人最后却死在了最乱的地方。傅玄崩溃了,他发不出声音,他不停哽咽着,内心绞痛,他离温故越来越远,越来越崩溃,寒风吞没了他的哽咽声。
“自生自灭吧”,他想起来了,他曾对北渊的小皇子说过这句话。当时的傅玄意气风发,想看看一个人从高台落到地狱会是什么样,所以就说了自生自灭吧。他忆起北渊人称那位小皇子为“阿故”。
阿故……阿故……
傅玄掉落烈马滚在雪地里,他向南齐的皇城爬,向温故的尸体爬,可是怎么也到不了。
原来一切的相逢都是有原因的,一切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时候到了而已。
南齐二十五年,傅玄成功平反,改国号为南渊,傅玄为南武帝,南武十年傅玄因病去世,实则是服毒自尽。在位十年傅玄没有纳妃竭尽全力统一中原。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傅玄隐约在外头看见了梅花树下一尘不染的温故,他们二人生前一直扮演着不爱对方的角色,他们二人无论是谁都不是戏子,却活得比戏子还戏子。
乱世啊,最重要的是情分,哪怕是仇恨也比无情好,在动乱的年代至少还有个人记着你,至少……不会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