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贴身奴才
芳华与常人习惯不太一样,喝水更是极端,一个冷,一个热。
我看着芳华纹丝不动,心里一沉便挤过去,一把抱着那堆满绸缎的花,倾着身子,贼眉贼眼的说,“多谢小黄姑娘……看你抱着也挺沉的,我来。”
傻了吧,敢在我面前说义父的不是……让你尝尝苦头,刚巧手痒,所以在花里下了粉,不多……
我从怀里掏出红莲闻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挡了小李子,接了他手里的茶,推开房门,低头迈了进去。
我也想问。
“芳华公子。”弄玉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背,朝他喊了一声。
起身朝我徐徐地说道:“替我将搁在架上夹袋里的银针带上,你随我一起去。”
好简介的相互介绍。
这个是,我和芳华的视线全聚集到了一处。
宫里的人,办事动作确实很快。
想起他方才说想要喝水。
我伸手撩起袖袍,抓着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看了一下……眉毛一蹙,倒了一杯浅尝了小口。
那屁点大的娃,躲在芳华后头蹭了半天才移出了步子,忙跑了过去,抱着她的腿说:“额娘。”
泉水或井水烧开了,并定得等到它冷了才喝。
“她们没有给您水?”
外头的下人一个个被震得目瞪口呆,却没一个敢出声阻拦的。
“别拦我,都给我滚……”一娇怯声传来,脆嫩极了,特别是那“滚”字正腔圆。
摸……尽管摸……
“是是是,小李子这就去办。”
其实不光是他,我心也怦然狂跳。
芳华什么也没说略微沉吟了一下,按我对他的观察来,这会儿应该是拒绝,可他眉宇蹙着,扬起脸,手叩了一下桌子:“事不宜迟,你且带路。”
我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芳华,他却端坐在桌旁,悠闲的品茶,脸上淡淡笑意。
我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去。
弄玉愣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身笑着指了一下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们,嘴角一勾:“我一来便见那些宫女呆在外头,为何不让她们进屋伺候?是否惹芳华公子生气了?”
那人上前直接把绸缎折了两下,把花全数抱走了。她也欠身寒暄了几句便毫不恋战拽着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小屁娃雄赳赳的走了。
倒了一杯,给他端过去。
芳华这几日是怎麽熬过来的。
一会儿的功夫,茶水便摆了上来。
他点点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我听到弄玉的抽气声。
却,不及芳华。
后来,和他们混熟了才知道,原来,芳华来宫里这么多天了,很少喝旁人递来的水。
我伸着脖子望去。
素白的一张脸,更映得眼角下的痣清艳万分,才几日不见,他似乎有些变了……说不上是什么,斜飞入鬓角眉,垂眼沉寂中让这张脸凭空多出了几分妖媚,清秀却也没减,眉宇中柔杂的是淡淡愁,这抹情绪却只停滞了片刻,一瞬间像是清烟般又消失不见了……
这料子很眼熟……
为啥是我……
夹竹桃花。
似乎是他在宅里平素穿的单衣上的一小截边角余料。
韩子川微倾身,不缓不疾地说:“我来是有事的,可这会儿却忘了。”
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他明显有些愣。
我完全能够理解……
芳华只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便手撑着头,手指拨弄着木纹……盯着桌面发起呆来了。
太子殿下从吃饭的时候便过来了,一直呆到现在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要留着给勺儿吃。”他沉吟了片刻说,“她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又穿了宫女袍四处耍,回头收拾你。”那女人拿手拧着她的小脸,却没敢用劲儿,脸上却是笑着,望着芳华,虽是笑眼神却是冷的,“这几日孩子总往你这儿跑,真对不住,添麻烦了。”
虽然芳华解毒技巧一顶一的高明。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伴着银铃。
“不怪芳华公子……那是他们是不够机灵,所以今日我给你带了一个干活的。”他手往后面一摸,我便被他推了出来。
我忙双手捧着开得最漂亮的牡丹,呈献了上去。
一个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十三四岁的姑娘一身宫女打扮,却也分外可爱,用绸缎料子抱了许多含苞待放或是开得绚烂的花,望了望芳华,继续看着我:“……咦,这位是?”
太子爷手指间捏的却是字画……散乱地搁在芳华手肘旁的也是一册册的诗词,我斜乜一眼,默不作声,悄然上茶。
宫女没有午休的时间,在太医院偶尔还能小歇一会儿,可芳华这处太监宫女也就寥寥数个,少一人便很显眼,所以只能硬撑着。
可耻。
芳华看医书,倒不觉得怪……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喝了。
贵妃?
他倒有闲情瞎聊到现在才说……真佩服他了。
看着她在外头还不住的拿手抚弄着鬓,柔软的手又顺势滑了脸。
介人……
这小姑娘,是来送吃的……还是毒人的。
他正徐徐转身,背向我,低头一个劲儿的在忙着什么。
这娃,忒不惹人喜爱。
弄玉倏地起身,朝芳华拱手:“宫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芳华扬起眉问了句:“你来我这也呆了休许久了,还有什么事么。”
末了回头,四处望了望说,“我就说怎么这几日遣着奴才们摘花,怎么总没了,原来都送往了你这儿。”
我笑着勾搭着太监的肩,把壶往他怀里一塞,低声说:“以后这房里备两个茶壶,一个不放茶叶,一个放茶叶,放茶叶的得总是保持茶水是滚烫的。”
可我的心却突然一颤,末了,才反应过来,他这么揣着,待到离宫那一天,不早馊了……
合上门,叹一口气。
贵妃眼神一黯,手轻杨,背后的太监忙躬身捧着一食盒,递了过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
芳华一脸诧异的望着我。
淡淡的语调,却极其的温柔。
他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这放了茶叶的,必定得很烫的时候便倒给他……即便是大热天,也捧着,慢慢喝……一旦水变温了,常人能喝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死都不会再碰。
“呦……这屋里真热闹。”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说完还转头望着我,笑得若有所思:“好生照顾芳华公子。”
这女人话里带刺。
他掀着眼皮望着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对了,上午太医院来了消息,说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这会儿一定得去帮忙看看。”
宫里的人与事,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姑娘……
点头点头,忍着笑,我偷斜睨一眼,弄玉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笑得这叫一个勉强。
唰的一声,门边的下人脸色一惧全都跪下了,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随即而来的是满屋子的花香,“华公子,奴婢又给您摘了些花。”
我斜乜一眼:“懂了么?”
一小叠破布被小心翼翼铺开,他如获至宝一般将贵妃送来的糕点闻了一下,挑了几个放入雪白的料子里,折好,揣入怀里。
和芳华呆了这么久,懂了他的习性,每次与他一起呈上来的茶,为求自保都要吹到温热了,才敢尝。
他什么时候手里捞起诗词,那才是奇闻了。
说走还真就走了。
我蹙着眉望着他,心里暗忖,芳华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儿善心大发,怎么说这么多话。
突然一双手撑在门上,我怔了怔,一个太监朝我作眼色让我跪下,末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芳华看都没看我,别过脸去,径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了些水,捏在手里,凑近了……
不理他。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静静地听。
完全没有主子与下人不能同桌坐的概念,他看起来姿态闲雅,可心里慌着呢……
末了……又点了点我,对着宫女说,“这是伺候我的。”
韩子川似乎在和芳华商议什么,气氛有些怪……
像是在诉说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小黄的眼神看着他,崇拜至极。
三分柳般柔弱,七分华贵。
我更差,居然一个名儿也没有。
“我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小糕点与吃食,华公子笑纳。”
小黄……他当养狗么……
“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奇了。
所以就很没技巧的把他们轰出了房外。
能让你脸上出疹,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一抹紫轻纱身影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款款而至。
可这皇宫可不比他处……这花都不分季节的开,这夹竹桃的毒性说不定强了几倍。
看吧……
……
居然背地里都在说我……
其实……
屋里立马空荡荡起来,宫女太监们受在门外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又不敢进来。
小黄似乎也看到了,慌慌张张移步躲至芳华身后。
她小眉毛一竖,“小黄也是你叫的?!”
她一双美目环顾了四周,威仪气势逼人:“旋儿,出来。”
弄玉却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往前走了几步,竟然想搬着凳子与他套家常,还没坐稳,外头便奔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衣袍贴着身全是汗,脸上分外焦急,礼也顾不上行便贴着他说了些什么……
只是个空架子,这家伙心思纯的很,少言情绪外露也很少,对于这宫里见机行事的下人们来说……这架势确实有些吓人。
晌午,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厉害。
“我想喝水。”
起身招这手,朝候在门外一脸诚惶诚恐的太监说:“你,过来。”
那姑娘望着我明摆多了些敌意,虽是一脸的愤懑,可那红彤彤的脸却仍比花娇,是个小美人胚子。我斜乜一眼,视线缓缓下移,呦看看这都有些什么花……梨花芍药牡丹……
“这可怎么好,平日里我就喜欢让下人摘新鲜的花做簪子。原本我以为是女人才会喜欢这玩意儿,没料到华公子也爱。”她手触上了花,顿住了,笑着说,“早就听闻华公子不仅医术了得相貌也俊美,虽然您进宫也有些天了,皇上的病却没好转,但这相貌却名副其实……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被迷住了,难怪太子千里迢迢还把您请进宫。”
芳华依然嘴角荡起,不语不答,止一笑,风华绝代。
睫毛轻颤,像是历经了千年般,睁开了眼。
确实很美……
窗户是开着的,外头梨花开得绚烂,落缤纷飞,几片飘入落在了芳华的肩头,淡淡的清香在房内散开。
他睫毛微抖,盯着我的手,缓缓上移,目光如水般的落在了我的脸上,笑了一下。
我笑得颇为奸诈。
“贵妃若是喜欢就全拿走吧。”
芳华端坐的桌旁,一脸的肃言。
“替娘挑一朵大点的花。”美人轻轻拧了她的小脸,小家伙一脸的不情愿。
她斜乜一眼,对着太监使了个眼色。
嘿,能见万岁爷了。
眉蹙着,却又厌恶的将杯子放回了原处,“你这趟来……还有什么事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应该是水达不上他的要求……
芳华指了指那个姑娘,“小黄。”
很美的一个女人……
她笑眯了眼,端着手,款款对镜,优雅至极的插入了鬓。
我恍神中,他却已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一双眸子清冷的望着弄玉。
难道吃花吃腻了……改吃糕点了?那也犯不着捂在怀里啊。
啧啧,看他能在宫里死撑多少天。
低头,双手捞着袖子,指隔着一层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着气。
他与我一样……
我揉揉鼻子,怏怏然的退了几步,本想去关门,却咦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一个女人不能随便乱闯一个成熟男子的房么,特别……是我家芳华的门。
“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芳华吮了一口茶,“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给了。”平平仄仄毫无情感波荡的话音还未落,便又很冷静的补了一句,“可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芳华的琴棋向来令人称绝,却没料到你的书画也这么让人望尘莫及,为何……”韩子川侧头,指滑过书纸,眼中隐忍着笑意目光缓缓扫过芳华,低声问:“勺儿却什么也不懂?”
他就是这么好欺负。
这德行……
我?
我望着芳华,他也是一脸茫然。
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
我循着他的身影望去,有一丝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