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易容高手
从布料间抬起头,却看到弄玉望着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我埋着头,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然后便看见一只手横在我脸侧,一片黑影遮挡而下,我浑身一抖,想逃却没了去路。
桌上一鼎白玉容器,里面悬浮着数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儿……那水似乎有着檀香味,一个劲儿的晃悠。
他一脸的负疚。
“我勺嬅什么毒没配过,还怕你这区区一太医。”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偷瞄了他一眼,转而侧身默默的摸了一把,脸还算滑溜,轻柔且薄得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口气缓了下来。
“是。奴婢前几日才被派来这,公公说近日太医院人手不够。”
他反手捂住我的嘴,热切的望着我,轻柔道:“你不乱嚷嚷,我才能放手,不然把侍卫招来了,我可不保你。”
“又是抹奇怪的东西,又洗脸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眼神真挚且殷切万分。
他眉一挑,笑得含蓄,极专注的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心惊。
“不早就朝向你了么……唔……”
介人,翻脸真快。
“水在铜盆子里。”
这会儿他重病歇在床,后宫里万千佳丽独守空闺,一遇着眼前这个进出皇宫就跟闯自己家般的风流太医,那简直是干柴勾搭上烈火,这万一真被闹腾出了什么事儿,打胎也能自个儿解决,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我憋得脸通红,挺着发育得尚且还很小的胸脯,吸了一大口气。
他缓缓垂下了头,指摩挲着我脸颊。
每一处都像是极美的画,难怪芳华会答应来宫,这些花可比外面的多多了,随便怎么吃,都能吃上七辈子。
“躲什么……”弄玉手肘撑在了我身后的门上,身姿风流,伏身细看了我一眼,声音轻软:“替我把那药端过来。”
待那些全副武装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瞪大眼睛。
“还成。”
宫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
“会有人来拿走的,你操什么心。”
我忙侧身,仰头,手掩着嘴,药丸往里一倒,滑溜溜的咽下了肚。
他笑了,手上提,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过我的喉与下巴。
“失礼。”他倾身挨着我仿若在寻思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点儿什么,末了朝前方作了个请的姿势,“那儿有水,把脸洗一下。你这样子迟早会被太子和你义父认出。”
上苍,回头给您上炷香。
恶劣,此人很恶劣。
弄玉收起了风流轻佻的模样,正儿八经起来,缓缓道:“你随我来。”
捞着我的手顺势也开了门,便往外走。
一股子冲人的气涌上了喉咙。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你瞎看什么,这里就剩下我们二人,这药得偷偷送到贵妃那儿去,难不成要我亲自端?”
原来留下我,是为了给他送药。
“说得也有理。”他转身从一旁的小抽屉里,找来了一青瓷瓶,捏开塞子,闻了一下,摊手倒了一些,眼笑了,柔声道:“把脸朝着我,乖。”
刚想反驳,心里却很没底地掀着铜镜,对着光,左右照了一会儿,默认了。
“想知道么?其实很简单。”他徐徐一笑,俯下身来,秀雅惊人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我是个易容高手。”
手在袖子里闹得欢畅……
低头弹了一下袍子,漫不经心的问:“家里有几口人?”
“喊什么,招魂啊……”我拍开了他的。
我束手,鞠躬。
“原来邵玉还真是你编的谎言糊弄我。”他对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目光灼灼,凝视着我说,“勺嬅韶华,真正是个好名字。”
“你又想毒我了么?”
真想,弄哑了他,不过……
他眼里温柔得波光泛滥,袖子一展,正还欲说什么。
他点头。
他的手缓缓向下,搭着我的前襟领扣,脸上似笑非笑。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见一漆朱红的门。
他又是一笑。
我双手摸上了喉,诧异极了,又发了几声,依旧是清亮像是还没发育的孩子嗓音。
一股力道拉扯。
其实话说回来,真为皇帝老儿感到悲哀。
“我管你这么多,再动手动脚……”忙四处摸摸,手从怀里一探,捻起一枚小草纸包,“小心我毒得你无妻无儿。”
“你把东西大致收拾一下,今儿换个厢房。”
“可是这药……”我展袖子指着那盛好搁在地上的玩意儿。
“这不好了么,太子殿下都认不出你来。”他束手摆在身后,笑的颇自得。
这家伙居然还朝我翻白眼,这这这……气死我了。
我难掩脸上极为生动的讥讽之情。
“声音?”
弄玉身子滞了一下,转身望了我一眼:“快见着义父了,所以很高兴?”
“为什么,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挺不错的。”
我一把捉住适时想往我脖颈与衣襟处滑的手,闷声道,“我脸以下还没易容呢。”
我瞟了一眼,你叫吃……我便真吃么,谁知道有没有毒。
他安慰似的搭在我肩上,拍了两三下。
我忙捂住喉,四处望,撑在桌上,拿着杯倒了水,一口喝了。凉气沁入心,舒服极了。
“你曾问我为何在你易容后,还能猜出是你。我虽是易容高手能从面相看出破绽,可若是极亲的人,却能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来。”他徐徐转身,从一旁的架上信手捻来了一个小方盒,掏出枚乌黑的药丸拿在手里,“所以……吃了它。”
“很简单。”他撩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说,“我来给你弄张脸。”
“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我回答得一板一眼。
靠,这是什么药。
我虚了他一眼,全然不放心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抬手拿着案上铜镜瞅自己的假脸。
我虚一眼,望着他。
被他拉着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领进了一间房,他背对着我把门给关了。
“你往前走七八步,架上有一铜盆,里面盛有些冷水,地上搁着热水桶和瓢……帕子可以暂时拿你的衣服代替。”他眸里很温柔的波光,声音轻柔且缓,“懂了么……”
“我是被芳华养大的,岂会怕毒?”
默默地看着……
总觉他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清香扑鼻,萦绕在周身。
阳光一下扑面而来,他的身影蒙在光晕中,欣长秀美,轻微的侧头,望了我一眼,狭长眼尾轻扬,似乎是笑了。
“别乱动,一张皮可金贵了。”他指贴我眉骨处又按了几下,缓缓下滑……抚了七八处,末了眼角一弯,笑得好不快活,“好了。”
默不作声的在前面领着路。
说得就跟那被弃置不顾的悲情小公子一般,我几乎要拱手说佩服。
“你这什么药存心让我说不出话来,当个哑巴么。”我蹙眉,话就冲了口。
他究竟,想做什么……
呦……
一排巡逻的侍卫从他身边走过,他深吸一口气。
赤|裸裸的轻蔑……
“你把门关得这么严实做甚?”
他笑了,却没松手。
他嘴一瘪,咂吧了一下,算是缓过了神,满眼强忍的笑意,“邵妹美到这程度,已经令人震惊了,动作举止粗狂到如此不拘小节,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双手一拱,侧头眼都不看我。
看着他愈发凑近来的脸,我神色肃然,手从袖子里一转,指尖捻起一枚草药纸,还未来得及弹……
“对外人如此,对你用不着,”他笑着拿指抵着我的脸,“况且……我平日里读的是都是医书。”
他在鄙视我。
他的手放着的位置,颇有讲究……往下一寸,便是耍流氓,往上一寸,姑且能说为是挑逗。
“为何以前没见过你,想必是新分入太医院的?”他身形一顿,转身徐徐一笑。
早说么,害我瞎紧张了一会儿。
“您摸得太有艺术性了,恕我愚钝,着实参透不了。”
着实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终于能见着义父了,还能和他独处一室……这么说来晚上不也能……
只是,我没了这个心境,况且人也不对。
一路被拉着,我脸板着,却忍着嘴边的笑意。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难道这次易容就这么失败?”我疑惑的摸了一下脸,皮没脱落,不该被这么轻易揭穿的。
“你做甚……”
弄玉太医天天在外头闲逛调戏良家妇女……哪会每个奴才婢女都注意到……
我站在弄玉身后,看到了房里那一抹身影,乌黑亮色的发落在肩头,一丝光线在他周身,沉静中有着华美的光华,他坐在桌子旁,手撑着头,阖目,似乎在假寐。
“你还是这么爱睁眼说瞎话……”他身子倾压了过来,低着声音唤了一声,“邵妹……”
我这个呕啊。
满手的清香扑来,似水似油的东西糊了我一脸,他涂抹墙似的……力道劲度儿大极了,慢慢地缓了下来,语音儿上扬,“嗯?还舒服么……”
切,刚混进宫时,韩子川不也没认出我来么。
“真乖……”剩下的腻浓的话语化入缠绵的叹息消失在空气中。
他什么也没说,把门推开,便径自带路。
他笑了一下,伸手从我脸上抠下了一小点儿假皮,闻了闻,“我弄玉今儿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毒粉往脸上抹并以此来易容的……邵妹胆儿可真大。”
……他在使唤谁呢。
他眼角一弯,笑得好不惬意。
他掀着眼皮望我了一眼,“就弄这张吧。”
麻痒痒的……就像是无数的蚂蚁在爬。
“弄太医。”两三个宫女见他来了,忙跪在地上。
他的指正勾搭在我的前襟领扣上……
反着说就对了。
初次见面,那个圣贤模样的弄玉,真是他么……
“别想歪,我说过你有一处还得变,”他贴近了,轻声问,“知道是哪儿么?”
眼里的戏谑,还是没变,可却愈发的喜欢逗弄人了。
“饱读诗书的圣贤之人才不会像你这般无礼。”
那一刻,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我往水盆里瞅了一眼,身子犯懒,热水也不想添入了。
清脆略微稚嫩的声音荡在屋内……
反倒是身子越凑越近,柔腻靡靡地望我一眼,睫毛轻颤,气息拂在我脸上一深一浅,瘙痒中却有着别样的悸动。
“不,原本只想来宫里玩……你却又让我伺候他。”一副悲怆的表情。
说完一把捞住我的手,朝外拉去。
怒!
易容高手?
“过来挑一下。”他袖袍在桌上一拂。
门是微合的,一推便开了。
他却抬起一脚,轻轻踹我,“听到了还不快些去。”
“你毒功比我厉害,或许医术不久咱两也能齐平,不过……易容你总归是不行的。”
“当然……是……”低垂的头,发缓缓轻扬,脸抬起,我正在纳闷哪儿来吹的风时,他眼角微扬,一脸的调戏口吻,笑着说,“咱俩这会儿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
反正……
害我傻子似的陪着一起演戏……唔……
我抬袖子,伸小指掏耳朵。
就他……
他却精力全不在我手上,眼神反倒是晓有兴趣的朝我胸处扫射,“装了这么多东西,却仍觉得不大……真令人堪忧啊。”
不愧是皇宫……
我手一拍案,横他一眼,坐到了凳上。
还以为是被揭穿了。
是不是我多疑了。
“义父平素并未教我易容之术。”
淡淡的语气,从我上方传来:“我的皮儿,你选你的,我给我的……你若选了我不给,你也拿我没法子。”
如此看来,弄玉算是一个人间极品了,脸我这身臭皮囊都不放过。
“你信不过我,还是怕我的毒?”
他从后面环住我,手从我腋下伸过来,抬起臂略微收紧,在我耳侧轻声说:“还有一处得变。”
啊……
“诶……你这人,我还没选乜。”
“铜盆又在哪儿?”
他选的是另一条长廊,曲折格局精巧,两侧都是水波荡漾的碧池和荷花。
真没让人想勾引的欲望……
他真能挑词念。
我眼蓦然睁大,胸口一窒息,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眼微微弯了,心怦怦直跳,仿若击鼓,要跃出喉一般。
我侧身,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把那药倒在碗里,跪在地上,用东西盛好,双手拎着朝他望去。
“你在一旁瞎嘀咕什么?”他一手撑在案上,俯下身子,食指掀着,勾起我的脸,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滑过,眉轻扬,莞尔笑了,“邵妹……”
“怎么了?”
“我不想干……”我扁嘴,别开脸一副很不情愿的说:“不过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算是勉强答应。”
“听下人说他很难伺候,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他那处分下的月钱比太医院高多了,回头我额外再给你补一些。”
他脸覆下来了,侧头就这么贴着手,印下了一记吻,我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这是长廊的一个小隔间,我也无处可躲。两边是厚实的墙,靠池边却失镂空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浮在池上,离得那么近……
手臂就被他钳制着,身子靠入他怀里,被拥紧着,动不得分毫。
不错,哀家应允了,我点头笑眯眯的,转身咦了一声。
我把心中的狂喜压住,一口气不顺,憋得我眼中雾气凝聚,脸色通红,竟无语凝咽。
脸侧了过来,睫毛微垂,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声音……”
我低头。
我怔住了。
便弯下腰,胡乱掬起水,擦了把脸,甩了甩头,就当作是干净了……可水却还啪嗒从发间落下,我抬着袖子又狂抹了一把。
完毕,手往水里一探,指轻巧一勾,便把最里层的人皮面具给带出来了,往我脸上摁去。
私事先不提,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不太明白。
我心存侥幸的朝四周望了望。
我眼一眯,点头又点头。
尖牙一亮,“唉……你居然咬我。”他忙收了手,仔细察看着,末了笑着扬眉望了我一眼,“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爱慕我弄玉。”
轻蔑。
我斜乜一眼,很不在意的一瞟,却直愣愣被吸引住了。
他点了点头,停了步子。
“你的义父进宫有一些时日了,寡言也不出门,伺候他的宫女与太监近些日子都战战兢兢的,摸不清他的喜好,他若一日不为皇上治病,我的心一日也不踏实。”他执着我的手,“芳华不让你进宫你却也来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共处一室,你不说穿身份,我自不会揭破你,可好?”
你个死买药医人的,明明什么都看透了,还装模作样这么久。
最后只看到他眼角微弯,手徐徐向下执着我拎药的手,携着我一个旋转,紧接着后背便抵上了冰凉坚硬的墙。
“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