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娘娘，御膳房把午膳送过来了，你多少还是用一点儿吧。”长歌劝道，“否则皇上回宫时，怕又有说你。”
“如今你已经登基，这太子的位置是不是也该定下了？”苏太后开门见山地道，楚旸从小养在她身边，感情自然不是季泠的孩子能比的，所以她第一个想的就是要确保楚旸的位置。
她很难受，各种滋味杂陈。难受于楚寔娶了苗冠玉，也难受于他最后死于女刺客之手，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如果这扇门里的那个她没自杀呢？
“大师，可有什么法子能保住皇后性命？”楚寔问道。声音听着虽然平静，可只要仔细一点儿，就能看到楚寔藏在袖中的手早已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拳头。
苏太后被气得倒仰，“大郎，你如今做了皇帝，就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么？你不是要以孝治天下么？”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闪过，季泠原以为能看到楚寔登上大宝的情景，只是那日忽有人给楚寔送了几名美人来。
季泠想着这人怕又要铩羽而归了，谁曾想楚寔竟然留下了一人。季泠定睛看过去，又是一声惊呼，那女子居然和她生得七分相似。
再然后北原就闯了进来，一把钳住了那女子的手。季泠听得楚寔道：“放她走。”
南安跟了楚寔那么多年，太明白季泠对他意味着什么了。
法真宣了句佛号，不用问情况，只听产房内产妇的声音越来越低，就知道有多凶险。产妇没了力气，而孩子却还没出来，这就是难产的征兆。
在他出神之际，季泠眼见着那像她的女子拔出淬了毒的匕首，她惊呼着想提醒楚寔，他那样警惕的人，一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刺杀，可这一次竟然在愣神之际并没能躲过那女子的匕首。
而皇后生产内宫急吼吼地请的却不是稳婆，而是广济寺的法真和尚。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是看着宫里的车架从午门出来，直奔广济寺去的。
如今十来年未曾有孕的季泠，在他登基的时候却突然怀上了，这不就是天命所归的最佳写照么？
别说有些事儿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法真的确进了宫，还享受了当今皇帝亲自迎出殿外的恩遇。
苏英和见状自然不敢再耽搁，南安那边一接到消息，立即就赶去了御膳房。里面的所有人都已经被绑了起来，统统跪在院子里。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苏太后简直没想到楚寔会说出这番话来。皇位竟然都不在他的眼里，“你简直疯了。”
楚寔闻言，也不待那稳婆说完，就大跨步地推开了产房的门，一股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
“不管是什么大典，若是你不去跟余德海说，你就等着掉脑袋吧。顺便告诉余德海，少替皇上做决定，皇后娘娘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儿。”
在匕首刺入楚寔胸口的一瞬间，季泠见他眼睛睁了睁，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就好似理所应当似的。
说来也是好笑，寻常女子若是呕吐，大家就会忍不住问一句是不是有了。
“大师。”楚寔双手合十向法真还了礼，可见有多尊崇法真。
不过因着楚寔越来越忙, 局势也越来越诡谲，夫妻之间能有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少。
楚寔低头在季泠额头上亲了亲，“傻孩子，曾广仁如果能连怀孕都把错脉，那也就不用当太医院院正了。”
南安的眉头紧皱，心里却是怒气滔天，他是着实没想到自己监视得那么严实，居然让人在皇后的饭菜上动了手脚，等皇帝回宫，只怕同一个问罪的就是他。
楚寔道：“是以孝治天下，却不是愚孝。我不能把整个天下当做孝顺的筹码。母后，儿子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太子的身份我会写在圣旨上，放在勤政殿的匾后。若是我有个意外，也不会出现有国无主的局面。可是那个名字随时都可能会变，这天下只能传给贤君。我且把话放在这儿吧，如果我的孩儿都不适合那个位置，我甚至会将皇位传给二弟或者三弟，或者他们的子孙，也可以恢复上古的禅让制，母后若是担心我是为了阿泠肚子里的孩子，且可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所以楚寔在前面忙碌时，季泠却是悠闲地用着午膳。最近日子炎热，她有些不耐暑, 精神很是恹恹，食欲也不振。就为这个，楚寔便将她的册封礼推到了秋后，怕她穿皇后吉服时中暑，这却也是体贴。
楚寔起身道：“放心吧，哪怕是登基大典，皇帝也总要有更衣的时候吧？不会有事的。不过我现在的确不能陪你，你自己要小心，别下榻，要什么就吩咐伺候的人去就行了。我那边一结束就回来看你。”临走前楚寔还摸了摸季泠完全平坦的小腹。
“都怪我，你这些日子饮食不振，又嗜睡，我早该猜到的。”楚寔道。
“皇帝，你这样做，不就是让他们兄弟将来为了争位而互相残杀么？只有早定太子，明了君臣之分，你其他的皇子才能安分，天下才能太平。”苏太后道。
“可今日是登基大典啊。”苏英和颤着声音道。
季泠微微睁开眼，想要坐起来，楚寔赶紧快步上前将她扶起来，而心呢总算是放下去了一点点，只要季泠还活着就行。
可轮到季泠这儿时，谁能往怀孕上去想呢？
不过苗冠玉也没什么怨言，毕竟楚寔对她已经算是尊重有嘉，除她之外再没别的侍妾，这也是苗冠玉逢人就炫耀的根本所在。
季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脸色雪白得好似冰雕一般，楚寔艰难地走到她的身边，双膝跪在床边拉起季泠的手凄声唤道，“阿泠，阿泠……”
她有些迟疑地推开了其中一扇，然后看到了带着前世记忆的季泠被楚寔撞落了水。
“呃。”季泠觉得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过是虚惊一场，却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不仅围了御膳房，还把楚寔都给请回来了。“没什么事儿，就，就是，太医说我怀孕了。”
一股力量扯着她的衣领往后一拽，季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中庭，这里还有另外几扇门向她敞开着。
皇帝的家事就没有人不关心的。季泠难以有孕的事也不是秘密，都偏帝后情深，众人都以为将来太子的位置必然是楚旸的时候，却没想到皇后居然这时候有了身孕。如果生的是公主还好，若是儿子，这队就不好站了。
“是旸哥儿请母后来做说客的么？”楚寔问，“不觉太心急么？我知道有人急着想要从龙之功，其心可诛。母后就在后宫安安心心养老吧，不要被前朝的人利用了。”
“儿臣没想过立太子。太子的贤愚关系着天下苍生，如今旸哥儿尚未定性，我不能确定他可以承担起天下这副担子。”楚寔道。
只是话才说完，季泠就见楚寔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且嘴巴越咧越大，“好，太好了，这个孩子来得太好了。”
恩爱么，似乎是有，缠绵却是未必。这对儿夫妻就如同其他大部分夫妻一般，男主外，女主内，相敬如宾，彼此客客气气的。
季泠看着眼前建起灵堂，偌大的“奠”字就写在堂前，楚寔的帝王之路居然就这么断在了那女子的手里，她至今都没回过神来。所以是因为她么？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楚寔甚为遗憾，所以只要逮着机会就饶不过季泠，而季泠呢则是松了口气, 觉得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乐得悠闲。
如何选，法真自然不能着声，他二人都是大气运的人，未来的路数连他都看不真切。
为着朝廷能稳固，苏太后在知道季泠怀孕的消息时，立即就将楚寔请了去。
“做得好，放心吧，长歌和苏英和我都有赏。”楚寔却是一点儿没怪罪她们闹的这场乌龙，“他们伺候你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别说中毒了，就是皱皱眉头，那都得给出说法儿来的。
法真道：“老衲替皇后观过相，本是命中无子之相，不过如今登上凤台，帝星入腹，这是上苍给她的一场造化，谁也帮不了她。若是熬过这一关，则是天下之兴，百姓之幸，若熬不过，则母子俱亡。”
两母子自然是不欢而散，可苏太后是楚寔的母亲，也了解她的儿子，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且是言出必行的主，若真逼得他行禅让制，更是得不偿失，苏太后也就不敢再让着要立楚旸为太子。
一开始苗冠玉倒是想往楚寔的外书房送汤水，可被北原和南安堵了几次之后，也就歇了心思，她始终未曾能踏足楚寔的书房。
季泠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可她的心早就被惊奇给占据了。她虽然心里知道自己正生产呢，可后来实在没了力气，似乎是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到了一个中庭里，四周开着几扇门儿，她随意地推开了一扇，就进了现在的世界。
产房里的稳婆奔了出来，浑身颤抖地跪倒在楚寔的面前，“皇，皇上，皇后娘，娘娘……”她说话已经说不完整，自是吓的，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长的，然而那胎相太过危险，稳婆不得不出来请示。皇后已经意识不清，哪儿还有力气再生孩子，除非是不顾大人死活，剖开肚子将皇子取出来，才能保住小的。
“阿泠？！”想来都是从容不迫，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了也不会抖一下的楚寔，这会儿居然声音都在发抖。
却说乾元殿里，季泠好容易停住吐，由着长歌扶到了榻上躺下，整个人更是恹恹。
一开始苏英和还不信，可后来看到楚寔真的在登基大典里抽出了空跑到乾元殿就知道南安没说错了。而皇帝在宫中奔跑，估计这辈子也就只能看到这一回。
“怀孕？！” 楚寔握住季泠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惹得季泠痛呼。
后来季泠飘到楚寔的书房才发现，原来这人也是有欲望的，不知怎的却不去寻苗冠玉，有时候竟然在书房里自己解决一番。季泠看得满脸羞红，只瞥了眼就赶紧退了出去。
季泠自己也没个做皇后的意识，一时间观念也转换不过来, 并不知道将来前朝会为这件事吵翻天。普通夫妻，夫妻同住乃是天经地义, 可到了皇帝这儿, 却就调了个个儿，皇后局住在乾元殿却成了越矩。
但即便如此，季泠生产那日，也是将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毕竟它可是楚寔登基后第一个孩子，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女，却不是楚旸他们能比的。
“表哥，你怎么回来了？”季泠甚是吃惊，赶紧道：“你快回去吧，不是登基大典么？”
“还不一定呢，万一是错诊呢？”季泠怕楚寔高兴得太早。
只是才吃了一筷子菜，胃里一阵翻涌，“哇”地就吐了出来，这还不算，简直是挖出萝卜带出泥一般，胃里的东西全部吐空了，最后全是水。
楚寔颓丧地往后一靠，几乎站立不稳。江山与美人对他来说并不难选，可难的是再看天下百姓重经战乱。
“娘娘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长歌自己在劝季泠，可她的声音却比谁都抖得厉害。她完全不懂，那些菜都是让人试吃过的，怎的就会中毒？
季泠并没住在历任皇后住的昭阳宫里, 而是被楚寔留在了皇帝的寝宫乾元殿。理由很充分, 反正后宫就她一人，住那么老远, 他也懒得走。
“若是朕一定要保皇后之命呢？”楚寔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一问。
苏英和也吓着了，想不到在皇帝登基大典这日居然闹出了这种事，如果皇后真被人下毒，那整个内廷都要被翻一遍了。
如此即便隐约听见楚寔在呼唤她，季泠也不肯走了，她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楚寔娶了苗冠玉又会是何等景象，也会那般恩爱缠绵么？
“放她走！”楚寔又重复了一遍。
消息最后被证实时，全朝都震惊了。
她看到楚寔将她身边的人全都清理了干净，繁缨、珊娘，也都该病的病，该送的送，她们的命运并没因为她死了就有所改变。
“究竟是怎么回事？”楚寔急道。
法真叹息一声，“皇后之命本已是强求，若皇上执意强加干涉，只怕天下苍生将再临兵祸。”
那就是现在的她自己啦。
季泠偏偏头，想着原来楚寔还真不是多好色之人。且不提侍妾的事儿，即便是和苗冠玉，同房的时候也不多。反正至少跟季泠想象的不一样，怎么这个楚寔和她的楚寔相差那么多？不是一日不近身都耐不住的么？
楚寔似乎也看呆了，将人留了下来。只是他并未近她的身，视线偶尔放在她的身上，却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说来也是玄乎，皇后的肚子发动这日，天空阴云密布，仿佛有大雷暴即将席卷宇内，明明是大清早的，可天色看起来却像是黄昏一般暗沉。
楚寔回答得很不客气，他一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着自己指手画脚，强加干涉。
“谁能猜到呀，我一吐，他们都以为是中毒了呢。”季泠自己也是好笑。
因为乌龙而将楚寔从登基大典中叫回来，季泠还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你还是赶紧回皇极殿去吧，现在外朝只怕已经乱成一团粥了。”季泠推了推楚寔。
“别……”季泠一听就急了，想要阻止苏英和，可她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又开始吐，险些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季泠道：“我也觉得不可信呢，不过曾太医说就是怀孕的脉象。我怕有什么错，就让长歌又去请别的太医了，所以表哥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长歌当时就吓到了，好在还有一丝冷静，赶紧地让采薇去请太医，然后又疾言厉色地跟苏英和道：“还不快去把御膳房给围起来，一只蚊子都不许跑了，再去禀了慎刑处的南统领。”
季泠心下诧异，却不得不想，苗冠玉的命还真是大富大贵，注定要当太后的人，她嫁给老皇帝也做太后，嫁给楚寔将来恐怕也是太后的命
天气本寒，楚寔的脸上却已经是汗涔涔的，好似他再替季泠生产一般。
这话说得季泠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再说，你不立太子，不着力培养他，将来他又如何能接过你的担子？”苏太后道。
然则该来的终究要来, 小皇帝在退位诏书上用了印, 楚寔终究走上了那个位置。
季泠久久没有身孕，他膝下至今只有两子一女的事儿自然会被人拿来做文章，说是报应。
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了那噩梦般的夜晚，看到自己有多绝望的在流泪，看到自己吞金而亡。季泠惊得一下就捂住了嘴巴，然后便见到楚寔从外面匆匆赶来，穿过她的身体，直奔床边，那床上正躺着吞金而亡的季泠，疾言厉色地斥责伺候她的人为何没看好她。
当然这是后话，却暂时不提。只说前头皇极殿正举行登基大典时, 季泠不得参加, 她的册封礼，还需要等一段时日。
楚寔跑回乾元殿时，已是满头大汗，一进门见季泠脸上惨白地闭着眼躺在榻上，脚下就是一软，亏得余德海扶得快，否则就要摔下去了。
季泠有些气愤地道：“少拿皇帝来压我。”话虽如此，可她还是乖乖地坐到了桌前，楚寔的碎碎念她可是顶不住。
苏英和将消息传给南安时，南安立即就让他去皇极殿跟太监总管余德海说，意思就是要转告皇帝了。
南统领便是南安，慎刑处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只对皇帝负责的衙门，权利极大。正因为权利大，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慎刑。
这个孩子来得的确太是时候了。不管楚寔的东西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推翻前朝的，但总归是要顶着骂名才能登基。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升月落，楚寔再娶，季泠好奇地去看那新娘子的模样，却又是大吃一惊，竟然会是苗冠玉，她不是太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