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庭1
开庭时间是早上9点半,印薇薇和母亲不约而同地很早就醒了。在家里磨蹭了一番,心不在焉地吃了早点。带上印欣欣,三人打了车,9点不到就到了法院。
哥哥、嫂子出事后,印母被迫把印欣欣接回了家。“她姓印、不姓路,你觉得她应该找谁?”路母的这句话总是时不时回荡在印薇薇的耳旁,她也没有忘记,路母说这话时,母亲毫不示弱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谁知道她到底姓什么?”她一直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一点都不符合母亲说话的风格。
印欣欣现在没有了小伙伴,她也不去幼儿园,就整天和印母请来的保姆待在一起。今天,保姆家里突然来了电话,必须回去一趟,印欣欣只能也和印薇薇、印母一起来到了法院。
印欣欣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纱裙,一件红毛衣外套,脚上是一双大红色的小皮鞋,小皮鞋上有个蝴蝶结,纱裙上也有很多小花点缀,这些都是印薇薇为她新买的。
哥哥、嫂子出事后,印薇薇和印母都没有去过哥哥租住的房子。印薇薇觉得那套房子就是个黑洞,里面装满了哥哥和嫂子的一切。里面的一切、一切、家具、房子、回忆,都是她和母亲不想也不敢触碰的。她们都怕去了那里就被这个黑洞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出事的那天早上,去幼儿园的印欣欣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她出了那道大门,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家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拿,哪怕是一件衣服,一个玩具,她没有一点错,却弄丢了自己的过去,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
印薇薇为印欣欣买来了小碗、小筷子、小勺子、衣服,小裙子、小画笔,她一下班就去商场里逛,上班没事时也在手机上淘宝,为印欣欣置办了这些新东西。她希望印欣欣一切都是新的。
一看到印欣欣,印薇薇就看到了路薇薇。印欣欣像极了母亲路薇薇。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头发很多,很浓密,很黑。却总是乱乱的。
印欣欣的性格却不像路薇薇那般。小女孩总是安静地坐着,有时,印欣欣都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洋娃娃,不会哭、不会笑,总是那么安安静静。
今天要把这个本应该生活在童话世界的洋娃娃带到法院,印薇薇实在是于心不忍。她知道,这对印欣欣来说绝不是轻松的一天。
挨到9点20分,终于可以进入法庭了。
刚进入法庭,印薇薇就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冷风扑面而来。法庭的窗户都开着,似乎是想让所有的阳光都照射进来。
虽然已经三月底了,冷空气仍然不甘心撤退,还时不时来袭,倒春寒提醒着人们,春天还远远没有来临。这时的阳光就显得格外可贵了。
一个身着制服的女法官走了进来,紧跟在身后的是两个男法官。制服给了印薇薇一种压抑的感觉,压得她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女法官,梳着一头齐耳短发、表情职业性的严肃,大步走着,最后坐在了审判席中间的位置上。两个男法官也顺次坐在了两边。之后,女法官犀利的眼神环视着四周,和印薇薇的眼神相对时,印薇薇赶快望向窗外,印薇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如此害怕。今天的庭审结果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心神不宁呢?
刚接到传票时,印薇薇问母亲要不要找个律师,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你哥哥闯了祸,他自己负责,你哥哥他一穷二白,就算他们告赢了,能得到什么?现在社会上没有儿子闯祸老子赔钱的说法吧。”
印薇薇不放心,又去咨询了律师,、印薇薇给律师看了出庭通知书,通知书写的案由是“李翠花诉姬兰、印天问、印欣欣,华政保险公司损害赔偿一案”,律师也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可能是想要保险公司的车祸赔偿吧。你们不用担心,即使印强强有任何债务,你母亲作为印强强的遗产继承人,就在遗产继承的范围内承担责任就行了。不会累及你母亲的财产,而且你母亲也可以放弃继承。”
听了律师的话,印薇薇放心了。哥哥印强强没有什么财产,嫂子结婚后就没有再工作过,房子是租的,印欣欣上的是私立幼儿园,还报名了钢琴、舞蹈等各种辅导班,路薇薇每年还要出去旅行两次,哥哥每个月工资花得一点不剩,是典型的月光族。有时哥哥实在没钱了,也会找印薇薇借钱,所以,哥哥的财务情况,印薇薇是最清楚的。
印薇薇还在愣神,“咚”的一声法槌敲击声硬生生地把她拉回了现实。法官宣布“李翠花诉姬兰、印天问、印欣欣、华政保险公司损害赔偿一案,今天在本院开庭。”“现在开庭”,声音回荡在灌满风的屋里,有点余音绕梁的感觉。
法官宣布了法庭纪律,“未经允许——”
“现在核对当事人身份”,法官还是书记员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字一句敲击着印薇薇的神经。“原告,李翠花,系死者路薇薇之母。”这时,她才知道了原告席上这个女人,路薇薇的母亲叫李翠花,路薇薇父亲早逝,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弟,这些印薇薇在高中时就知道了。“李翠花,到庭了吗?”所有人望向原告席,李翠花和她的名字很搭,穿了一件绿色的外套,上面点缀着朵朵小红花,但不知是布料还是光线的原因,那些小红花一点都不美,反而透着惨淡的光。
“被告,姬兰,系死者印强强之母”“被告,印天问,系死者印强强之父,经鉴定,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被告,印欣欣,系死者印强强之女,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印薇薇明白,哥哥死了,他的继承人都被作为了被告。”因印天问、印欣欣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其法定代理人姬兰代为行使诉讼权利。
“姬兰,到庭了吗?”“到了”,母亲平静地说,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听到,印薇薇还看到了母亲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母亲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这套衣服是母亲去意大利旅行的时候买的,虽说不是价格不菲,却绝不廉价。搭配黑色套装的是一条蓝底黄花的围巾,真丝的,不用摸,都能感受到它的丝滑,脚上是一双蓝色的中跟鞋,所有人都不难看出这双鞋皮质很好。坐在被告席上的母亲,依然是温文尔雅的那个母亲,她的腰挺得很直,眼睛直视前方,仿佛要看穿这屋子中的一切和每个人。还是这里的一切都不在她的眼里。
“被告,华政保险公司,法定代表人:——”
核对完当事人身份,法官告知双方当事人有要求工作人员回避的权利,询问是否要求回避。
“现在进入法庭调查”“首先原告宣读起诉状。”法官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条不紊的传来,路母的律师代为宣读了起诉状。印薇薇认识他,就是之前找过她和母亲的那个小平头律师。印薇薇还记得他姓贾。贾律师今天好像鼻梁上多了副眼镜,头发也顺溜了许多。脚上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铮亮。他抿了抿嘴,似乎他的嘴唇很干,又清了清嗓子,拿起了事先写好的起诉状,一板一眼,绘声绘色地念了起来。
“原告李翠花,被告姬兰,印天问、印欣欣”,印欣欣的名字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小女孩惊恐地看着印薇薇,她太小了,她一定想不明白,印强强,路薇薇,印欣欣,她们家一家三口的名字为什么被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为什么他们一家三口要在这个法庭等着别人宣布对他们的裁决。
印薇薇只能握着小女孩的手,她知道,按照法庭纪律,她不能和小女孩解释,因为法庭不允许讲话,她知道即使能讲话,解释了小女孩也不懂,她只能握着她的手给她些许的安慰。
贾律师那特有的嗓音又飘了过来,“诉讼请求,第一,四被告赔偿原告各项损失人民币两百万元。第二,四被告赔偿原告精神损失一百万元。第三,本案的诉讼费用由四被告承担。
什么,印薇薇有点恍惚,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吗?还是她突然不懂中文了,两百万,一百万,就是把哥哥抢救过来,把他卖了,他也没有这么多钱吧?
贾律师却不等印薇薇思索完毕,那声音又鬼魅般地飘了过来&34;事实和理由,受害人路薇薇系肇事者印强强之妻,1月23日,印强强在自己母亲姬兰处大量饮酒,其母姬兰明知印强强已经大量饮酒,还对印强强酒后驾车的行为毫不制止,印强强明知自己已经大量饮酒,并且知道酒后不能驾驶机动车辆,却驾驶机动车辆上路,在国道315路段撞上隔离栏,车子失控,导致坐在副驾驶的路薇薇甩出车外,印强强和路薇薇经抢救无效死亡,经鉴定,印强强体内每100毫升血液的酒精含量为已经达到100毫克,属于醉酒驾驶,交通责任事故认定书认定,印强强系醉酒驾驶,应当负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肇事车辆已经投保交强险,保险公司为华政保险公司——”
印薇薇眼睛瞪得大大地,吃惊地看着贾律师,只见贾律师时不时瞅瞅被告席上的印母,时不时也斜瞅着旁听席上的印薇薇,尽管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印薇薇还是看出了他眼角的冷笑,仿佛在说“现在知道我的专业素养了吧。”印薇薇在心里骂着哥哥“傻瓜,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还喝那么多,为什么要开车,打个车不就没有事了吗?为什么不买一个第三者责任险?”她也在咒骂着路薇薇:“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让他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还让他开车,你路薇薇就没有责任吗?”
在某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刚才贾律师故意加重语调强调的是“印强强在自己母亲姬兰处大量饮酒”,这是什么意思,出事的当天哥哥是在母亲家饮酒的,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印薇薇现在梳理出了一个事实,出事当天,母亲和印强强见过面,后来哥哥就出车祸了,母亲和哥哥在一起聊了什么?印薇薇知道,哥哥和母亲已经断了很多年的联系,哥哥从来没有回过家,甚至连电话都几乎没有,更别提吃饭了,可是他们那天却在一起,更为神秘的是,之后,哥哥和路薇薇就出车祸了。
那天哥哥回家了,喝酒了,路薇薇呢?也一起回去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车上怎么坐着路薇薇呢?
印薇薇觉得现在自己的大脑就是一团乱麻。很乱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