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车祸吗？

    被这么一撞，印薇薇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哥哥出车祸了，嫂子路薇薇也在车上，得知哥哥嫂子出车祸后，自己和母亲匆忙赶到医院，却不料等到一个坏消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医生宣布他们俩死了。印强强和路薇薇死了。对死亡的恐惧，对逝者的哀叹彻底击垮了她，她感到自己的心瞬间痛到无法呼吸，她无力地捶击着胸口，一遍一遍。突然，梦醒了。

    哦，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每次做噩梦，醒来后，她总是会嘲笑自己，怎么这么脆弱，不就一个梦吗？现在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生活就会回到正常的轨迹。

    所以，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刚才就是一个梦，一场大梦，无他。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现实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显然来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路母出现在印薇薇和母亲眼前，她指着印母和印薇薇破口大骂。印薇薇看到路母仿佛疯了的母狮一般，撕扯着印母，张着血盆大口，说什么血债血偿，说什么你们印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不得好死，还不断地叫嚷着印强强不是个东西，杀了她的宝贝女儿。她就这么骂着、跳着、哭着，张牙舞爪，就像一个夸张的演员竭尽全力、尽职尽责地在舞台上表演着，直到表演结束，她终于被几个保安拉了下去。

    印母一句话也没有说，印薇薇知道，她是不屑于和路母这种人交往的。就像小时候，印薇薇有一次历史测验，考了全班第二名，之前，她一直是第一名的，这次第一名的是班里的一个成绩很差的同学，不知道怎么就考了第一，被这样一个差生超越，印薇薇自然心有不甘。但是她没有等来母亲的安慰和鼓励，家长会后，妈妈对印薇薇说，“你知道我坐在教室里的感受吗？你连车某某都不如，以后不要再让我受到这种耻辱了。”说完，就再也没有看印薇薇一眼，更没有多说印薇薇一个字。印薇薇知道，妈妈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不屑。她让她感到失望了，无比的失望，她那么完美，她的女儿怎么能够不完美呢？

    “印强强你不是人，杀死了我女儿。”现在印薇薇耳边一直回荡着这句路母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话，不明白事情原委的，经过急诊室的这群看热闹的人一定认为这真的是一个家庭凶杀案，他们一定会把印强强想象成那个充满了家庭暴力的男人，他们一定会认定这个男人丧尽天良，毫不留情的杀死了他的妻子，这个男人冷血到都不会考虑到他们可爱的小女儿的感情，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他怎么能杀死了他的母亲？他们一定认为印薇薇和印母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的亲属，他们也一定会认为杀人犯的亲属是不应该得到宽恕的，他们现在正鄙夷地看着印薇薇和她母亲，同时也不忘了给路母那个可怜的受害者的老母亲带去同情的目光。

    “杀人”，开玩笑吧，哥哥连杀鸡都不敢，还敢杀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印薇薇是了解哥哥的，她对他的了解是透彻的。

    哥哥在学校是当之无愧的学霸，却并不是受同学们欢迎的人。因为不受欢迎，所以甚至经常受到同班同学的欺负，但是哥哥从来没有反抗过，至少在印薇薇看来，从来没有过像样的反抗，哥哥就是那个虽然成绩好，却在学校经常被霸凌的小孩，这些妈妈从不知道，但是印薇薇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个被霸凌到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小孩长大后会杀人？这不是笑话吗？杀的还是他那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可能吗？哥哥是那么地爱嫂子路薇薇，爱到他不能自已。哥哥一直知道嫂子路薇薇并不爱自己，但这并不妨碍他爱着她，爱得那么卑微，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如果有一丝可能，哥哥一定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路薇薇的生命，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不会有一丝的犹豫。

    可笑，可笑，他们是车祸死的，关我哥哥什么事，印薇薇在心里愤愤地想。

    车祸，车祸，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哥哥一向是个认真、谨小慎微的人，他开车时从来都是全神贯注，一本正经。印薇薇从来没有看到他走神过。哥哥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他轻轻地摸着方向盘，就像在抚摸艺术品一般。哥哥开车时，印薇薇觉得他就像是钢琴大师朗朗在弹琴，琴和他完全融为一体了，一串串美妙的音符从指尖缓缓流出。哥哥不是在开车，而是在表演。

    这边擅长表演的哥哥一直都能很好地把控好节奏。哥哥从来不会超速，不会随意变道，不会违反任何交规。他拿到驾照十年了，从来没有过违章记录。就这样一个人开车，居然车子失控了，发生了车祸？还是这么严重的车祸，一场致命的，车毁人亡的车祸，一场毫无挽回的车祸，这是真的吗？

    印薇薇的脑子很乱，就像很多拼图的碎片散落在她的大脑中，她竭尽全力，想把这些碎片重新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却始终无能为力，她越是想拼好，这些小碎片越是在她的脑子中四处飘荡，最后终于乱了，远了，再也无法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了，因为这份拼图早已不完整了，是少了什么吗？

    印薇薇的耳中传来了阵阵的啜泣声，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在叫，时断时续，她寻声望去，是印欣欣在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她知道了吗？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她为什么要哭。

    印薇薇走过去，想抱抱印欣欣，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印母对突然对小女孩呵斥道“不要哭了，你爸爸妈妈死了，知道吗？你变成孤儿了！”震惊、愤怒，此刻印薇薇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印薇薇突然发现母亲变得如此陌生，母亲的面目也变得如此可憎。有一刻，她甚至觉得是母亲杀死了哥哥，是母亲杀死了路薇薇，现在母亲又要杀死他们的女儿。可怕，太可怕了，她想最快地逃离这一切，就像小时候，她无数次想过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了，但她终究没有勇气，或者说是哥哥羁绊住了她的勇气。

    她爱哥哥，很爱很爱。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知道，除了哥哥，她没有对任何人，任何男人产生过和哥哥一样的感情。这是她心目中的秘密，她从来不敢对别人说起，现在她依然只能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印欣欣不哭了，或者说不敢哭了，她被印母的表情和威严吓住了。看着她，印薇薇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总是被母亲的威严吓住，也总是这样，不敢违抗母亲的任何指令，总是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努力做一个乖小孩，不会哭，不会笑，难道这样的命运又要在这个叫做印欣欣的小女孩身上延续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