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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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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沈清如换上阮玉衡的衣服,生怕误了约定的时辰,便急急的往高大人家走去。高大人记得他今日来,早已吩咐门房好生接待。

    当下门房从沈清如手中接过拜帖,从上到下认真看过两遍,又对着沈清如仔细端详了两眼,便躬下半个身子,口中一边道着“沈公子请”,一边恭恭敬敬地引他往前厅走。

    沈清如家道败落,已经一年多不曾受人如此尊敬过,此时脑中便回想起往日的富贵悠闲来,又一想马上就要低声下气的求人看顾,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往日,无论是帮人家办事,还是上门求人家帮忙办事,都是沈大人一人在其中周旋,从来不带沈清如应酬。

    如今为了生计,沈清如也只好硬着头皮舍下脸面了,只是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一会儿见了高大人,该如何开口呢。

    沈清如正苦想如何开口,走进前厅却发现高大人并不在里间,便只好暂坐在下首等着,一边等茶点上来,一边往四处打量。

    屋内的桌椅书架,摆放的甚是雅致。虽然看着简朴,但从木头的纹路和隐隐约约的香气判断,应该价值不菲。

    门外则是高墙围起,黛砖其上,粉壁耸立,房梁、栏杆、窗棂,无不精雕细刻,极为考究。

    沈清如想,若是遇上烟雨天气,从远处往此间远远望来,必定屋舍与烟雨融为一体,与水墨同色,想来应当别有一番韵味。

    其实,沈清如这沿途一路,几乎全是官宅所在,都是这样的徽派建筑,只不过他匆匆忙忙的赴约,无心细看罢了。

    当下丫鬟端上一碗春日新茶,不待介绍,沈清如已经远远闻到是明前茶独特的香气,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他已许久没有喝到如此好的茶了。

    这半年多来,别说是这样成色的茶,便是最下等的茶末子,他也舍不得花几文钱买上一壶。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他哪里还有心思,还有钱,花在这些不充饥的玩意儿上呢。

    沈清如好像端着一碗玉露琼浆般,一小口一小口地仔细抿着喝。这时,丫鬟进来报,高大人来了。

    沈清如小心放下茶碗,先用眼角余光扫去,瞧见一位身材高大,肩膀宽圆的长袍男子进来,料定这必是高大人了,便赶紧起身,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晚生沈清如,拜见高伯父。”

    “贤侄快快请起”。

    高大人的声音威严又和蔼,他轻轻扶起沈清如的肩头,拉着他在最靠近他的椅子上坐下。

    沈清如抬眼看向眼前的高大人,圆圆的脸盘,短短的胡子,眉目极为有神却又如冬日暖阳般温和,嘴边还含着一缕和蔼的笑意。虽然总少不了几道皱纹,却看着左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

    “原来父亲口中那样显赫威名的高大人,竟然是如此和善年轻的模样。”

    沈清如悬了几日的心,先自放了一半下来。

    这时,没等沈清如说话,高大人先开口了,“你从浙江过来,走了多久的路,怎样来的,如今住在哪里,在徽州府可有其他亲旧。”

    沈清如忙答道,“晚生步行过来,因认错方向走了岔路,走了约摸有十日。族中人等百年前就已迁往浙江,如今只我一人,在城外寻了一个小店暂且落脚。”

    高大人闻言,拍了拍沈清如的肩膀,叹息道,“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他一向精于政务,办事周详能干,年纪上也不算大,本来在仕途上还可以再进一步的,不想一朝糊涂,以至于事发东窗,不仅倒送了一条性命去,还连累了家人。他若泉下知道你如此受苦,必然悔不当初啊。”

    言罢,高大人忍不住拉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贤侄看你如今左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来是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外事不闻,只管读书的,想来因这件事,你这半年多里,必然受了不少的苦吧。”

    沈清如在困苦不堪中煎熬了半年,一直闷在心里无人倾诉。听到这样的话,便再也忍不住,当场大恸起来。

    高大人坐在一旁抚慰再三,见沈清如止不住,便只好任着他发泄难过。

    沈清如情难自已,又哽咽着与高大人说了不少往事,还有沈父在狱中的遭遇,把高大人说得更加感伤。

    就这样,沈清如一面哭诉,高大人一面好言抚慰,直到两人对坐了半日,沈清如才从伤心中缓过来,想起来今日的正事。

    高大人看他终于止住了啼哭,赶紧叫丫鬟端水来给他洗脸。

    沈清如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用清水仔细净过脸后,几次欲言又止,半天才鼓起来勇气。

    他缓缓说道,“晚生今日上门拜访高伯父,本应是专程问候,只是晚生遭遇家中变故,加上长途跋涉,身上值钱之物都已尽数变卖,又不会做什么营生,因此只好厚着脸皮,求高伯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看顾一下晚生,晚生和泉下父母铭记伯父大恩,他日必当数倍回报。”

    高大人闻言,立即令人取来笔墨,手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沈清如。

    原来高大人给徽州府尹写了一句话,请他帮忙给沈清如一份文职。

    沈清如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彷佛看到封赏三公的圣旨一般,当下从椅子上激动地起身,直直的跪在地上,给高大人连磕了好几个头。

    久处深夜,如见曙光。这正是沈清如此刻内心最精准的描摹。

    高大人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扶起,道“你父亲曾经有恩于我,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如今他不在了,我帮一帮他的孩子,这本是分内之事,万不可行如此大礼。”

    沈清如站起身,听见这话,便以为可再求一求高大人,于是趁机说了保荐科举的事。

    没想到,高大人却一改刚才热络慈爱的神色,回身坐回了中堂高椅,淡淡的说道,“此事不急,你先去徽州府衙门领一份差事干着。”

    此时,丫鬟进来通传,说午饭好了。

    高大人便道,“贤侄一早赶来,想必早已腹饥,就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

    沈清如早上本来没吃什么东西,半路跟王二磨了半天嘴皮子,来了后又痛哭了半晌,其实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他正要答应,一抬头,见高大人脸上还是淡淡的,且露出来疲倦之态,就不好意思再留下来,便婉言谢绝了。

    高大人果然没有再相留,于是沈清如只好告辞出来。

    沈清如揣着高大人写的纸条,心中又激动,又惴惴不安,只想赶紧把事情落定。

    于是,他没有直接回城外落脚的小店,而是拐了个弯儿,径直去了徽州府,求见徽州府尹。

    徽州府尹处理了一上午的案子,正在用午饭。听见通报的人提到了高大人的名字,剩下的几口饭都没有吃完,就赶紧让人请沈清如进来。

    沈清如递上纸条,照旧深深地做了一个揖,道,“晚生沈清如,特来拜见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仔细看了看纸条,问道,“原来是高大人引荐,敢问沈公子,如今可有功名在身,下官好为公子安排。”

    沈清如早几年考了童生,因为沈父的原因耽误了考秀才,如今因为犯官亲眷的缘故,大概童生也作不得数了,因此应当算是白丁一个,便照实说了。

    府尹大人听见此话,心中犯了难。

    “不是童生也就罢了,还是犯官亲眷,这个高大人,竟是把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

    不过,再怎么为难,也是高大人吩咐下来的事,府尹大人便安排沈清如去大狱文房,负责录口供和誊写文书。

    从表面上看,这无非是一个薪水不多的文职,实在配不上高大人的纸条,实际上,就算大狱吏最边边角角的职位,也能时常分上一些寡淡油水。再加上沈清如此时的身份,从府尹的角度来看,已经算是很用心的安排了。

    沈清如虽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但他生于官宦之家,耳濡目染,知道大狱是个好去处,必定足够他一个人过活了。

    当下拜谢府尹,领了任用文书告辞出来。

    沈清如边往回走边想,“保荐信虽然还没有个口信儿,好歹现在有份营生,也可暂且安心了。”

    走到半路,又想起来身上还穿着阮玉衡的衣服,便折回来跑去当铺,把身上最后一个值钱的戒指当了些钱出来,先买了件便宜青布袍子换上,再回到住处,把阮玉衡的袍子洗净晾好。

    次日,沈清如携了任用文书,一大早先去大狱文房报了到,领了手牌。然后回到住处,把晾干的阮玉衡的衣服工工整整的叠好,又从昨日剩下来的钱里取出一大半,买了一篓果子,一路打听着往阮家走来。

    阮玉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衣服还来了,忙让进屋里坐,问他赴约之事可还顺利。

    沈清如答道,“一切都已办妥了,伯父荐我做了邢狱文书,今早刚去徽州府报到领了手牌,明日起便去衙门正式应卯了。”

    阮玉衡忙连声道了恭喜。

    前天因没仔细听沈清如说话,如今发现他不是徽州口音,言行举止又不似寻常读书人,便问他籍贯何处,父母何在,为何来此。

    沈清如看阮玉衡为人温和有礼、见识不俗,且二人年纪相仿,本就有一见如故之感。且那日阮玉衡仗义相助,不似看人下菜碟的人,便娓娓道来,吐露了自己的身世遭遇。

    阮玉衡秉性正直,一向厌恶贪污行私之徒,闻听沈父是因贪污下狱,心里便膈应了起来。

    “我只当他是清白人家的子弟,这才出手帮他,引他入家中多说了几句话,不想他父亲竟然是个赃官,真真是白污了脚下这块儿才洗干净的地方。”

    欲待冷下脸来赶人,又转念想道,“此事是沈父所为,他年龄尚小,与他有何关系,不过是

    平白受亲人连累罢了,我怎可迁怒于他。”

    于是便放下执念,和沈清如坦然交谈起来。二人同龄,又差不多读过同样的书,如此便话题不断,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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