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边州四
边境的疫病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着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千里之外的盛都也一样风起云涌,成平走后,成风便开始了对刑州的进攻,盛都里面也不安稳,秦王想乘机先拿下王位,但齐王寸步不离的护着顺帝,自己也没有逼宫的机会。
等到边境疫病稍微好转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盛都两王夺位陷入了僵局,成风也不再往东进攻,而是回首与角州、岐州一起开始进攻盛都。
又过了十天后,边境重症的营帐里总算没有人继续送入,也没有人送走。
边防依旧采取江孤鸿入境便杀的指令,涌入的蛮人也少了许多。
阮胜将军因为常年的征战伤了根本,是最后一个从营帐出去的病人,为此还被韩生、章洄等人笑话了一通。
傍晚的时候,成平去给阮胜送药,因着之前阮胜的情况很严重,都是她自己亲自看着的,所以即使阮胜已经脱离了危险,成平还是自己照顾的放心,究其根本可能这是除江孤鸿以外最熟悉成风的人了吧。
“胜叔,喝药啦。”成平撩开帘子喊道,景霜一直在阮胜这里看着,看见成平进来开心的去给她搬凳子。
“阿姐,坐。”景霜说道。
“闷不闷啊,秋哥给你留了饭,你快去吃吧。”成平一边放下药一边对景霜说。
“嗯!”景霜重重的点头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这小孩子就听你的话,我和他说了半天他就嗯嗯啊啊的回我。”阮胜端起药吹着。
“就是小孩子心性,怕生,和不熟的人老是板着脸。”成平坐下来回道。
“小皇孙小时候乖嘛?”阮胜问道,从他醒来知道眼前给自己治病的姑娘,便是当年把成风救出的姑娘后,就一直想当面感谢,若不是自己起不来,怕是他都要给成平跪下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
如今自己这条命又是成平夜以继日救回来的,还是成平看着他着急的红了的眼眶,对他说,我知道的,不用谢,这才让刚刚清醒的阮胜平静下来。
最近阮胜看着成平是越看越喜欢。
“乖得,”成平回道。
“丫头,给我说说小皇孙小时候吧,我想知道,边州后我一直再找他,可大楚我回不去,只能干着急。来给我说说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阮胜闷了药后便斜靠着床问道。
“好啊。”成平知道这种心情,这种想知道自己丢了的孩子,在不在身边的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有没有受苦有没有挨饿,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的这种心情,成平起身给阮胜把被子盖好又坐下来。
“渭城那年也是疫病,我被扔在乱葬岗的时候阿风已经在了,怎么说呢,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双眼睛怎么这么黑啊,又黑又好看,但就是无神,瘦小瘦小的麻杆一样,那年他有六岁吧,可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孩子那样大。身上有个老伯撑着给他挡雨,人已经死了肉都腐烂了。”
“那时江府的管家江伯,可怜了老人家一直护着。”阮胜伤心道。
“嗯,应该是,拖着他出乱葬岗后才发现他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痕啊,甚至背上侧身和胳膊都长了褥疮,饿的奄奄一息出的气没有进去多,抱着他竟然毫不费力,一开始他不愿意说话,我以为他因为是个哑巴被家里丢的,后来才发现不是。”
“他可乖了,我抱不动他的时候就牵着他走,他走不动也不喊我,我们一路跟着流民逃荒,我跟人家抢东西被打了,他太瘦小打不过就哭啊,哭的地动山摇的,”成平想着以前的成风觉得恍若隔世,阮胜听得眼泪在打转。
“小时候受的苦太多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一路上病的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太多了,他怕我丢下他,晚上都挨着我睡,小手攥得紧紧的。”
成平就这样一直说啊,说道一些有趣的事情的时候,阮胜和她开心的笑起来,还有一些诸如成风睡觉爱蹬被子这些小习惯,两个人会心领神会的对上话。
最后阮胜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成平才离开,已经九月了,西疆的天气慢慢的凉了下来,成平出营帐的时候,看见门外倚着门框的江孤鸿愣了一愣。
“寻我有事?”成平问。
“一起走走吧,”江孤鸿说了一句话便走在了前面,成平把药碗交给营帐外的守卫,便跟着他走了。
“我也有一个阿姐,从小她做什么都让着我,我做错事的时候她也护着我,成风小的时候来玉城玩,阿姐便牵着我和他,一手一个去买糖葫芦吃。”江孤鸿带着成平走到了营帐外的草地停住,看着远处的星空说道。
“成风小时候胆小的不行,又一副学究气不似边州儿郎活泼,我总是逗他,有一次骗他爬树,最后他呆在上面不敢下来,我又不敢告诉爹娘,只好自己上去救他,最后阿姐看见了也爬上树来就我俩,最后我们三个人都困在了树上,在后来撑不住都一个拽一个的掉了下来,阿姐的胳膊被砸折了。我俩都挨了祖父的打。最后还是阿姐端着折了的胳膊偷偷给我们送了饭。”
“你们的感情真好。”成平说道,说着便坐了下来,草地还没有干枯,仍有松软的一层草。
江孤鸿转头看着她笑了笑,也跟着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他?丢下他自己不是跑的更远吗?”江孤鸿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可能是因为良心吧,不想见死不救,后来可能是孤独吧,一个人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死人,一个人看着麻木不仁习以为常的众人,一个人觉得孤孤单单还不如死去的时候,就想一定要带着成风,一个人太难了,两个人或许可以活下去,带着他才能活下去。”成平看着清澈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
“谁知道最后竟然一起走了这么远。”她转头对江孤鸿笑了笑。
“你呢,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成平看着江孤鸿的眼睛问道,江孤鸿不再看她转头看着星空。
“等把北鼠和东羊人杀完,打到祁回山以西,到时就暂时停下来修整,等养足了力气继续西行,把五部都打过来,到时这片土地就是边州的马场,是大楚的第三十三州,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影州。”江孤鸿没有回答成平的问题,而是指着前面的的那座与祁南山相连的山说道。
“影州?”成平咀嚼着这两个字。
“你知道吗?我的阿姐叫江影舟。”江孤鸿看着她说道。
那晚他们天南地北的聊了很多,江孤鸿眼中成平不再是一个需要怀疑的人,而成平眼中江孤鸿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狠厉有余温和不足的凌厉男人。
那晚江孤鸿又叫了一个蛮族女人入了营帐,疯了一样的折腾了半宿,若是这个蛮族女人可以听得懂楚话,大概就知道每每江孤鸿最癫狂的时候,嘴里喊着的是阿姐两个字。
成平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发现不见的,整个营区被景秋、韩生等人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发现她的影踪,江孤鸿宿醉醒来的时候成平已经丢了五个时辰。
去边城寻信的信使已经回来,没有发现成平的踪迹。如今军营疫病已除大半,还有少数的士兵每天按着方子喝药,已经没有危险。
与此同时,盛都出了事,秦王弑君谋反事败,北疆的人马和成风一起杀进了盛都,原本以为可以稳坐皇位的齐王等着顺帝的诏书,却不知道最后诏书竟传给了李展,北疆的白侯爷从原来的平乱成了辅佐成风上位的辅国将军。
不过三日,这大楚就换了天,顺帝留下禅位的诏书后就去了韦皇后的清宁宫,成风到了的时候打开宫门,才发现整个宫内连同宫女太监都死了,没有人知道那晚清宁宫发生了什么。
齐王被贬,年轻的帝王在内忧外患中继位,是为兴和帝,年号暥平。
消息传到遥远的边境的时候,大家从起初的高兴中渐渐平息,成平已经丢了三天。
这三天江孤鸿愈发暴躁易怒,入夜总是看见一个女人被□□的不成模样然后看着他哭,景霜和景秋早已失了章法,冒着疫病的危险潜入了沙鼠一趟,也没有发现成平的踪影。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青回和西羊的人都送回了消息没有发现成平的下落,江孤鸿带着修整好的兵马再次发动突袭,彻底把北鼠和东羊人赶出了部族,连带着沙鼠的族地都被砍了一半,但仍然没有消息。
“会不会是被犬戎带走了?”松清说道。
“犬戎?”江孤鸿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犬戎人和沙鼠人很像,若是细致的伪装与我们区别不大,成姑娘一个大活人要想从我们身边带走,一定是伪装潜伏进来的。”松清分析道。
“若是要把人带走基本不可能,这就是想不通的地方。一个大活人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韩生挠着头说道。
“若是换哨的时候带走呢,”章洄说道。
“换哨?”景秋突然睁着眼睛看着江孤鸿,他们想到一起去了,他们这些天就盯着营地的守卫,以为是守卫出了问题。
守卫一定是有问题,不然不会查出那晚有好几拨人偷着喝了酒,但要把人带出得越过边境的两道防线,如果是在换哨的时候把人带走就好理解了。
“荣庆,去查查成姑娘消失的那晚,换哨时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江孤鸿说道。
“蛮人出了疫病要抓大夫,既然青回,西羊和沙鼠都没有,那就要会会这个犬戎了。”江孤鸿说道。
“景秋,你不是会蛮人的话吗?犬戎的话会吗?”江孤鸿问道。
“会。”景秋回道。
“明早你带着荣庆打扮一下先拌作西行的商人去犬戎探探,若是发现了人,还按老方法穿消息我们稍后就到。”
“韩叔,从祁回山开始拉起来防线,暂时就不往西了,接下来我们要往北了。”江孤鸿抹了一下嘴角说道。
“犬戎一边给五部卖马卖粮,一边和大楚交好,两头拿利,之前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动了人就不怪给了我机会,这下师出有名了。”
“犬戎的那片河域草场,我可以垂涎已久了。”江孤鸿狠狠的说着。
犬戎那边,成平被掳过去已经八天了,她一直拒绝给犬戎人治病,即使把他扔进了满是疫病的营帐,看着身边被痛苦折磨的蛮人,她也没有答应。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犬戎部,在她的眼里只要是蛮人都一样,就是他们杀了边州的百姓和将士,就是他们的侵入让成风和子承受了那么些苦,身为医者本应治病救人,可是她现在做不到。
犬戎的掌权者也懂楚话,一直这样告诉她,医者有仁心,但更有家国,她不能救也不会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