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边州
坐落在原北鼠部族地界上的一处营帐内,主营帐中隐约传来声响。
“喊啊,喊啊,”男人轻微喘息伴着低沉的声音传来,左手一直紧紧地掐在身下女人的腰间,右手起起落落的拍打着女人的臀部,身体耸动着嗓子里溢出几声低吼。
将军帐中一室春光,将军帐外不远处的草坡上,韩生和阮胜坐在上面望着远处的边州,手里拿着酒壶,如今边州已经收回,城中此时只有一部分恋守故土又不怕死的百姓尚在,不过大部分都是老人,半截身子埋进土里才不怕死,此时遥望边州,除了黑乎乎的一片竟什么都看不到。
曾经城中的点点灯火,还有那瞭望台上的火把,如今都看不到了,边州要想回到以前的样貌还需要更多点时间,三年时间天翻地覆,而他们这群同样不怕死的老骨头,只想把蛮人赶的远远地,赶得再远一些,那样他们就可以回到边州回到玉城,回到老母和妻子长眠的土地,卧倒之后与那片土地在夜晚风化相融,就像一直以来都不曾分开一样。
“去年我把阿洄和阿毛送回去了,埋在了玉城外,临死时他们还跟我交代尸骨要埋在哪里,说啊他们的尸骨以后就守着玉城,等他的魂进入地府,自己去找婆娘和孩子,那两个憨货也不知道如今找到了没有。”韩生苍老的声音在风中飘荡,边关冬日寒冷,即使是春日也时有风沙,过往在他们的脸上画下层层沟壑,身未老心先衰。
“你们好歹还有个玉城可以守,我的那些个兄弟都是倒在哪里就在哪里埋了,这辈子我们怕是一个都回不了盛都了,”阮胜自嘲的“呵”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去了又怎么样呢,一纸判书,父母妻儿都成了刀下鬼,午门外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就算回去了都找不到他们,找到了又如何交代呢。”阮胜猛灌了一口酒说道。
“要怨吗,能怨吗,又可以怨吗?连太子都埋在了城外的一堆黄土里,找不到祭拜的地方,可是我还活着,太子当时和我说一定要守住北线,若是出了缺口边州就危险了,我也拼着命守了,可最后回头看,却发现背后的敌人比蛮人更可怕。”阮胜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依然很迷惑,贱人贱命难道就活该成刀下的亡魂?
“小皇孙如今走了这样的路,我们这把老骨头也没有退路了,你可曾怕过?”韩生手持酒壶看着面前的阮胜问道。
“怕个球?老子跟着打了快两年了,要怕早跑了,撑着这一口气在这荒城守了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手刃蛮人,给倒在这里的兄弟还个愿,等蛮人杀完了若还有口气,便提刀入京,豁出去这一身糙肉烂骨把冤枉我们的人都杀了。”阮胜看着边州一字一句的回道。
“原来还担心皇孙心慈下不了狠手,谁知三年前突然就反了,如今盛都那群养尊处优只知道和谈的废物,秦齐两人拥着精兵守着东南,北疆隔着江水观望,现在孩子都有了,就看盛都这群人如何蹦跶了。”韩生轻啄了一口酒说道。
“盛都早就被这群烂人蚀的千疮百孔,可苍天有眼啊,谁能想到皇孙还活着,最后给这一团乱麻烧把火,都是天意啊,天意!”阮胜放下酒壶对着黑夜畅快的喊道。
“太子仁义对兄弟信任至极,总想着改变这百年大楚的贪腐颓败,最后落得这个境况,这天十几年前就要变了,这天也早该变了,如今你我还有何好怕的?变了便成仁,不变便成义。”阮胜转头看着韩生,一双鹰眸在夜空中亮的出奇。
“那我们俩这群老骨头就继续护着孩子往前走,能护多久走多久吧,”韩生灌了一口酒饮下轻声说道。
营帐中一场□□已经结束,行军榻上□□着上身的男人斜斜的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一壶酒盯着营帐的顶部一边看一边喝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榻下的女人在地上捡着四散的衣服一件件的穿着,有些已经破碎,只能拉拉扯扯的围在身上,女人身材丰满不似楚女纤瘦,一边穿衣服一边瞟着榻上的男人,自己来自北鼠,族中的男人死的死残的残,妇孺孩童虽被留了下来,但境况也不好过。
自己被榻上的男人看上后便带入主帐快活,如今为了活命只能继续留在这里,出去回到族中也不会有好下场,女人想着便开始收拾帐中丢下地上的衣服被褥,还有散落的酒杯,江孤鸿听见动静后微睁着眼睛看了一眼,讥讽的笑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出去吧,后面主帐的洒扫就交予你了。”江孤鸿闷着嗓子用北鼠语说了句话,女人虽然生的好看但也不至于让自己乱智,留着以后也有用。
“诺,”女人听见指令后,忍着笑意屈膝行礼退出营帐。
说起乱智,孤鸿想起来三年前成风疯魔的样子来,抱着个圆球木头,不吃不喝发着疯,想着想着无奈的笑了笑,又想起来曾今成平的样子来,比起曾今自己见过的名门贵女,成平逊色的不是一点半点,好在却胜在眉眼柔和性子内敛,
拿着银刀,长着薄茧的手,还有擦药时专注的眼神,拂过手的衣角,总让孤鸿想起若是自己的阿姐活着,也应该如此的错觉来。
前些日子西宁来信说成平并没有出事,信中成风的喜悦隔着千里之外都能看到,当时自己做了什么来着,哦,当时自己拿着信笑了笑,想着自己何时也要再见一见这个大难不死的女人。
江孤鸿想着事情,虽然喝了酒有些晕,但没多久躺着多久便起身,懒散的穿好衣服,出了营帐便去找荣庆,荣庆是江孤鸿的副将,跟着自己走南闯北七八年,很得孤鸿的信任。
“结束了?今天这个带劲吗?”荣庆坐在帐中擦着军刀,看见撩着帐帘进来的江孤鸿调笑道。
“带劲,要我说还是蛮人带劲。”江孤鸿邪笑着,哼了一声说道。
“那下次遇见好的,我在送过去。”荣庆也笑着不要脸回道,想来江孤鸿从不让楚女入账这个秘密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
“来,说正事呐。”孤鸿伸手打了一下荣庆的头,之后两人便回到沙盘图前,挥手让帐中待命的士兵去喊人。
“看,若是我们再往前走,那就不止会遇见北鼠残部、沙鼠、还有青回了,在胡戎山后面,还有犬戎,“荣庆指着地图对江孤鸿说道。
”犬戎背靠着山脉,有天然的草场,北鼠的战马一大半都是从犬戎买入,若说犬戎一直对外友好,说自己没有足够的兵力我是不信的,蛮人以武为尊,他们保持了这么久的格局没有打破,不会是靠着什么狗屁的友好。”江孤鸿说道。
此时韩生章洄阮胜,还有几个营的主将都陆续走进帐子。白天他们忙着清点蛮人的家当,如今吃饱喝足也休息饱,听见传话立马过来了。
江孤鸿在一群人之中身材最是高大,常常给众人一股很强烈压迫感,此时立在帐中,众人进来看见他不发一语的站在那里,老一辈的人如韩生都知道,他这性子连同个头是随了老侯爷,即使是世子和太子妃,尚在时都没有随侯爷那戳破天的个头,而是随了老夫人。
早些年民间疯传说老侯爷生于边州,是蛮族的女人和边州的汉人偷腥生的崽,所以才有了那样强壮的体魄,不过是些民间谣言倒也无从查证,只是早年边州混乱,蛮人遇着天灾也时常有往中原逃难,是以后来的叛国案,百姓听着风言风语,以讹传讹地真以为是流着蛮人血液的老侯爷反了。
不知是否是心里作用,现在愈来愈靠近蛮人的部族中心,众人也发现江孤鸿的性子越来越暴躁,除了老一辈的韩生阮胜,还有荣庆能好好的和他说着话,平时的那些将领们都不大敢和他说话,经常被问得语塞,导致半是惶恐半是担忧,不过江孤鸿将才出众,大家也信服,只是脾气急起来谁也不敢阻拦。
看着最后进来的几个人,江孤鸿抬了抬眼皮扫了一下,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的位置靠近北鼠这边,东羊已经打通,少有的残部已经逃进祁南山中,这个时节天气越来越暖和,山中有吃的倒也死不了人,若是冬季,这群逃进山中的人可以不管,他们撑不了半个月,只要不是冻死早就出来了,所以如今我们需要派人守着东羊这边,人数不要多,但是要机灵精悍,东羊人个头高大所用弯刀狠厉,若是遇见就地砍杀。”江孤鸿抬手指着东羊南边那几个山区的出口说道。
“万不能让东羊人再次活着走到平地上,这边我派人守着,之前十年里一直守着这群狗崽子,我的人对这片山地熟悉。”韩生指着几个地方对江孤鸿说道。
江孤鸿点了点头,韩生的旧部他很清楚,守这里自然再好不过。
“如今再往前就不能像之前速度这么快了,以往背靠着边州,我们的粮草尚且充足可保后背无敌,如今越往前走,走的越深越危险,若蛮人擦着我们的防线绕道从后面切断补给,前后夹击,那情况会十分危险。”阮胜指着现在的位置往西指着说道。
“不错,如今蛮人留下的这群老幼妇孺,虽然没有战斗的能力,但若是有人放了,到时与他们残部连上,真出了乱子也够我们喝一壶的。”章洄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会给他们机会的,这群人一个不留,今晚全部杀了!”江孤鸿下着命令说道,众人听罢皆是一愣。
“将军,两军交战不杀妇孺俘虏,这是先人古训,况君子以仁义礼智得天下,屠城灭种这种事情咱们万万做不得啊!而且这些后方部族以妇孺老幼居多,妇孺手无寸铁杀之只怕与道义相悖,更有为天理啊。”
将领中有人听罢不赞同,于是上前行礼回道,此人原是赵毅手下,时任临山安抚使张瑜,边州之战骁勇有谋略,便被指派到江孤鸿的队伍跟着。
“那张将军知道什么是妇孺军吗?”江孤鸿没有直接回答张瑜的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妇孺军?”张瑜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天理啊,好个天理!将军回答不了,那么我来回答,张将军有没有想过,若蛮人在前方的侵略军获得了胜利,那这些你口中的妇孺老幼会是什么?“
”他们会跟着军队入主中原,成为欺压在大楚百姓头上的罪魁祸首,天理?不知张将军在边州沦陷后,有没有去边州看过,曾经安康顺遂绵延百里的边州是如何成为一座鬼城的,“
”城破不到二十天,城中十五万百姓全部被屠,难道杀他们的都是蛮人的军队么?不是!!是你口中的老幼妇孺!他们跟在蛮人队伍的后面带着马车抢夺粮食,不分老幼挨家挨户的杀人灭户,“
”你可知道,至今他们部落营帐前的祭祀堆里还有边州百姓没有烧完的骨头,对,就是你昨天睡得那个蛮族女人的地方,后面你继续前进若发现这些祭祀堆,不要着急的推掉,那些都是边州百姓的尸骨,“
”不知你昨天没有发现,那些蛮人喜欢戴着的骨簪,都是边州百姓尸骨磨成的骨钗!!曾经边州的城墙上挂满了百姓的头颅。”江孤鸿盯着张瑜一字一句的说着,最后几乎字字泣血般打在营帐中众人的心上,曾经经历边州之患的人怎么会忘记那是何等凄惨的场景。
“我不曾想过事情曾这样严重,”张瑜垂着头回道,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被堵住。
“不曾?哈哈哈哈,好个不曾,你竟然说不曾?边州城外百里尸堆,马匹踏过皆是肉泥,尸骨成山骸骨如林,树上挂着边州百姓的人皮和骨筋,鲜血流淌百里入地数尺,你竟然说没有这么严重,“
”难道两年前我们曾经踏上的那块还渗着血的城外焦土,听到城内十年还在飘荡的幽魂哀嚎,都是假的吗?“江孤鸿说着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回想。
“大帅,也不是人人都曾参与过边州屠城!妇人留着还可以给我们洗衣做饭,真的全杀了,那我们和蛮人有何区别?”张瑜不知死地继续问了一句。
“你说不是人人?那这些老幼妇孺可曾给蛮人的队伍缝过衣,可曾为蛮人的士兵种过粮,他们的兄弟可有粘着大楚人民的血,他们无辜,那我大楚边境的百姓便该家破人亡,便该死嘛!!!他们缺粮就来抢,他们入城就要万人斩,为什么我一个将士杀了他们就不该呢,为什么!!谁来告诉我。”江孤鸿怒斥起来,不再顾忌赵毅的颜面吼了起来。
“你来自秦州内陆,可知如今队伍里这些愿意死战,绝不退缩的士兵都是哪来的,又可曾问过他们,故土何处家人又在哪里?他们都没有老幼妇孺么?你又知不知道这群士兵拿起刀剑的时候才多大?他们又有多少人是靠吃着亲人的腐肉才活得下来?“
”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就为了一天手刃蛮人,哪怕死了也能对得起自己的父母亲人。他们被恨滋养,成了无家的孩子,如今大捷,你却要为蛮人的性命在这里说他们与蛮人无异?保家卫国有什么罪?为亲人报仇有什么罪?有罪的是蛮人,是他们挑起的事端,是他们杀了我大楚十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
“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才是以德服人,若兵弱马乏国弱民穷便只有被骑上头等砍死的份。你们之所以有机会在这里争吵,是无数死战的将士在苦苦捱着。“
”军令既下,再无收回的道理。”江孤鸿不愿再提,直接说道。
“可这样冤冤相报何时能解边境之患?那就这样你杀我我杀你永无宁日吗?将军!人是杀不完的。”
“冤不报冤那要如何?军队壮大国家强盛你的德才有威慑,若国家孱弱军队萎靡你的德就是任人宰割。”
“老想着今日饶他们一命,你饶了,他们便会感恩嘛!边境胡尤五部之患,自我大楚建朝之始已存百年,难道怀柔之策就只有张瑜你想到的吗!”
“边境之患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招兵买马让良将勇兵驻守以震慑,这一代杀不完起码这一代他们起不来入不了大楚,边境这一代百姓便可以喘息,这一代幼儿便可以长大。张将军如想解决,唯有纳良材举良策,国强民强方能利于不败之地。”
江孤鸿最后以不容置疑的话结束两人的交谈,众人再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