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除夕
每年年关的时候,琴妈妈会破例允许这些细心培养的小姑娘休息一天,训导的妈妈也会允假休息,年幼的孩子可以相互玩耍也不会受到苛责,并且除夕夜里,每个还未接客的姑娘在展露才艺之后,琴妈妈还会给这些小姑娘赐花名,
知北心里一直有疑问,想着这一层,便想着如何趁着可以与人说话的时候,问问自己为什么不同,又有哪里不同。
直到这一年除夕夜里,当十来个八九岁的姑娘出现在主院,那一刻知北才知道哪里不同,一年的时间,这些女孩已经按照不同的方式长大长成另一个样子。
身材纤细的学的是动起来柔若无骨的舞蹈,面容寡淡的就学琵琶,一行一动见,琵琶声响身姿婀娜,看着面前的姑娘小小的年纪穿着薄透的纱裙,做着与年纪不相符的事情,知北心中有些难过。
无论多少次过去,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即使是喜庆洋洋的除夕,被层层粉饰的太平压住,但这一步一响中,似乎已经看得见她们的以后,生在乱世身不由衷,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自己如何自救,又如何救她们于这水火之中。
心中涌起一阵无能为力的哀伤,知北再一次怀疑自己进入到这个乱世的意义,前世虽未行尽善事,却也没有作恶,为何会进入这个时代,如今透过一个幼女的眼睛来看这种种的苦难与不堪,生而为人,为何要这样苦。
这些花一样的姑娘是否知道自己的命运,又或者这些姑娘早已知晓,却在被卖入这里的那刻起便已经早早认命。
“不,我不能认命。”当认命这两个字眼出现在知北脑子里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认命,是啊,这样的命决不能认。
除夕的才艺展示,阿凤是最后一个上台的,她按照平时教导妈妈说的那样,步履款款眼神柔和,走到戏台中间的古筝边,弹了一首《春光曲》,曲子弹得不是很好,但阿凤弯腰谢台的时候,分明看见了琴妈妈眼里的笑意,琴妈妈想来是满意的。
她走下来的时候,听见琴妈妈和身旁的伙计说话,不多时,伙计便上了二楼,一会过去,之前只见过一面的刀疤男出现了,他从楼上缓步走下来到琴妈妈的身边,伙计给搬了座,他便落坐在琴妈妈的身边。
“满意么?”琴妈妈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拿着烟头,媚眼如丝的看着刀疤男说。
“这次的姑娘都不错,最后那个姑娘就是要送到太守府的那个丫头?”刀疤男身子前倾摸上琴妈妈的脸。
“可不是,花了大价钱改头换面,用了我不少好药材,到时可得卖个好价钱。”琴妈妈故作娇嗔的说道。
“今晚把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送到我屋里,这笔钱我便给你出。”刀疤男手掌自琴妈妈的脸往后颈抚下,绕了一圈后到下巴处换成食指抬起琴妈妈的下巴。
“那可是我没□□的姑娘,你说要就要啊。”琴妈妈听见这句话收起前倾的身体坐直了,有些生气的说道。
“我又不要你的花女,帮你给小姑娘□□还不乐意,难道说,你这是醋了么?”刀疤男说着抱紧双臂似笑非笑的看着琴妈妈。
“去你的,你才醋了呢。我是担心,担心我那好好的姑娘还没有接客,你就把人给我玩死了。”琴妈妈看着刀疤男面含讥笑的说道,说完也不理他的反应,直接站起来走到姑娘们身边。
琴妈妈按照刚刚上台的姑娘的顺序,开始赐名,从善舞的绿柳,到唱曲的红袖,再到弹琴的兰香,一个个下去,最后到了阿凤这里。
“这次就培养了你一个花女,便叫月娘吧。”琴妈妈看着阿凤自顾自的说道。
“以后不要叫那些土气的名字了,被我听见有的罚,就当那个名字跟着原来的你们一样死了吧。以后琴乐坊里只有花名,一辈子的花名。”琴妈妈继续吸着烟枪,对着姑娘们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不容更改的规矩。
“都下去吧,“
”琴三,今晚送红袖去赵爷房里伺候。”琴妈妈安排完便扭着腰离开了。
琴妈妈转身离开后,刀疤男很是满意的摸了摸下巴,眼神在姑娘们身上流连,随着姑娘们行着礼离开,唤做赵爷的男人不多时也起身离开了,看着他们都走了,伙计便催促剩下的姑娘们离开,回去尽早洗漱休息。
琴三单独留下和红袖说着话,让她回去好好梳洗一下,呆会戌时,他去别院接她去赵爷的屋里,动作要快,可不能耽误了赵爷的良辰。
除夕过去,新的一年悄无声息的开始了,在回别院的路上,一群□□十岁的姑娘如同年过古稀的老妪,一路上只顾着走路都沉默着不说话,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但!却不知道接客会来的这样快,今天是红袖,明天又会是谁呢。
从主院出来,一路上红袖开始止不住的哭泣,一开始还是默默的流眼泪,后来离主院距离远了些,便开始小声的哭。知北落在最后,拉了拉红袖的衣袖,想开口说什么,但她发现这样的场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没有想过琴妈妈会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接客。
快到别院的时候,红袖转身抽噎着和阿凤说:“多谢你这一路上扶着我,这都是命,怨不得别人,我是要死在这里的。”说着说着,红袖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阿凤,我可能明天就要死了,可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是训导我的妈妈说的,之前你偷偷问过我,我们有哪些不同,我看你与我们姐妹学的东西后,便问了训导妈妈,磨了好久才从妈妈的嘴里知道何为花女。”红袖哭的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的对着阿凤说。
“什么是花女?”阿凤按耐下自己心中的好奇,故作平静的问,从琴妈妈嘴里听见这个词语后她就满腹疑问,如今终于有了一点点头绪了。
“花女是琴乐坊的特殊妓童,据妈妈说琴乐坊里有些客人特殊,他们专门喜欢找那些年龄小的幼女,因着特殊的喜好,琴妈妈便按照客人的喜好来培养幼女,在满十岁后送到这些客人手中,因为这些幼女经常活不过一年,像花一样春生秋败只能开一季便谢了,所以便叫花女。据说琴妈妈每年至少都会培养一两个花女。”红袖边走边哭边抽噎着说完。
而此时知北的心里却似五雷轰顶,原来还想起码有两三年可以准备出逃,如今却是说不定开春,她就要被送到那些特殊癖好的肮脏客人手里。
“好姐姐,你可有听妈妈说,这次要花女的客人是谁?”到底是孩子,知北顾不得红袖还在哭泣,着急的抓住红袖的袖子,几乎要哭出来的问。
“据说是渭城驻扎的杨太守,每年他几乎都有他,还听说这个杨太守原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将,两年前丰城事变,偷偷打开了丰城的大门,致使太子和江氏一族战败,他投了秦王的门下成了现在渭城的太守,虽是粗人却喜欢大家闺秀,所以每次送去的花女都是琴妈妈挑着法的培养的,对内是买来的便宜丫头,对外就说是落难的官家小姐。”红袖想着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便把她听见的密辛都和阿凤说了。
“那杨太守也会信么?”知北慌乱的挣扎着,抓住一丝机会发问。
“怎么不信,只是心里清楚,装糊涂罢了。还有”还有一件事红袖不知道要不要和阿凤说。
“什么?还有什么?好姐姐,我也要死了,你就让我死的明白点吧。”知北拉着红袖的袖口乞求着。如今已经到了别院,其余姑娘早已走远,她们马上也要分开。
“这个杨太守性格暴戾,据说送给他的花女都活不过一个月。死的时候连个人样都没有。”红袖说完便又捂住嘴哭泣。
如遭雷击一般,知北闻言呆愣在院中。
“阿凤,阿凤,你怎么了。”红袖看着知北愣住,一时忘了她的花名,唤道,唤着唤着喊着又哭了起来。
“知道了,谢谢你,红袖姐姐,我,”知北睁着眼睛,泪水已经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濒死之人还能说什么呢。
“红袖姐姐,如姐姐不嫌弃,以后黄泉路上我们再做姐妹吧。”阿凤眼含泪水看着红袖,憋了半天最后说了这句话,说完行了行礼转身离开,前路坎坷,如今可以交予对方的只有一句黄泉再见。
他们在别院门口分别,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如同走向两座坟墓。